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部91年前的国产片「翻红」了。
它由传奇女星阮玲玉主演。
题材十分大胆，涉及婚外情、女性现实议题。
在中国影史上意义非凡。
然而，由于各种原因，原片一度绝迹。
国内平台上曾经只有被删了110多分钟的残缺版。
直到最近，完整修复版终于将和影迷见面。
近一个世纪过去，这部电影依然令人震撼。
堪称国产爱情神作——
《恋爱与义务》
Love and Duty
《恋爱与义务》在1931年上映时几乎场场满座。
其最大的看点当然是女主角——
「电影皇后」阮玲玉。
张曼玉主演传记片《阮玲玉》
作为当时最红的电影明星，21岁的阮玲玉在片中从少女演到老妇。
横跨了女性的一生。
而且还有「一人分饰母女两角同框出现」的噱头。
这些就足以吸引观众走进电影院。
尽管距今已有九十多年。
但片中关于爱情和婚姻的看法，仍然振聋发聩。
尤其是对比当下大量侮辱观众智商的糖水爱情片。
更显示出这部电影的深刻与严肃。
杨乃凡(阮玲玉 饰)与李祖义(金焰 饰)是门对门的邻居。
又在同一所学校上学。
李祖义一直想找机会认识杨乃凡，又羞于开口。
只能每天上学时，跟在她的身后。
画面中的阮玲玉扎着双马尾，身穿水手服。
那摇晃的背影，充满了少女生机，很有感染力。
有网友戏称，「这大概是最早的制服诱惑和尾随犯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杨乃凡被迎面驶来的汽车撞伤。
幸好李祖义第一时间赶到，并为她包扎。
为表感谢，杨乃凡送了他一块绣有名字的手帕，而这也成为了两人的定情信物。
电影的开场洋溢着青春气息，轻松浪漫。
可造化弄人，二人毕业后，氛围开始变得压抑。
杨乃凡被父亲许配给镇上一名家境殷实的文人，黄大任(黎英 饰)。
这桩婚事门当户对，她没有反抗。
与此同时，李祖义也出国留学了。
两人就此断了联络，天各一方。
婚后的杨乃凡，为黄家生下一儿一女。
生活看似富足，实则空虚寂寞。
夫妻二人感情淡薄，丈夫在外也另有多名情妇。
五年后，一次意外让李祖义和杨乃凡重逢。
两人旧情复燃，难以抑止，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国外留学归来的李祖义，对感情的看法很大胆。
他劝杨乃凡，既然不开心，不如一起远走高飞。
杨乃凡有过瞬间的心动，但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后一段时间，这个想法在杨乃凡脑中挥之不去。
终于她下定决心，留下一份书信后和李祖义私奔。
在私奔的那个夜晚，电影在叙事上采用了一段平行蒙太奇。
一边是收拾行李，急匆匆与儿女告别的杨乃凡。
另一边是刚和情妇吃完饭，慢悠悠准备回家的黄大任。
过程紧张得令人捏一把汗，好在杨乃凡最终还是成功私奔。
她和李祖义搬进一间小屋。
两人也有了一个女儿。
一家三口，过上了甜蜜的新生活。
如果剧情到这，那么电影的主题就很明确了——
破除「包办婚姻」的束缚，大胆地去追逐爱情。
可想想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毕竟电影拍摄于上世纪三十年代。
对于婚姻的背叛是政治不正确的。
所以，电影的后半段剧情急转直下。
有一天，黄大任的管家在街上偶遇李祖义。
于是就偷偷向李祖义所在的公司告密：
此人品行不端，私德败坏，拐走了他们家老爷的太太。
很快，李祖义就被开除了。
这件事慢慢传开，一众单位都不敢要他。
实在没办法，李祖义只能去干苦力活养家。
过度劳动，旧疾复发，不久后就英年早逝。
这对于杨乃凡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孤身一人，还要照顾孩子，实在是难以为继。
于是她回去找黄大任，乞求他的原谅。
结果被当作荡妇赶了出去。
她又回去找自己的父亲，就连父亲也不愿收留她。
走投无路，她只能一边拉扯孩子，一边帮人缝衣服。
就这样过了15年。
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长大，杨乃凡也老了。
然而，流言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消失。
当初「任性」的出逃，竟成了杨乃凡背负一生的枷锁。
甚至还导致女儿的感情，也因流言蜚语被迫结束。
为了不让女儿一辈子活在骂名之下。
杨乃凡决心牺牲自己，成全女儿。
她留下一封遗书给黄大任，委托他帮忙照顾女儿。
然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电影的最后，女儿被黄大任收留。
她和两位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对着母亲的遗像，齐齐跪倒。
整部电影聚焦于杨乃凡的一生。
讲述了她人生的三个阶段——
从妙龄少女，到富家太太，再到孤苦老妇。
这个角色前后的反差是巨大的。
分别有青春的悸动，嫁作他人妻的落寞，以及晚年对女儿的愧疚。
角色的前后反差，也对应着整部电影的基调。
用编剧朱石麟的话讲：
「《恋爱与义务》讲的是欲望和理智的冲突。」
电影前半段讲的是欲望，激进，大胆；
后半段讲的是理智，保守，陈旧。
它既有对包办婚姻和父权社会的嘲讽；
又对完全自由的新式婚恋持怀疑态度。
再加上李祖义有留学背景，也可视作是西方思潮和传统观念的一次碰撞。
用今天的话讲，《恋爱与义务》就是「端水大师」。
在新与旧的交锋中，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哪怕是这样的端水姿态，在当时已实属难得。
因为它避免了输出一边倒的观点，起码为观众留下了探讨的余地。
就像片名中的「恋爱与义务」。
二者其实并非矛盾的二元对立。
只是囿于特殊的时代背景，才让杨乃凡陷入了非此即彼的抉择境地。
但作为主创，在电影中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阮玲玉在片中不仅饰演了杨乃凡，同时还饰演了杨乃凡的女儿。
不过要注意。
阮玲玉演的不是杨乃凡和李祖义的女儿，而是杨乃凡和黄大任所生的女儿。
要说《恋爱与义务》的超前之处。
必须结合电影所处的时代背景展开。
《恋爱与义务》有一个重磅头衔——
「国片复兴运动」的代表作。
什么意思？
1930年，国内发起了「国片复兴运动」。
以「提倡艺术，宣扬文化，启发民智，挽救影业」为口号。
势要告别过往样板化，单一化的「旧市民电影」。
而1931年上映的《恋爱与义务》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无论是主题表达还是拍摄手法，都有别于过往的「旧市民电影」。
主题表达上，有自由恋爱的桥段，有大胆私奔的妻子。
拍摄手法上，有较高的艺术追求。
比如李祖义劝说杨乃凡离婚时，正读着一本名为《情海英雄》的书。
他代入书中角色，脑补出为保护杨乃凡与黄大任对打的场景。
这一段就算在今天看来，也足够实验和先锋。
再联系到主演阮玲玉的戏外经历，更是为电影增添了另一层含义。
阮玲玉先后与张达民，唐季珊谈过恋爱。
此后遭到张达民的威胁指责，还被告上法庭。
在开庭前，阮玲玉不堪舆论的诽谤服药自尽。
她在遗书中写下：
「人言可畏。」
无论是性格气质，还是人生际遇。
阮玲玉都与杨乃凡有着相似之处。
这个角色被阮玲玉赋予了独特的内涵。
阮玲玉
《恋爱与义务》中的杨乃凡，何尝不是死于「人言」呢？
早在杨乃凡和李祖义私奔前，作为丈夫的黄大任就已经对婚姻不忠，在外包养情妇。
可两人的结局却大相径庭：
犯了错误的黄大任可以轻易得到原谅，儿女团圆。
而犯了错误的杨乃凡，不仅得不到原谅，甚至要一直遭到流言的羞辱。
为什么面对一个同样的错误。
男性往往可以全身而退，女性则被逼得需要以死明志呢？
在去年的《爱情神话》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桥段：
「我只是犯了一个全世界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爱情神话》
跨越九十年，同样的疑问竟然又被提了出来。
可依旧没有一个准确答案。
所以，杨乃凡最后的离去，不仅是含恨而去。
更可以视作女性的觉醒与成长。
她最后一次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和意志，用生命去对抗陈腐的观念和流言蜚语。
这也正是《恋爱与义务》的启蒙意义和超前理念。
91年过去了。
我们对于爱情和婚姻的理解越来越前卫，越来越多样。
可我们的爱情片却是越拍越简单，越拍越封建。
从这个角度来讲。
哪怕再过91年，《恋爱与义务》也不会过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