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轰——”,随着一声巨响,我的眼睛前面瞬间黑下来,那辆白色轿车戛然停在路中间,它的屁股后面上升着袅袅青烟,车上急匆匆跑下来人。
一天两夜后,再睁开眼,却见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天花板是白色的,墙面是白色的,盖着的那床棉被也白的呛人。
抽动几下手,浑身软弱无力,我扒拉几下被子角,趴在床沿的人兴奋喊道:“醒了,醒了,妈,妹妹醒了。”
隔着围栏,不用分辩,这是姐姐的声音。
跑进来两个年龄大的妇女,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李明朗的妈。我妈冲在前,李明郎的妈跟随在后,俩人均是喜跃的表情。
我妈捶打插着呼吸管的我,力量看似大实则很轻,她嘤嘤地哭起来,“蔡奕奕,你是打算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嘛,你个挨千刀的。”
从小到大,我妈都用咒骂表达情感,一张厉嘴只有我和姐姐受得了,换作另一个人,早跟她干几场架了。
李明朗的妈规劝我妈,小心翼翼地道:“亲家母,奕奕刚醒,别骂她了,这事怪明朗不懂事,不该和奕奕吵架。”
李明朗的妈看似在责怪儿子,其实是护犊子的,我听得出来。
环顾四下,病房里除了隔壁床躺着一个刚进来的病人,并未见到李明朗。
他人呢?我不禁皱着眉头想。
李明郎的妈看出了我在找他儿子,陪着笑脸道:“奕奕,明朗帮你守店呢,这几天生意好,他忙的饭都顾不上吃,说等你醒来后,想给你一个惊喜。”
李明朗果真不同寻常,老婆躺在医院生死未卜,他却跑回店里做生意。
唉,十年的婚姻,永远不在一条线上,不是他走斜了,就是我走直了,我们像两条不重合的平行线,各自走着自己的路,想伸手牵对方一把,却找不到手在哪里。
02
躺在床上,记起了车子驶来前,我和李明郎当着顾客的面相互掐。
下午5点,李明朗说要晚一点来店里,理由是要喝酒。我问是哪个人找他喝的,他说是阳哥。一听说是阳哥,我火气直冒,“阳哥,阳哥,你把他当哥,他把你当猴耍,有事找你,无事把你当屁放,你就是个傻子。”
李明朗知道我讨厌阳哥,觉得那是个狐朋狗友,是不值得交的人,便点头哈腰地说:“老婆,我喝完了回来,你放心,不耽误店里的生意。”
挂断电话,我没心思招呼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李明朗只要和阳哥混,我的眼皮子就支棱起来,胸中暗含着的一股憋闷之气,怎么舒都舒不出来。
快八点,我盼来了李明朗。他的衬衣卷曲着,脸色通红,两条腿像在弹棉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通过对他的审视,我肯定他们喝的是白酒,而且不少于一斤。
李明朗跨进店门,栽倒在沙发上,嘴里不住地嚷嚷要喝水。
我气不过,当着店里试衣的顾客一杯水泼到他身上,将他淋得从沙发上弹起来,“蔡奕奕,做什么?不过喝了杯酒,必要这样对我嘛,你是吃错了药吧。”
是的,我是吃错了药,我错了十年,这么一想,我顿时泼妇上身,追着李明朗打。
他起先躲,而后干脆任我打,但店里的人看不得我们这样互殴,一个人将李明朗往外推,李明朗会过意思来,原来不必由着我打,他喜滋滋地隔着玻璃门朝我吐舌头,示意自己不在乎。
我拨开人,箭步如飞地夺门出来,继续揪着他的衣领敲打他。
李明朗被打了几下,感到头疼,开始推搡我道:“奕奕,再打我动手了,真动手了。”
这句话无疑加剧了我对他的重击,我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他的背上、他的胳膊上,无不留下我辉煌的战绩。
今晚的商业街,人流像蛇一般移动游走,他们走进一家店,又入到另一家店,为鼎沸的街道添上浓重的一笔。
李明朗忽然穿过熙攘的人群,逃向对面。我追着他的影子,奋起快跑。跑出几步远,一辆急驰的车驶进来,它的速度堪称百米穿杨,我一回头,轿车稳稳地吻上了我,将我撞至数米开外。
03
李明朗急匆匆地来了,额头上挂着汗珠,他拿袖子一抹,然后堆笑道:“老婆,奕奕,你醒了,今天店里生意太好了,我......”
想我表扬他,我猜李明朗是这样想的,我说不出话,嗯嗯啊啊地指一指床边的尿袋。
听说李明朗要来,他们都撤了,留给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妈临走前眨巴着眼说:“奕奕,一会儿明朗来了,别置气,夫妻要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我倒是想动手,但不是没动成嘛,那辆凭空出现的车,打断了我和李明朗的争执,也切断了我的追赶之路,它把我送进了医院,并被裹成一颗大号的肉棕。
说是来照顾我,其实李明朗什么都没做,像个傻子一样,守在床边玩手机。
如果能动,我肯定赶他走,不想他碍了我的眼,凭添烦闷之气。
医院的日子过得无聊透顶,好在一个月很快过去,我暗戳戳计划出院后去哪里玩、去吃点好吃的,但我的梦做得过于美了,短头发的王医生笑盈盈地让我去一趟办公室,趿着拖鞋,我挂着笑出现在她面前。
忙完几个病人的医嘱,王医生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打开电脑。
那几个字异常刺眼,我感到忐忑不安,便问她:“王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王医生和悦地解释道,而我根本没在听,脑子里使劲地抽抽,“不会,一定弄错了,肯定错了。”
送我到门口,王医生拍拍我,示意我别往心里去,可我能不在意吗?
回家后的日子很难捱,我整日想着那件事,不敢说,不敢哭,甚至不敢跟李明朗诉说。
但李明朗不傻,关键时候,他比谁都精,有时候精的我都自惭形秽。
李明朗发现我的端倪是在我从医院回来的当晚,他举着印有英文标签的白瓶子问道:“老婆,这是什么药?治疗什么的?”
我瞥一眼,说:“没什么,是增强体力的,我有时吃有时没有吃,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心里慌得一匹,内心仍作镇定,我只能轻飘飘地说。
“不对呀,”李明朗的精明劲上头,打开盖子闻了闻,说:“这味道是甜滋滋的,香味特别诱人,我觉得不是一般的药。这药叫什么?你说说。”
想知道又不明说,李明朗当我不知道他的鬼。
我只好使出泼辣的作派,夺下药子,说:“说了你也不知道,费劲,还我药。”
李明朗今天像定海神针一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由于他个子高,我根本够不着那瓶药。
晃动的药瓶发出响声,它在李明朗的手中尽情旋转着,不大一会儿,一张纸片从高处飘落到地上,稳稳停住。
李明朗身子高但手却快,抢先一步捡起那张纸,看到了我最不愿吐及的事。
放下纸片,李明朗不再幼稚地玩弄药瓶,开始点上一根烟,蹲在木地板上抽起来。
他不追问,我却慌了,哆哆嗦嗦地说:“明朗,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想要能治好,我再说也不迟......”
整整一个晚上,李明朗躲在厕所里抽烟,我想去劝他来着,但却没有勇气,平时趾高气扬惯了,那个夜晚我缩成了一只乌龟,连头都不敢探,和着泪入了眠。
李明朗要是直接表达态度我倒能接受,过了半月,他那个范二的妈找上门来,开口第一句话是,“蔡奕奕,别占着我们家明朗了,我安排了几家姑娘,准备让明朗重新开始。”
是李明朗的意思还是他妈强塞的?我做着判断,却一时断不出来。
范二的婆婆被我吼走了,临走前不忘拍门回击我,“蔡奕奕,赶紧做决断,我们家明朗不能被你耽误喽。”
“滚,”隔着那道门,我使劲朝门外的人吼叫,身子骨已经瘫倒在地垫上,却浑然不觉。
和李明朗纠缠了十年,一直没要孩子,当得知失去了生育能力以后,我的骄傲瞬间四崩五裂。
找了李明朗几天,他终于现身,他就站在我对面,一张破旧的桌子那里,嘴里嚼着一口菜,像许多天没吃饭的样子,狼吞虎咽着。
吹了吹凳子上的灰,我径直坐下,冷眼问道:“你什么意思?是想离还是想过,给个明白话吧。”
李明朗抬眼瞧我,又自顾自地吃口饭,然后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嗬,当然是真话,我想拍桌子,仍忍着痛说,“快点吧,李明朗,别折磨完自己又折磨别人,好吗?”
“好!”他将筷子架在碗上,“嗖”地一下站起来,“我想离,真的,以前被你掐得太窝囊,再说我不能没孩子,我们李家不能没有后。”
这才是李明朗,嚷了多年想要个孩子,总算吐真言了。
“好,明天登记处见,带好证件,我们不见不散,”我回头望了望,李明朗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他定没料到我如此决绝,走得这般快。
04
别人离婚后都过得颓丧,但我一刻没歇着,商业街上又有一家我新开的店,两家店的打理令我无暇顾及感情的事,我的脑子里被赚钱充斥到满足的快乐。
可我妈不乐意了。特别是她知道我和李明朗掰了,气得当面打我,嘴里振振有词道,“蔡奕奕,我白养你了,什么过不去的槛,非得离婚,让你妈的脸往哪里搁?”
“你的脸比你女儿的幸福重要,妈,我知道,打小就知道,”我捂着头四处窜,一面回头,一面不忘打击我妈。
被戳到痛处了,我妈怒不可竭,却停不下追赶的脚步。
“您干什么?不能这么打人,”一个男人朝我妈瞠目道。
这个男人着装考究,一副眼镜显示出他良好的涵养。
我妈哪管对方是谁,泼皮样的滚地上耍赖,“蔡奕奕,你让妈的日子怎么过呀,妈不想活了。”
我在犹豫要不要扶她起来,哄一哄她,男人却抢了先,半蹲着对我妈说:“蔡阿姨,有什么好好说,别动手打人,她是你女儿,你的拳头只能对着坏人,不能对着自己的亲人。”
男人的一番诡论赢得了我妈的认同,我妈颤巍巍地站起来,盯着男人看,而后说:“小伙子,你说得对,不是我女儿的错,要错是那李明朗,他是个瞎子,白瞎了我们家奕奕这么好的姑娘。”
男人是来买衣服的,遇到这种事是头一回。
他的几件衣服我悄悄打了折,算是感谢他助我脱离我妈的魔爪。
而接下来的剧情很俗套,他三番五次来,每次都买上些东西,但明眼人一看,他不是正经来消费的,他是冲着某个人而来。
新招的店员挤眉弄眼对我说:“奕奕姐,那个男的又来了,要不要赶走他,省得闹心。”
新来的小妹是什么意思,我懂,她是想试试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想法。要么戳破,要么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两项,对方总得选一样,于是,她干上了,小碎步跑到男人身边跟着,时不时陪上笑脸。
男人心思敏感,马上觉察到我们在激怒他,等他做出反应。
他很主动,挑了件最新款外套,缓缓踱过来结帐。
收好票据,他平静地问:“那个蔡奕奕在吗?你们老板。”
我隔着帘笑而不语,他继续问,“刚才看到蔡奕奕在这里,麻烦帮我找找她。”
小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带着怨气说:“我们老板去哪里,我们管不着,你找她做什么?”
男人嘴角上扬,有些讨好地说:“我要加蔡奕奕的微信,叫她出来。”
这一句直接把我炸出来了,我从帘后出现,斜眼瞄他,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伸出手,递上一张名片,说:“我叫傅鸿振,请多关照。”
嘿嘿,早知道他叫傅鸿振,我妈耍泼皮那天,他结帐的那几件衣服用的微信支付,我特意瞥了眼用户名,他用的是真名。
加就就呗,一个微信,死不了人。抱着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我“唰”地加了他,他的头像是登记照,这年头,少见啊。
有了彼此的微信,傅鸿振天天问我芝麻大小的事。什么,奕奕你吃了吗;奕奕你起床了吗;奕奕你睡觉了吗。
生活中忽然多了一个早晚问候的人,还真不习惯。想以前跟李明朗在一块儿,他从来不关心我上厕所、喝水、吃饭这些事,他关心的是他的狐朋狗友,还有我什么时候愿意生个孩子。
我们线上聊了几个月,有一天傅鸿振约我出来,说要吃顿饭,讲点正经事。
说开了也好,正好我听听他的想法,要说男人主动却没点想法,我觉得鬼都不会信。
傅鸿振带着一只小包,摆放在桌角,他时不时捏捏,又将手放回桌边。
盯着那只包,我很好奇,主动开了口,“傅鸿振,你吃饭为什么老摸那个包,是里面有百万现金吗?”
“没,没有,”他急得开始流汗,“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说,我们结婚吧。”
“呸”,一口肉飞到他面前,我吓得抽出纸巾擦拭桌子,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说道:“奕奕,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喊你,我认为时候到了。”
你当炖汤呢,我心里挤兑着他。
喝下一杯水,平复了下情绪,我认真地问他,“傅鸿振,给我一个理由,什么叫时间到了,你拿我煲汤呢。”
傅鸿振愣了一下,乐着说道:“奕奕,我是个慢热的人,只有火候到了我才会开口,现在是最好的点。”
第一次听到如此诡论,但我一点不反感,饶有兴致地继续聊,“那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呢,我没再婚的打算啊。”
傅鸿振显然很自信,分析各种利弊,还搬出了我妈,“奕奕,要是再婚,你妈是最高兴的那个,那天知道你离婚了,她想死的心都有了,你得为你妈想,其实她是个好母亲,只是表达的方式过于激烈。”
我沉闷不语,他最后对母亲的评价很通透,想我妈心肠不坏,就是一张嘴易惹人生厌。
我转念一想,他未必不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那只包里有他的房产证、驾驶证、身份证等各种证件,还包括几张亮闪闪的银行卡,他推过来包时,我有一刹那的心动,心动无关乎物质,是一份认真和担当打动了我。
没那么快答应他,我提出了一条苛刻的要求,如果他能接受,我也接受;如果他不能接受,我转身即走。
傅鸿振显得很急,抓耳挠腮地问,“奕奕,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只要我办得到。”
我张开嘴又闭口不语,思虑了小半会儿,说道:“结婚可以,但我不想要孩子,如果接受,我们马上结婚,如果不接受,当我们没见过。”
要么生要么死,只有将话说的狠一点儿,才能看清对方的真实态度。
对待再一次走进婚姻,我必须探清路障再前行。
傅鸿振未作考虑,满口应承下来,“奕奕,实话实说,我不太喜欢孩子,所以这个条件不是条件,我能接受。”
太意外了,我以为他会抗拒,会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和我出乎一致的和谐。
扫清路障,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傅鸿振给了我一场风光的婚礼,周围的人莫不以为我是头婚,人人羡慕得张大嘴,脸上呈现巴巴的表情。
05
成婚后,我继续投入赚钱大计中,而傅鸿振则做着忙碌的上班族,为那每月的高薪奔波。
按说我们的日子过的不错,没有孩子,平日的家庭花销由傅鸿振一力承担。
用傅鸿振的话说,男人娶了老婆是用来养的,那理应家庭的开销是他来出。
因为婚前我提出了不要孩子,傅鸿振每次都做好安全措施,然无独有偶,刚才我验出了自己怀孕了。
那只验孕棒清晰显示着两条杠,它龇牙咧嘴地对着我笑,令我不禁心惊。
“肯定是劣质产品,楼下的药店真心黑,哪天我去举报它们,”我骂骂咧咧地喃语。
那只验孕棒膈应得我一晚没睡好,早上起来,傅鸿振问我是不是没睡好,我糊弄了两句,脚下却火急火燎地向医院奔。
b超室人满为患,大屏幕上不停地叫号,可我前面仍有十几个人。
等到快十二点,我跑进了b超室。那个检查的医生一下子紧闭眼睛,一下又眉开眼笑,随着她的表情,我把手掐出了红印。
拿到刚出炉的结果,找到开单子的教授,她同那个b超室的医生一样让人不省心,脸上阴晴交换的神情,弄得我快抑郁了。
我憋着一口气问道:“医生,结果怎样?我真怀孕了吗?”
教授抬眼打量我,说道:“看来你很急嘛,嗯,你这个年纪怀上孩子不容易,回去好好养着。”
我懵了,像被宣判了死刑一样的难看,脸色煞白,惨淡无光。
肯定是傅鸿振捣的鬼,说好不要孩子的,他怎么使伎俩。
怒气冲冲地喊他回家,“啪”地甩出一纸报告,傅鸿振退后几步,人几乎贴着墙了。
左右翻看结果,他火气上冒,说道:“奕奕,不可能,医院的结果肯定搞错了,肯定错了。”
傅鸿振振振有词,认定结果是错的,甚至这样说:“我们不可能有孩子,不可能。”
我表示看不懂这男人的态度了,难道孩子是别人的。
我那火窜窜地往上冒,整个身体像要爆炸一样,拍着那张结果,说:“傅鸿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可能,难道孩子是天上落下来,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把话说清楚。”
“呵呵,”傅鸿振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是谁的你清楚,反正不是我的。”
“傅鸿振,”我甩出一巴掌,将他扇得踉跄几步,直至倒于地上,可我依然怒目而视,“你个王八羔子,老娘哪去变个孩子,你竟然不要孩子!”
傅鸿振吃了称坨铁了心,笃定说道:“蔡奕奕,你平日跟哪些人来往,别以为我不知道,没事就去酒吧,呵呵。”
我爱去酒吧?那是没办法。生意上的打理,离不开人情世故,傅鸿振以为做生意跟捡钱玩儿一样呀。
我一下笑,一下哭,傅鸿振甩手走了,走的干干脆脆,合上门的一瞬间扔下一句,“冰箱里有昨天做好的饭菜,你微波炉打一下能吃,别忘了。”
“滚,”我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门重重合上,一道背影消失不见,但爱的余温萦萦绕绕,袅袅上升着。
傅鸿振搬去了老房子住,那套婚前独自居住的步梯房,但他仍往这边跑,每次扔下东西就走,每次不多言,只说孩子要吃,他是买给孩子的。
这算几个意思,他不说这是我和别人的孩子吗,怎么又故作假意来关怀。这是多么虚伪的一个人。我每次摇摇头,目送他离去,直至看不见他的影子。
和傅鸿振的关系依旧冰冻着,我们不吵不闹,直到我妈发现我的肚子大起来,跑去傅鸿振那里闹。据说那天很难看,我姐说,她陪着妈去到老房子,隔着门,能闻见炖肉的香。
我妈当机判断傅鸿振有了人,正忙着为三儿做饭呢。
我妈噹噹噹敲门,只见傅鸿振围着围裙,额头上渗着汗珠出现。
放下铲子,傅鸿振对我妈客客气气的,“妈,您怎么来了?我正做饭呢,您留下来一块儿吃。”
我妈肯定吃不下,铁着脸问:“傅鸿振,当初怎么保证的?你不是说以后会保护奕奕一辈子吗,这才过了多久,心就变了?”
傅鸿振不好回答,两只手不住地绞动,惹得我妈腾地站起来,说:“傅鸿振,别不说话,今天必须表个态,以后日子过不过了。”
傅鸿振吞吞吐吐,一会儿说过,一会儿不过,不是我姐拦着,我妈的手几乎要落在他身上。
两个人拉扯半天也没个结果,我那温吞的姐姐发上话了,她问道:“妹夫,平日里瞧你很疼奕奕的,怎么有了孩子倒变了个人,你得说说理由。”
是啊,不管是我、还是我妈,我们都没有探究为何傅鸿振的态度大变,简直与从前判若两人。
当着我姐的面,傅鸿振仍吞吞吐吐,扯东扯西,没说出所以然来。
我姐觉察到傅鸿振有话不愿说,拉上我妈竟自走了。
傅鸿振回了家,拎着一只保温桶,眉开眼笑地道:“奕奕,我带好吃的来了,快拿碗筷来。”
这丫做什么?一些日子没见,又转性了?我摸着额头,看自己有没有发烧,然并没有。
摆放好碗筷,跌进厨房,傅鸿振开火炒了两道小炒,一个人自顾自地忙活,全然视我于空气般。
别说,傅鸿振做的菜真好吃,他不在的日子,我都是随便充饥,若不是为了肚里的宝宝,我能顿顿吃泡面。
瞧见我偷吃肉,傅鸿振抿嘴一笑,说:“奕奕,拿筷子吃,我来盛饭。”
他像一个正经老公样,为我端茶夹菜,我们好像忘了吵过的架,冷眉横对的眼,在那一刻,饭桌上飘荡着欢乐,只有欢乐。
吃完饭,傅鸿振打来一桶水,放进些许花瓣,试好水温后,揣起我的脚往里放,“奕奕,这只桶买回来好久了,是你过生日我买来送你的,你说这桶泡脚好,是吧?”
泡脚桶是傅鸿振买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说家里的那只又旧又难看,还是这只木制的好。
傅鸿振想做什么?是离婚还是最后的温情,我苦苦思索着答案,眉间扭出一道道纹。
画面回到我姐拉我妈走前的一幕,她对傅鸿振说了这么一句,“妹夫,不管是离还是合,你应该给一句痛快话,不要折磨奕奕和自己。”
因了这句话,逃避的傅鸿振决定回来,决定是时候摊牌,说出不要这个孩子理由。
倒掉水,削好水果,傅鸿振没打算走的意思,我主动问上了,“怎么的,今天不走了,不回那边了?”
此时的傅鸿振颇有慷慨就义的范儿,紧捏着拳头说:“奕奕,那个孩子不能留,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二话不说负起责。”
还是老掉牙的话题,原来回来是谈判来着,我不禁笑道:“傅鸿振,怎么不能是你的孩子。我肯定孩子的爹是你,没别人。”
“蔡奕奕,”傅鸿振急上了,大声说:“怎么好说你不听呢,我不可能有孩子,我有弱......”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半只苹果啃出几枚牙印。
什,什么,他开玩笑的吧。为了不要孩子,跟我这样说,这傅鸿振还真的不喜欢孩子呀。
我继续啃苹果,然后慢悠悠说:“傅鸿振,知道你不喜欢孩子,但这是你的孩子,来都来了,难道塞回去?”
他被哽咽到,一口水下肚继续说:“奕奕,我坦白,那会儿追你时,我存着私心的,人说再婚的女人不愿意生孩子,所以,我就找离异的,以此平衡自己的自卑,平衡两人的关系。”
我的天,原来他撒了弥天大谎,我不是捡了便宜,我是撞了邪。
镇静片刻,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他我的实情。
他撒了谎,我何尝不是呢。
我们莫不是传说中的半斤对八两。
不行,我得治治这个撒谎的男人,谁知道他有没有其它的事瞒着我呢。
我将他一军,说:“傅鸿振,咱们做个交易,我们去做亲子鉴定,如果证明孩子是别人的,我马上走人;可如果孩子是你的,怎么办?”
他手一举,拍着胸脯说:“孩子是我的,从今天起,我们好好过日子,蔡奕奕说东我不往西,蔡奕奕说西我就往西。”
变得挺快的,我乐上了。
结果出来的那天,傅鸿振很焦灼,双手合手说道:“谢谢老天爷,肯定不是的,我不可能有孩子。”
我站在旁边打趣说:“是呀,是谁的也不能是傅鸿振的孩子,是吧,娃。”
我将肚皮敲得“砰砰”响,故意气那傅鸿振。
傅鸿振双腿发抖,揉揉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却仍不相信,“不可能,弄错了,这是我的娃?”
我狠命踩他,并扭了扭,说:“错没错,错没错,究竟是谁的娃?”
傅鸿振像端宝贝一样,端着那份结果回家,他说要找人表起来,挂在墙上,可我不干,“不行,傅鸿振,你是想让每一个上我们家来的人知道你干的糗事?明明自己的孩子,还跑去做鉴定,傻不傻啊,你。”
觉察到此行为不可取,傅鸿振转而抱着我说:“奕奕,我差点扔了孩子,丢掉了你。我真傻。”
傅鸿振不是傻,是太作。
明明心里七上八下的,明明想着我,却选择两边跑,不肯直面实情。
人呐,总是这样摇摆不定,面对某些情有些爱,总是错综复杂,心口不一。
翻出车祸后的出院小结,我递给傅鸿振,有些羞愧地说道:“傅鸿振,对不起,我隐瞒了失去生育能力的实情,我说丁克,实际是言不由衷。”
没有哪个女人不想做妈妈,和李明朗的十年婚姻,不是我不能生,是不想生。
那段婚姻让人看不到希望和期盼,在日复一日中,我丧失了信心,我拼命的赚钱,只为了逃避枯竭的关系。
见我沉思着什么,傅鸿振收好两份结果,拿出车钥匙,说:“奕奕,今晚我们去吃旋转餐厅的自助,然后陪你登山看星星,山顶的星星、自助,今晚统统实现。”
“老公,”我情不自禁喊道:“你不怪我吗?我......”
我陷在愧疚的情绪中,不可自拔,傅鸿振替我披上衣裳,说:“奕奕,别提那些不愉快了,都烟消云散了。走吧。”
一句轻描淡写的走吧,令我读懂了他的爱。
我们在静谧的岁月中,早爱上了彼此,那些不得以的隐秘不再是障碍,它们已随着爱,消散于无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