在住到北岭一阵后,我有了一个疑惑,为什么老钱一家会在这里盖起别墅。因为从小路上去的四幢别墅,都不是本地农民盖的,房主都是省内一家大型国企的领导层,也就是民间口称的老板。这个山头盖了房子的除他们外的唯一一个当地人就是本村农民老钱了。
我一开始猜想老钱一定有什么背景,比如是乡镇长亲戚,或者是更大的区长的亲戚,否则怎么可能和那些大老板盖在同一个山上。
上山多趟后,和老钱一家渐渐熟悉起来。他们人很好,善良朴实。他们夫妇俩都信基督教,每周日都要做礼拜,风雨无阻。知道他们信教以后,我们对他们更有好感。
我们住的别野的门牌号是从镇上的街道一直延伸而来。从门前小路拐下去是一条村路。村路往里去通叶洋村,往外几十米连接到193县道。县道穿过岭头镇的岭头街。岭头街不长,也就两百多米,街两边都是各种店铺,吃穿用的都有。老钱的杂货店就在这街上,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二层房,他们夫妇平时就住在这里。从店的后门往上,有一条小路可以抄近路通向别野,只要三四分钟就到路口。但我们平时基本不走这条小路,我们都是沿着村路拐上县道去镇上,也只要多花几分钟。
上来不久后有一天,我去他们店里买雨鞋、斗笠和手套。起初他们客气不收钱,但我坚持要付。我说如果你不收下次我们都不敢到你店里买东西了。他们收了,但都很便宜,估计意思一下。店里没多少顾客,老钱搬了张椅子让我坐,又从冷柜里拿了瓶可乐递给我。这个我没有客气,不然就太生分了。然后我们聊了起来,当然聊的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他们怎么会那么有远见,那么早就想到要在山上盖别墅?
对我的疑问,老钱苦笑了一笑,说了起来。
原来,完全不是我先前想象的。
多年前,大约是八十年代,老钱那时还挺年轻,单身,他是个有志向的人,不满足村里单调的生活,死不了,也活不好。他到厦门去打工。老钱人老实,但聪明心巧,很快就学会了做衣服,成了一家服装公司的打版师傅。在厦门,他认识了后来的妻子贞。贞来自闽北山区,她和老钱性格不同。老钱安静,心思细腻,贞开朗大方,两相互补。正好那个时候,全国农村开始集体所有制经济改造,岭头也不例外,将原来规属于集体的农田等分包到户。在村里的人分到了相对好的田地和可种果树的林地,远在厦门打工的老钱一家分到了荒山上的一块。更加要命的是,原来的乡政府所在地从寿山迁移到岭头,新的乡政府的那块地征用了老钱的老宅,政府另外安排了一个地方给他们做宅基地,就是先前分给他们的那块荒山。
那个山头旧时有一条山路,从叶洋村出来的人都要走这条山道。后来政府修了路,可以通车,这条山路就再没人走了,成了一座荒山。
孩子生下后不久,老钱夫妇回到了岭头,他们向政府租了临街的一个旧房,前房开店,后房稍稍修造一下当做了住房。贞说,刚回来的时候,他们开的是服装店,老钱会打版,自己做衣服。当时交通没那么便利,更没有网购,农村里的人很少会专程到城里去逛商店买衣服,他们都到老钱店里买,老钱会做各种款型的衣服。贞说,那个时候店里的生意很好,也赚到不少钱。然而,他们分到的宅基地还一直杂草丛生,无及暇顾。
2004年前后,几位临退休的国企老板看中了这个山头。他们开出了一条道路,从山下通往山头,用炸药在山头炸出一块平地,两户在山顶,其他的沿着路边圈了大地块,盖起了别墅。据说最初一起上山圈地的有十家,但真正盖起来的只有四家。有两家平了地,造了地基,有一家盖了坯房就搁下了。可能因为还在忙工作。后来政策变了,不让盖,盖一半的两三栋直接被炸平。
这些老板们想当然地打算在他们开辟出的山路口建个围墙,做个门,边上再建一间门卫室,雇个村民看着。这样,门一锁,加上又有人看着,就不会有外人闯上山来,整个山头就可以封闭起来,都是他们的了。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荒杂山岭最靠坡底的三四亩的一片地是有人家的,而且是宅基地。其实在他们兴冲冲地开始建造别墅的时候,老钱夫妇也开始了动作。他们借这个机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围起了围墙,自己设计、村民帮忙,呼啦啦地盖起自己的房子。山上的老板们急了,他们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不同的领导,想阻止老钱家盖房。乡里村里干部或许都不真想为难这一对平实本分的村民。于是,老钱夫妇的别墅终于建成了。
上山以来,我去过其他几家参观,相比那几幢,老钱的院子更自然,充满野趣,充满生机。
听老钱和贞叙说他们房子来历的前前后后的故事后,我很感慨。当初他们是吃了大亏的,被分到了这样一块毫无经济价值的山地,但谁又能知晓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呢?就像现在,不少村民都羡慕起老钱,他没用的房子一年可以赚几万块钱。
从老钱的铺子往路上回去别墅的时候,我想到了那句老话:吃亏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