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解放军文艺·解放军新闻传播中心融媒体 作者:江永红
“蓝军旅”的臂章是一头草原狼的头像,一头瞪着一双贪婪的令人恐怖的眼睛、张着血红尖嘴、露着锋利牙齿、随时准备捕杀猎物的草原狼。
走进“蓝军旅”营门,可见一块长约三十米的磨刀石,中间是“蓝军旅”的旅徽。旅徽上,左边是一个蓝色箭头从下方朝右,右边一个红色箭头从上方向左,构成一个旋转感很强的椭圆,中间的圆心由左红右蓝的箭头所构成,红蓝的位置与外圈相反。这一设计,据说有近十个寓意,但主要的是两个,一是寓意战场瞬息万变,一是寓意“红色蓝军”。在旅徽的两边,刻着六个大字:“能打仗、打胜仗。”
在“蓝军旅”营区的标语中,有两条最为霸气,寓意最为深刻:
“胜我才算过关,赢我才能打仗!”
“你想要和平吗?那就准备打仗!”
这两条标语写在一块高四米多的蓝色的大标语牌上,矗立在大操场旁。
“朱日和之狼”是一个美国人在一篇文章中对“蓝军旅”的称呼,他人和自己不约而同地把狼作为蓝军的形象,原因也许很简单:狼,甚至比被称为兽中之王的老虎和狮子更可怕,更有资格代表敌人的形象,它是那样的灵敏、凶狠、狡诈、阴险、残忍、坚韧和顽强,尤其是群居抱团、群体捕猎的习性,是老虎和狮子都不具备的。不和狼过招,就不可能成为好猎手,同理,练兵离不开狼,离不开狼一样的蓝军。
曾几何时,人们用“红军如猛虎,蓝军像绵羊”来形容红蓝对抗演习。但随着“蓝军旅”在朱日和基地应运而生,演习中“红必胜、蓝必败”的历史被翻篇了。
狼来了!武装到牙齿的狼来了!“草原狼”一出场就遇到一个强大的对手,一个久经考验的王牌装甲合成旅,旅长侯明君是原北京军区赫赫有名的训练专家,演习场上的“智多星”。蓝防红攻,双方首先在无声的电磁空间开战,压制反压制,侦听反侦听,欺骗反欺骗,打得不可开交,同时在陆、空一体的战场上展开侦察反侦察、渗透反渗透、偷袭反偷袭、空袭反空袭、破障反破障、突破反突破、穿插反穿插、空降反空降、掏心反掏心的战斗,杀得个昏天黑地,惊心动魄……
红军进攻势头很猛,眼看突破了“蓝军旅”的第二道防线,却在纵深战斗中败下阵来。这场演习,蓝军虽然是“惨胜”,虽然还显得稚嫩而不成熟,但把“草原狼”的本色呈现在红军面前,像一声晴天霹雳,把许多指挥员炸懵了,他们缓过神来终于明白:一个崭新的实战化训练的时代开篇了!要打未来战争,必须先过“蓝军旅”这一关。然而,非常遗憾的是,从2014年至今进行了三十余场红蓝对抗,除一场没判胜负外,红军仅仅取得一场胜利。
红军指挥员做梦都想着战胜“蓝军旅”。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临行前上级首长送行,千叮咛,万嘱咐;隆重的誓师大会上,上上下下,嗷嗷叫,铿锵誓言,声震云霄;战前准备,层层检查,反复清点,指挥机关的电脑中,存储着各种作战预案,届时受领任务后,即可调出来辅助决策;在演习中,红军官兵也可谓绞尽了脑汁,拼尽了体力。可是,所有这些准备,在“蓝军旅”这群“草原狼”面前,却显得处处被动,捉襟见肘,常有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时候。
头天晚上刚下过大雨,道路十分泥泞,草丛中蚊虫发出“嗡嗡”的响声。参演红军某旅的二十余辆坦克、装甲车前进到一个不起眼的山包下,大概以为在湿漉漉的草丛中不可能有蓝军潜伏而降低了速度。谁知,反坦克火箭突然从山坡上飞下,还没有缓过神来,五辆坦克当即报销。红军部队这才赶紧上山搜索,等他们上来,蓝军却已经转移得没影了。红军刚以为安全了,蓝军的火箭却又神出鬼没地飞了出来。就在这个低矮的山梁前,红军一下被蓝军打掉十五个目标。事后他们才知道,草丛里的蓝军只有区区六个人,由排长张宏带领,只有反坦克火箭和轻武器。损失惨重的红军骂道:“蓝军这群‘草原狼’,太狡猾了!”其实,蓝军不仅有狼的狡猾,还像狼那样特别能适应恶劣环境,特别能吃苦。张宏说:“我们潜伏的滋味很不好受,趴在泥水里,浑身湿透就不说了,六个人都被蚊虫咬得满脸是包,脸肿得像葫芦瓢,互相都认不出来了,这才钻了红军麻痹的空子。”
这是2017年的一场对抗演习。红军某旅的一个炮兵阵地和指挥所正按部就班地准备加入战斗。也许因为离一线阵地较远,自以为比较安全,谁知,蓝军一股奇兵突然出现,结果炮阵地被打掉,指挥所被合围。惊呆了的红军,一分多钟后才反应过来,慌忙部署围剿。蓝军这边,上士闫瑞科共带了三个反坦克导弹单元和三个步兵组,他当即指挥其他人交替掩护撤退,自己则开一台车迎上前去。他成功地吸引了红军注意力,其他人安全返回了。吃了亏的红军有人指着“俘虏”闫瑞科的鼻子说:“你们简直是狼性子,太狡猾,一点没有规矩。”闫瑞科问:“怎么不讲规矩了?”一个红军排长说:“哪有前面的步兵还在打,就跑到后面来搞偷袭呢?”闫瑞科笑了,告诉他:“这是蓝军的规矩,也是战争的规矩,现代战争早已没有前后之分,你们的炮兵阵地就是蓝军打击的重点目标之一。不是蓝军太狡猾,是你们太‘老实’了。”
长期没有打仗的红军的确有点太“老实了”,迫切需要在实战化演练中,让蓝军这块磨刀石磨一磨。人说朱日和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这种说变就变的天气也成了蓝军利用的对象。在与某装甲旅的对抗演练中,刚结束一场恶战,瓢泼大雨突然来袭,就在红军刚刚有所松懈的当口,蓝军旅长满广志下达了“出击”的命令,一支三十多人的蓝军袭扰分队从天而降,打得红军措手不及……
另一次奇袭更加玄乎。在一次演习中,蓝军竟然在红军阵地的空隙中机降,从背后对红军进行打击,打完之后,等红军派人来抓,蓝军又被直升机接走了。
“有你们这么干的吗?尽干这种冷不丁的事,完全不讲规矩。”听个别红军指挥员这样埋怨,笔者想起解放战争时期的一些战斗。当时,不少国民党军队的将军在被解放军俘虏后,很不服气,“抗议”解放军“不按规矩来”,要求重摆战场,再打一场堂堂之战。电视剧《亮剑》中,被俘的国民党军师长就是这样向李云龙提抗议的。这个情节是有许多事实根据的。想不到当年国民党军官埋怨解放军的话,现在竟被个别红军指挥员用来埋怨蓝军。长期的和平时光,一些人头脑中那根战争的弦一点点松弛,松得像游丝,吹一口气就飘忽晃荡,一时半会儿难以绷紧。埋怨蓝军不讲规矩的人忘了:达成突然性,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乃是兵法之要义。“草原狼”捕获猎物,用的也是这一套。蓝军就是要用出其不意的“冷不丁”的行动,让红军长记性,不要因为你想不到而造成部队的损失甚至输掉一场战争。蓝军同时还要通过空降奇袭偷袭告诉红军,一定要抛弃以往的线式作战思维,一定要注意新兴作战力量的运用,如直升机部队、特战部队等等。
“蓝军旅”装步三连连长郁章龙上尉是由地方大学生提干的,“四加一”(四年地方本科,一年军事院校)的“一”所上的军校是船艇学院,非指挥专业。笔者以为他是个技术男,未想到竟是一个充满狼性的“杀手”。他多次执行潜伏任务,取得了不俗的战绩。他对笔者说:“战争是需要冒险的。这与平时完全相反,平时要避免一切冒险行为,争取事故为零;而在战争中不敢冒险的人就休想赢。当然我们不能盲目冒险。老实说,蓝军有时采取的突袭行为是非常冒险的,只要红军提高警惕,‘阴谋’就没法得逞。在一次演练中,我带着十六个人奉命机动袭扰,发现红军一个中校带着六台车开进,便大胆地直接跟上去。他们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谎称‘我们是训练基地的保障分队,你们刚来,奉命来看你们有什么需要保障’,还故意把电话号码给他,告诉他有需要就打这个电话,他居然相信了。后来,还真给我打电话,问所需物资到哪里去领。路上,我看到十多个通信兵都往一个点上放线,由此判断是一个指挥所,于是临时起意,一下把这个指挥所给端掉了。只要他们稍微有点战场意识,我只有当俘虏的份。”有人质疑说:“如果真打仗,哪有训练基地可以冒充的?”郁章龙说:“打仗是没有训练基地可冒充,但会有别的可以冒充的对象。指挥所是双方重点打击的目标,都会重点警卫,但你们一是太暴露,一看就与众不同,容易被空袭;二是岗哨虽放了两三层,警惕性却有问题。”
他说的是实情。不少红军旅的指挥所都被蓝军打击过。演习就是打仗,要打仗了,有的单位却像平时在野外驻训一样,和平习气太浓。有的还支起一个大帐篷,里边摆着一圈桌子椅子,桌子上放着姓名牌,旅长、政委依次排下来,直到主要参谋。帐篷周围天线林立,蓝军不用来人,无人机转一圈就能知道是指挥所。有一个红军指挥所被袭击颇有戏剧性。蓝军发现之后,打着慰问演习部队的横幅,带着慰问品,穿着便衣敲锣打鼓地把车开到红军指挥所。红军首长出来迎接表示感谢,哪知假慰问团的人突然拿出了冲锋枪,不由分说就在帐篷里打开了,一个指挥所就这样被端掉了。
到朱日和来与“蓝军旅”对抗的红军部队大都是战争年代的王牌劲旅,拥有赫赫战功和非常光荣的历史。蓝军装步五连连长廉智勇说:“红军部队大多基础训练非常扎实,我个人感觉他们的基础训练比我们要强。如果我们和他们进行单项比武,谁胜谁负还真说不清楚,但他们缺少战场意识,这是很要命的。”
“蓝军旅”参谋长陈军说:“红军是奉命来进行实战化对抗演练的,但有的部队却下意识地准备‘比武’。按比武的那套思维来搞演习,自然就进入不了战争状态,就谈不上战争的指挥艺术。”他举了一个例子:“2012年,有一个旅曾经来朱日和与我旅对抗过。那时,还没有明确我们是‘蓝军旅’,双方的套路也都差不多,实兵交战系统也还不成熟,主要是靠态势裁判,演练结果导演部判我们获胜。但他们不服气,回去以后,宣传说战胜了我们。2014年,这个旅又来了,带着根深蒂固的比武思维来了。一到朱日和,他们就向训练基地提抗议:导演部所出的情况和设置的条件,明显偏向蓝军,对红军来说很不公平。比如,蓝军早就熟悉了地形,构筑了防御体系,而红军是初来乍到,还规定不准预先看地形。因此,要求允许他们提前派人看地形,给红军做好充分准备的时间,进行一场公平的对抗。”
三年前,我在“蓝军旅”采访时,时任旅长夏明龙也给我讲过这件事,他说:“这是典型的比武思维,而不是战争思维。”
战争不是比武。比武是军事项目的竞赛,与竞技体育略同,参赛者必须在“同一起跑线上”开始,否则就是违规,就是不公平,成绩就不算数。战争也不是西方古老的决斗,双方拿着枪,按约定距离站好,一声开始,各自上膛击发,来个公平的你死我活。战争与竞技体育和比武恰恰相反,是最不讲公平的,从来就没有一场公平的战争,没有一场双方完全平等后再打的战争。战略、战役层次上如此,战斗层次上也是如此。战术之所以异彩纷呈、变幻无穷,在某种意义上说就因为战争双方不平等而催生出来的。现在流行“非对称战争”的概念,“非对称”就是不平等。
这支部队关于“不公平”的“抗议”理所当然地被导演部驳回。实事求是地说,这是一支非常优秀的部队,训练有素,战斗作风相当顽强,智谋也不少。演练中,他们的特战队甚至打掉了蓝军旅长的指挥车,时任旅长夏明龙被判“阵亡”,迫使蓝军由参谋长陈军接替指挥,但是最后他们却因伤亡过于惨重,还未最后突破蓝军的二线阵地,就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为什么伤亡这么大?因各分队都想抢头功,进攻时一窝蜂往上冲,给蓝军以“团灭”的机会。再如,他们的侦察兵还是很有水平的,潜伏在蓝军后方没有被搜索出来,结果有个兵想“杀敌立功”,开枪打死一名蓝军战士,这就暴露了他们的潜伏位置,导致一个侦察分队的彻底覆灭。侦察兵没了,少了一个重要的情报来源,等于瞎了一只眼,火炮的威力就难以发挥了。
在“蓝军旅”采访,发现蓝军官兵有一个特点,他在给你讲故事的同时,往往会来几句精彩的评论。连长廉智勇对我说,2015年的一次演习中,有支红军部队零时离开集结地域,我们估计他两点多可运动到前沿。但两点多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多次演练的经验告诉我,越是没动静就越是有危险。经过仔细侦察,我发现他们是在利用夜暗,借助夜视仪破障。这个点子是不错,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你有夜视仪,蓝军也有夜视仪。抗美援朝时,美国人说夜晚是志愿军的天下,因为那时还没有夜视仪等夜间观察手段,打夜战是志愿军占便宜。而现在不同了,海湾战争时,夜晚成了美军的天下,利用夜视器材,一打一个准,而没有夜视仪的伊拉克军队成了瞎子。在双方都有夜视器材的情况下,运用夜视仪就不能一厢情愿了,就要讲究战术了。当时,我命令关掉我们的夜视仪,然后命令突然同时打开大灯,把前面照得如同白昼,这一下他们的夜视仪就全部致盲了,人员赶快撤出,隐蔽起来。这就逼迫他们天亮后再开辟通路,也许因为没有做好白天破障的准备,所以伤亡很大。战争是非常残酷的,战场上的情况也是瞬息万变的,想靠一个好点子就取得胜利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有多种准备。
将红军“难到极致,逼到绝境”,这是“蓝军旅”在对抗演习中的行动宗旨,也是“草原狼”的本性。有人问:“蓝军是坐山虎,红军是行山虎,强龙还斗不过地头蛇呢,你们这样欺负人家有意思吗?”蓝军原作训科长贾建炜说:“提这种问题的人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蓝军存在的意义,就是充当红军的磨刀石,磨刀石不硬,就磨不出锋利的刀。蓝军最大限度地把敌人的狡诈凶残模拟出来,让红军在失败的教训中进入战备状态,克服弱点,一步一步走向强大,这不叫欺负人,叫磨刀。”
(节选自《探秘中国第一蓝军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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