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江湖中人虽然终日奔波,但教养子女乃是大事,万万不可轻忽。
不信且看郭靖与杨康,两人同为将门之后,父辈亦是八拜之交。
杨康聪明伶俐,郭靖愚钝木讷。但杨康机关算尽,最后惨死铁枪庙中;郭靖义守襄阳,保家卫国万民敬仰。
他们俩义兄弟结局如此不同,跟他们受到的家庭教育有大关系。
大家也都知道,郭靖自幼失怙;杨康之生父下落不明,养父勤于王事。两个孩子的教育责任,更多地落在了他们各自的母亲肩上。
李萍与包惜弱在教子方面的差异,将在她们儿子的身上完全体现出来。
身份问题:我是谁?
我们的行为都是受到自己身份的约束的。用现在的流行话说,“搞清楚你自己的定位”,就知道你该做什么。
郭靖和杨康的成长环境形成了他们不同的身份认知,而这一认识将会影响他们的个性品德、言行举止。
先说郭靖,他生长在苦寒的蒙古大漠,六岁时便已独自放牧,与别的蒙古牧童并没什么两样。
郭靖之老实憨厚,在别处或许显得愚钝木讷,但在民风淳朴的蒙古,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他的豪爽,也正来自蒙古百姓倾其所有待客的习惯。
再谈杨康,从他懂事起就一直活在金国王府里,母亲包惜弱也不曾向他吐露身份真相。
穆念慈比武招亲,他一番轻薄之后扬长而去,也是因为他自以为是王爷的儿子,不屑与江湖草莽结亲。
丘处机曾分别给郭、杨两家一柄匕首,给郭家的那把刻着“杨康”,给杨家那把刻着“郭靖”,勉励郭、杨后人勿忘靖康国耻。
这把刻着名字的匕首其实也可看作郭、杨的身份凭证。郭靖在很小的时候就从母亲那里得到了这把匕首(虽然有点危险),可见李萍对儿子的身份问题是很重视的。
包惜弱却直到弥留之际才将匕首拿出来。她不愿儿子知晓那段往事,要将真相埋藏起来。杨康十八岁之后为自己身份问题所困扰,原因就在于此。
家族血脉:我从哪里来?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家族处于各种关系的核心位置。知道自己家族的来龙去脉,就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国在哪里。
文化昌盛之地,多有大族祠堂,就是为了告知后人,自己从何而来。
李萍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将他们的故乡和家族中发生的故事都告诉了他。郭靖不仅知道自己是郭家后人,原先家住临安,也知道爹爹被仇人段天德害死,母子流落异乡。
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勤勤恳恳,牲口渐繁,生计也过得好些了,又都学会了蒙古话,只是母子对话,说的却仍是临安故乡言语。李萍瞧着儿子憨憨的模样,说着甚么“羊儿、马儿”,全带着自己的临安乡下土音,时时不禁心酸:“你爹爹是山东好汉,你也该当说山东话才是。只可惜我跟你爹爹时日太短,没学会他的卷舌头说话,无法教你。”
郭靖学说话之时,李萍已在蒙古部落生活,当已学会蒙古话。
按说在大漠生活,没有必要教儿子说家乡话,但她还是让儿子学会自己带着临安土音的汉语,与儿子用汉语交谈。为的什么?就是教他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宗、故乡。
杨康却不曾从母亲那里知道家中往事。包惜弱虽然在王府之内模仿牛家村故居摆设,但她并未告知儿子这样做的缘由。
杨康十八年来一直觉得自己姓完颜,乃是金人的后代。
完颜康睁大了眼睛,颤声道:“妈,你说甚么?”包惜弱厉声道:“你可知你亲生的爹爹是谁?”完颜康更奇了,说道:“我爹爹大金国赵王的便是,妈你问这个干吗?”
杨康骂郭靖:“这姑娘又不是你亲妹子,干么你拼死要做我大舅子”,这句是北京骂人的话儿,但此时北京仍为金人占据。杨康既操着他乡口语,自己的本来出身当然是一点不知了。
或许是出于保护儿子的考虑,包惜弱对牛家村往事守口如瓶,但这却造成了更大的不幸。
他乡故乡:我往何处去?
知晓了“我从哪里来”答案的郭靖,很清醒地抉择自己的人生。母亲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他,自己是个汉人,终究要维护汉人的利益。
这时七人已走出一段路,但柯镇恶耳音锐敏之极,听到“郭靖”两字,全身大震,立即提缰,回马转来,问道:“孩子,你姓郭?你是汉人,不是蒙古人?”郭靖点了点头。
完颜洪烈要盗取武穆遗书,他不惜性命地阻止。蒙古大军南下,他孤掌守襄阳,十年如一日,甚至舍弃与好友拖雷的交情。
为大宋,为民族,他做到了忘私忘我。
唯一的危机时刻出现在大汗帐中,成吉思汗以李萍性命威胁郭靖,命他领兵攻宋。孝顺的郭靖几乎就要屈服。
李萍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儿子,家国大义在,性命岂足惜。
杨康却在夹缝中糊里糊涂了一辈子。归云庄上,他说要与义兄北上,去杀完颜洪烈,当时他未尝不是这样想的。
但事到临头,想起养父的恩义与王子的尊荣,他又转了念头,想回去做他的金国王子。
直到将死之际,他在毒发时却对完颜洪烈说道:“你又不是我爹爹,你害死我妈,又想来害我!”
直到最后,他没搞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没活明白。归根结底,包惜弱告知他真相太迟,随杨铁心而去又太快。
杨康的人生中缺乏了一个指路人,他不知道自己该当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活,以致认贼作父,身败名裂。
两人有着背景相似的父亲和同样慈爱的母亲,都是寄居异国他乡,又都自幼习武。
不同的教子方式,导致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结局。为人父母,能不慎而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