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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夕
京和二十一年除夕,雪打灯。
雍州宗家尹氏的长孙携新妇恭敬地跪在泰和厅的中央,向台上的人敬茶请安。
徐景容坐在红木椅上,盯着风华正茂的二人,微笑颔首,然后接过孙媳的奉茶,赏下守岁红包。
举手之间,宝蓝如意暗纹的外氅丝毫未乱,规整的如同她纹丝未动。
几番礼毕,一大家子人用过家宴,她才在云袖的服侍下,离开泰安厅回到榕阁。
榕阁一如既往的安静,哪怕是元夕守岁,也安谧的只有冉冉檀香幽幽而起,再无他物点缀。徐景容端过玉案上的茶盏,轻轻嗅了嗅,淡眉微蹙,不待开口,云袖已笑着拿过她手中的茶盏,“偏对一盏茶这样刁钻。”
徐景容散开微蹙的眉,笑得恬淡,“我便只剩一盏茶的刁钻,你还捏出来说。”
徐景容嫁进尹家已整整四十年,个中情由,云袖自是一清二楚,只不过岁月太久,那些疼惜早化成了一句句随口而出的笑话,在主仆二人打笑之间,变得不过尔尔。
云袖去花厅重滚新茶,徐景容倚在银红的麒麟暖枕上,闭目,等着新岁爆竹的燃放。
声乍起,徐景容心头一紧,随即便是无尽的轻松。
她独自走过这么多的年岁,只这一年一次的声响,能让她紧绷的神经可以松懈一刹。只可惜爆竹声过,又意味着新一年的开始,意味着她要继续背负尹氏一门的荣光,规整的做着她的一宗主母。
漫天烟花的颜色浸染在竹丝锦的窗扇上,徐景容睁了眼,总以为那个人会推窗而入,拽着她去窗边看整晚的烟花,数整晚的星辰。
可她知道,青丝雪发荏苒,那样美的景致,是再不会有了,就如同她抓不住的青葱岁月,一去不返。
2.及笄
乾元四年,桃花节。
临安徐氏的二小姐刚好及笄,徐景韫立在小方竹的桌案边,为徐景容用心的篦着发。窗外探进来几支漾粉的桃花,风轻轻一吹,落下几点花瓣,洒在原木的桌案上。
徐景容绷着腰,直勾勾的伸出手去够小方桌上的白瓷盅---那里刚被云袖斟满香甜的桃花酒,此时酒面上还飘着几瓣桃花,美的很。
徐景韫看见她的顽态,皱了眉,拿着篦子冲着她的手就毫不留情地落下去。
“啪——”
徐景容吃痛的一哆嗦,立马绷直了身,不满的嘟囔,“长姐的劲是不是使得有点大。”
“如今你已及笄,距雍州尹氏的姻亲已不足三月。这样顽劣,嫁到尹家,如何担得起一宗之母这个名字。”徐景韫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清。
徐景容满心委屈,却丝毫不敢低头,只坐直了身,用手绞着帕子道,“长姐,要么我在宗祠修行,你嫁去雍州尹家算了,你知道的我……”
徐景韫眯了眼,手上用力一提,徐景容只觉发际一紧,止住话头,连声哀嚎,“长姐我错了,你轻点轻点啊!”
几番梳洗后,徐景容着一身丹霞粉的礼裙站在宗正厅内。一旁徐家的其他女儿艳羡的盯着她的一身及笄服看,丹霞一般流光的粉,上面用银线细细的绣着星星点点的桃花,底下用同色花线衬着百宝暗纹,虽不见一点金饰,却依旧璀璨耀眼,难怪女儿家都有些眼热。
待赞词人宣读好赞礼,徐景容提起厚重裙褥,对着台上的双亲扣礼拜恩,徐夫人将一支绿雪含芳簪稳稳地插在徐景容的回心髻上,徐景容敛目再叩首,及笄礼成,徐氏宗祠,一团和乐。
入夜。
徐景韫姐妹两个一脸温柔的伏在暖榻上的人的膝上。
徐夫人爱怜的抚了抚膝上的姊妹二人,苍白的唇似乎也多了几分血色,整张倦怠的脸,再不似白日里的风光明媚。
“母亲,你可好些了?”徐景容握着徐夫人冰凉的手,一脸担忧。
“我能看到你们姊妹二人及笄,就心满意足了。”徐夫人笑,“肃哥儿已娶妻生子,未来徐氏的家主已不会旁落,眼看容儿也将出嫁,母亲再无半点担心。”
“所以母亲要好起来才是,定要看着二妹妹生子。”徐景韫盯着徐夫人,语气微颤。
徐夫人长长地叹了气,用手在二人发上不断摩挲,点点头,眼中却带着些徐景容看不懂的水汽。
徐夫人缠绵病榻多年,只逢重要的年节才盛装出席,含了参丹勉力露面,以至于除了嫡亲家眷,无人知晓徐夫人残败的身体只剩一副躯壳而已。
“姐姐,母亲为何不能请了医官好好诊治?”二人走在回芙蓉阁的路上,徐景容终是问出了多年的疑问。
徐景韫看了看她,思忖良久,只简单的说,“临安徐氏,家大业大。”
徐景容撅了嘴,“那不更能请来名医神医?”
徐景韫有些无奈的拍了拍徐景容,“你去歇息吧,累了一天。”
徐景容气徐景韫不肯多言,绷着脸一言不发的带云袖回了芙蓉阁。
看着徐景容孩子气的样子,徐景韫有些矛盾,“雍州尹氏家门盛大,我实不忍容儿有一天要改了性子,可我与母亲哥哥,又能护到她几时?”
云舒在一边扶住徐景韫的手臂,“但二小姐不能留在徐家。”
徐景韫神色恍惚,良久点点头,“只希望未来的妹婿能存着几分真心,护容儿一个周全。”
“雍州尹氏,是百年大族。”云舒搀着徐景韫,适时宽慰,意在说尹氏一族定不会存了蝇营狗苟的腌臜事。
徐景韫笑的有些勉强,“临安徐氏,又何尝不是。”
云舒听了,语塞,再说不出一句宽慰主子的话。
徐景容回了芙蓉阁还是想不通母亲为何得不到诊治,云袖斟了桃花酿递到徐景容面前,“姑娘还是早早喝了睡上一觉吧。”
徐景容瞪了眼云袖,“我要给母亲请医官,容不得她再病下去。”
云袖为难的绞了绞帕子,“还是和大姑娘商议一下吧。”
“长姐都不肯告诉我母亲的病由,还商量什么?家生的医官给母亲喝了多年汤药,可一点效果都没有。”徐景容将桃花酿一饮而尽,从书柜子里掏一个信封,“我早打听了临安有名的医官,明天就挑一个请来给母亲看病。”
只是第二日不等徐景容溜出徐府找医官,徐景韫已堵在芙蓉阁,盯着徐景容,目光冷冽。
“长……长姐。”徐景容心虚的不敢抬头,余光狠狠的剜云袖。
“你跟我来。”徐景韫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徐景容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想着怎么给自己开脱。
只一盏茶的功夫,徐景韫带着徐景容到了徐氏的宗祠,里面供奉着徐氏历代主母的牌位。
“你可知徐氏的主母为何皆早亡?”
徐景容摇头。
“徐氏在临安盘踞了百年,向来懂礼数,知周全,你可知这背后的缘故?”徐景韫冷冷的看着徐景容,但并不打算从她嘴里听到答案,于是接着说道。
“徐氏的主母从嫁进来的那天起,在完成生子任务后,就会一直吃一种汤药,吃垮身子,病弱无比,用参丹撑着徐氏主母的门面,以控制主母的一言一行,更防着主母得势倒贴母族。”
徐景容惊住,“那母亲……”
“此等阴毒的事怎能被临安世人知晓?所以府里才有家生的医官。”徐景韫嘲讽的笑笑,“而母亲一旦身故,其他院子的姨娘个个出身大族,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主母的位置看。”
“还好哥哥成家生子,母亲也能放下心,不至于主母位置旁落,只为着我们姊妹撑着一口气。”
“……父亲也知道的?”徐景容试探的开口。
徐景韫正色,“大嫂嫂,也会如此。”
徐景容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温文尔雅的哥哥,他们竟然都默认着自己妻子日复一日饮下损耗身子的汤药?
母亲生产完日日缠绵病榻,她暗中调查发现家族女人早亡秘密
“这是徐氏的规矩。”徐景韫看出徐景容内心的崩塌,“你嫁到雍州会远离临安大族的残忍,而我会一直守在母亲身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活的久一点。”
“长姐……”
“容儿,家族里必须要有一个留下来的女儿照顾主母,除了你我谁会真心待母亲?我不愿你接触家门里的这些阴毒,所以你要嫁到雍州去,远离是非。”
“但是你记住,只要我和哥哥在,临安徐氏就永远是你的后盾,你不必惧怕。”
连着几日,徐景容都心事重重,除了用膳,每日一直守在徐夫人身侧不肯离开。
徐夫人以为她嫁期临近心怀不舍,只疼惜的吩咐嬷嬷给她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来哄,只有徐景韫知道她心中所想,劝了几次后便也随她了。
转眼便到了婚期,徐景容一身红装坐在暖玉榻上,徐景韫忙前忙后不得一点空,眼看着即将出阁,徐景容赶忙拉住徐景韫的手臂,从被褥里急匆匆地抽出一本书,塞到徐景韫怀里,“我知道长姐私下里一直研读医书,我寻来几话孤本医注给你,就请长姐连着我那份,一起孝顺给母亲吧!”
徐景容语带哽咽,徐景韫亦红了眼圈,她将徐景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了拍,“该上轿了。”
鞭炮声声,雍州的接亲队伍很盛大,徐景容在喜娘的搀扶下小心的坐进花轿里,举手投足,无比端庄。
徐景韫看着她的样子,抹了抹眼边的泪,那个从前被她护着的小女孩,长大了。
3.为妻
泰和元年,乞巧节。
徐景容嫁入尹家已有半年,过了元夕乾帝突然崩逝,四皇子即位,改年号泰和。
尹家的长辈每每谈起,总是握着徐景容的手,感叹她嫁的及时,否则遇见国丧,要等三年才能迎娶她入门,然后便似是无意的看向她的小腹。
只是,徐景容瞄了瞄平坦的小腹,尹氏的长辈有些太过着急了吧。
“大姑娘说寄来了调理身体的汤药,等徐松从临安回来便一起带过来。”云袖轻轻捏着徐景容的肩。
徐景容只是沉默。她嫁进尹家以来,尹淮林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成婚一月时为她的新居题了榕阁二字,此后就再无表示,她也不知照这样下去,自己何时才能有身孕。
“大娘子,宗主……回来了”云绯气喘吁吁地扒着门框,语气里带着几丝怯意。
云绯一向欢脱,此时的样子倒是少见的紧,徐景容站起了身,只问,“宗主在前厅?”
“宗主在主厅。”
徐景容这下才觉出异常,压住内心的慌乱,理了鬓发,便向主厅走去。
主厅里除了尹淮林,中央还站了个人,一个背影袅娜的姑娘,红木椅子上坐着她的婆母和其他房的长辈。
徐景容深深的吸了口气,堆起得体的笑容走上前拜了礼。
“你与淮林成亲以来,一直没能有身孕,这次我托大做个主,抬了朱氏做偏房,也好早日为尹家开枝散叶。”
高座上的尹老夫人依旧语气和蔼,面若春风,可吐出的话血淋淋的往徐景榕心口上扎。
徐景容维持着得体的笑,大宅院三妻四妾本就常事,哪怕儒雅如她父亲也纳了几房妾室,只是她没想过仅仅成婚半年,尹淮林就纳了小娘。
“母亲说的哪里话,为宗主纳小娘本就是母亲该做的。”徐景容端端庄庄的福了福,然后转过身对身畔女子和颜悦色道,“你暂且在迎仙阁住下,过几日我收拾出新的院落你再搬过去,只是和宗主的合卺礼怕是要推上几日了。”
“绘雪已有身孕。”
一旁默不作声的尹淮林突然开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徐景容。
徐景容一怔,下意识的回他,“我会找老道的接生婆母,照顾好朱氏。”
“多谢姐姐…”朱氏柔柔弱弱的冲徐景容福下了身,语调婉转,眼含秋波。
“是大娘子。”徐景容平静地打断朱氏的话,顾不上朱氏惊讶的目光,面带微笑的看向尹老夫人,“母亲,媳妇先去为朱氏拾掇出一间院子,毕竟尹氏长孙,怠慢不得。”最后几个字,她说的无比锋利。
尹老夫人微笑颔首,其余别房长辈本是来看新媳妇的笑话,此时却只得赞徐景容明事理,有宗母风范。
回了榕阁的徐景容脸色并不好看,以她在临安的性子,怕是刚才早就把正厅砸的稀烂,成亲半年就被婆家嫌弃没有身孕,还故作大度认了夫君的偏房,这等奇耻大辱却发泄不得,她只觉心中憋闷。
这是雍州,她嫁了人的,再无法如在临安那样任性妄为,只能端着身架扮贤良,就像徐景韫一样,面不改色。
长姐…
徐景容蓦地红了眼睛,“云袖,我的桃花酿呢?”
这半年,她一直恪守礼制,没有做出一件有违宗母身份的事,滴酒不沾。
云袖本想劝,可她心里也憋屈的很,于是拿出桃花酿,为徐景容斟了满满一杯。
徐景容心中难过,几杯下肚眼神就有些涣散,云袖数着晚膳的时间,有些焦急,徐景容是要布菜侍奉公婆用膳的,这种状态,如何得了?
云袖吩咐云绯去小厨房炖红果汤来醒酒,不料一开门,尹淮林居然站在门外。
云袖下意识的挡在门前,极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如常,“大娘子刚刚睡下。”
尹淮林轻轻嗅了嗅,眉头微蹙,“让开。”
云袖倚着门不肯让。
尹淮林抓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把她拽了个趔趄,然后闪身进了屋子,回手带上了门。
屋里的徐景容脸颊绯红,拄着下巴盯着尹淮林,话说的吞吞吐吐,“你来做什么?”
尹淮林面色温柔,轻轻的揽过徐景容,“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新婚半年夫君就纳了小娘,整个雍州也找不出像我这么憋闷的大娘子。”
“雍州有三宗四主,我知道尹家是三宗之首,所以这半年规规整整的做宗母,不敢半点愈矩,可是长子居然是妾来生,丢不丢临安徐氏的脸?”
尹淮林看着嘟囔抱怨的徐景容,觉得她孩子气的样子实在好笑,索性捧住她绯红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下去,在碰到徐景容嘴唇的一瞬,他的身体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再抑制不住心中对她的渴求。
几番情思涌动,尹淮林走出房门时已将近晚膳,徐景容被折腾的昏昏睡去。
“照顾好大娘子,晚膳不用她侍奉了,我会和母亲言明。”
云袖有些不适应突然善解人意的尹淮林,只呆呆地点头,宗主怎么突然转性了?
4.落胎
那日过后,徐景容着实忐忑了一番,担心被斥责没能侍奉晚膳,可不知尹淮林是如何说的,尹老夫人非但没有责罚她贪懒,反而遣婢子送来很多补品。
徐景容一边神色端庄地谢礼,另一边想着是不是补品送错了人,怀着身孕的明明是那个朱氏啊?
“万一是你呢。”
尹淮林似笑非笑,“母亲是让你多多进补,好诞下嫡孙。”然后话锋一转,“当然我也会努力的。”
徐景容的脸上飞过两朵红云,“宗主!”
“是官人。”尹淮林认真的纠正她的叫法,“宗主太生分。”
徐景容彻底迷茫了。
尹淮林冷了她半年,还纳了个怀孕的小娘,她本来都做好了守着名分无情无爱过半生的准备,怎么他突然隔三差五的来榕阁了?
尹淮林一眼瞧出了她的疑问,在她耳边嘀咕,“为了早日诞下嫡孙。”
徐景容的脸彻底红透了。
入了夏,朱氏开始显怀,徐景容作为大娘子不能不照料,只是天气炎热,她也比以往多了几分懒惰,索性免了朱氏的晨昏定省,可朱氏不肯,偏每日挺着肚子来榕阁侍奉左右,然后和徐景容一起去尹老夫人那里问安。
尹老夫人关心朱氏肚子里的孩子,连带着对朱氏也都有照顾,日日赏下补汤,朱氏很得意。
这天刚好尹老夫人留她们两个用午膳,徐景容毫无胃口,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刚喝下半盅银霜羹,胃里突然翻山倒海的恶心,她来不及起身,拿丝帕捂住嘴巴悉数吐了出来。
徐景容顾不上失仪,脸色苍白的吩咐云袖倒一碗梅子汤。
尹老夫人见状,心中一喜,赶忙叫来医官为徐景容诊脉。那医官稍稍一搭,探明脉象后一脸喜色道,“恭喜老夫人,大娘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此时尹淮林刚好踏门而入,对上徐景容无措的目光,他的笑意直达眼底,他终于有了嫡子。
徐景容有了身孕后,尹老夫人免了她的问安,朱氏思了三日,带了各色补品亲自到了榕阁。
朱氏依旧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娇娇柔柔的声音就像雍州城里裹了蜜糖的软糕,甜腻酥人。
“大娘子是头胎,夏日里燥热,需得多加照应,宗主前一阵赏下一匹凉缎,我特意用它为大娘子做了一床凉被,还望大娘子不要嫌弃。”朱氏的语调无害婉转,却似是无意的摆弄手腕上的胭脂玉镯,那是上个月朱氏生辰,尹淮林特意从塞外寻来的宝贝。
徐景容低眉浅笑,落落大方的吩咐云绯收下,然后冲云袖使了个眼色,云袖心领神会,搬来了一把黄松的椅子摆在朱氏旁边。
徐景容转过头看着身侧暖榻另一边坐着的朱氏,“母亲常说我性子和软,如今在孕期,不便言我的不是。可若母亲瞧见你这般逾矩失礼,都是双身子的人,母亲仁善,不好说我,也不好斥责你,隐在心里怕是又会呕气,这就是你我的不孝了。”
徐景容指了指黄松木椅,从身后取来个厚实的靠垫递给云袖,“如今朱小娘身子重,万不可受了凉。”
朱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碍于自己是妾,只得闷声应了,由丫鬟扶了坐到下侧的黄松木椅子上,靠在厚实的垫子上,不一会就热出了汗。
徐景容瞧她难耐的样子,递过来一把金丝小扇,“我看朱小娘出了不少汗,拿着小扇子驱驱热。”
朱氏似是找到了由头,赶忙起身接过扇子,“多谢大娘子体恤,我突感头晕,就先回去歇息了。”
徐景容颔首,“云绯,去叫医官陪着朱小娘回秋阁,千万不要有闪失。”
朱氏道了谢,领着丫鬟出了榕阁。
云袖撤下黄松木椅,叹道,“大娘子真是给足了朱小娘面子。”
“我厌她每日在我面前晃悠,炫耀官人,又恐表现的明显,被笑话临安徐氏的教养忒小家子气,只得如此迂回。”徐景容有些疲惫地揉揉额头,“别忘了给朱小娘备上一份补品,面子要做足了,近几日她是不会再来了。”
只是入了夜,秋阁突然传出朱氏早产的消息,徐景容心中一紧,穿戴好后赶到了秋阁。
朱氏在卧房里喊得声嘶力竭,屋外的尹淮林倒是很淡定,他看见匆匆赶到的徐景容,忙吩咐尹津搬来软椅,“夜深露重,你不必来的。”
徐景容扶着尹淮林,小心的坐到软椅上,这才缓缓开口,“朱小娘早产,宗母怎能不来?母亲若见我不来,一定会不喜的。”
“大娘子,我家小娘并无冒上之处,求大娘子留她一条性命!”
徐景容刚坐好,朱氏身边的檀淑泪流满面地跪在她面前连连磕头。
“这是何意?”尹淮林皱眉。
“今日我家小娘贸然给大娘子送礼,举手投足间怕是无意惹恼了大娘子,小娘回来时就闷闷不乐。”檀淑泣不成声,“哪知到了深夜,竟然见了红。”
“白日里的医官回禀说朱小娘无碍。”徐景容面不改色,“檀淑,你想好了说话。”
檀淑咬咬嘴唇,似是豁出去了一般拿出个剔透的瓷瓶,“大娘子赏来的补品,我家小娘刚拿到就喝了,喝完才见了红!”
尹淮林一见那瓷瓶,痛心疾首地看向徐景容,“你知道这三瓶白萃露多难寻么?你竟然拿来送人?”
“还不是心疼你的长子。”徐景容特意加重了后两个字,然后一脸怀疑的打量尹淮林,“难不成你动了手脚?”
尹淮林目光如刀,剜着徐景容咬牙切齿道,“我和嫡子有仇?”
徐景容似笑非笑,瞥了眼跪着的檀淑。
檀淑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朱小娘愚钝,如今更是体质虚弱,现下府里也见不得血腥。”徐景容正色,目光冷冽的盯着檀淑,“但宗家容不得刁奴。把她拖出去,不必再回尹府了。”
檀淑被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悄无声息的被拖走了,徐景容的脸色从未这样难看,冷不丁沉下脸,一众下人也都噤了声,只敢私下互相对视几眼。
“你处置的倒利落。”尹淮林的情绪并无任何波动。
徐景容刚要回话,接生婆娘忽然从里间跑出,扑通一声跪在尹淮林身前,“老奴无能,小娘诞下个死胎。”
这下徐景容白了脸,下意识的护住小腹,尹老夫人恰在此时推门而入,待听明原委,狠狠的跺了跺紫檀木杖,“荒唐”。
尹老夫人脸色阴沉,但还是极力做出和蔼的样子,她坐在太师椅上抬眼看了眼徐景容,“大娘子怀了身孕难免有疏漏,从今日起在榕阁里好生安养,务必平安生下长孙。”
那态度明显是疑徐景容动了手脚,只不过因她怀了身孕,不好苛责,但又担心朱氏病愈后去寻徐景容的麻烦,暂且出此对策,毕竟嫡出要比庶出重要。
徐景容低眉拜礼应下了,不曾多出一言,挺拔了身姿从容的走出秋阁。
不过是禁足而已。
5.禁足
朱氏醒来后听说诞下了死胎,整个人在秋阁寻死觅活,指着榕阁方向呼天喊地。
尹淮林叫人开了几副安神的汤药,朱氏喝了倒是安稳了几日,再说不出诋毁徐景容的疯言疯语,只是清醒时有些痴傻,抱着锦绣枕不住说着哄孩子的话。
徐景容扶着腰身有些笨拙的坐在软榻上,云袖小心的递过来一碗安胎药。
徐景容若有所思的盯着褐色的汤水,究竟朱小娘的孩子是如何生了变故?
云袖在一边小心提醒愣神的主子,“大娘子,再不喝就凉了,这是宗主关心大娘子,特意吩咐医官开的方子。”
徐景容讥讽一笑,“他算哪门子关心,朱小娘落胎也不见他多伤心,反而在西园又抬了一房小娘。”
徐景容摸了摸渐起的肚子,“也不知这一胎会否平安。”
她本以为尹淮林对自己存了几分真心,但禁足以来他未踏进榕阁半步,如今想想也不过是男人嘴上惯有的虚情假意罢了。
新抬的慧小娘整日在西园笙歌燕舞,哄的尹淮林神魂颠倒。她来榕阁问过一次安,徐景容见不得她狐媚的做派,也听不得她娇嗲的声音,只一次就寻了由头不让她再来。
慧小娘倒是比朱氏听话,从此果然不来了。
徐景容被屋中残留的香气呛得直皱眉头,尹淮林的眼光还真是不敢恭维啊。
一晃眼就到了除夕,徐景容挺着笨重的身子出了榕阁,把家宴安排的井井有条。到了日暮时分,尹氏几房都聚在宗主本家,偌大的宴席一团和乐。
尹淮林坐在徐景容身边,不住为她布菜添羹,徐景容浑身不自在,用玉箸抵了,不许他众目睽睽下失礼。
尹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看着要翻脸,尹淮林恰时起身说起了吉祥话,引来众人一片欢笑,然后又唤了慧小娘到台上献舞。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朱氏看着台上曼妙的人儿,气的瞪红了一双眼,只徐景容松了口气,夹起几道菜,囫囵吃了。
家宴后徐景容照例回了榕阁不得外出,她就像一只玩偶,只撑了除夕一天的门面。
她虽被禁足,新年的赏赐倒是一点没少。徐景容握了握巴掌大的碧玺,心里也算欢喜。
碧玺安胎,尹淮林寻来的这块成色不凡,临安盛产碧玺,徐景容在临安见多了碧玺,但此等上好成色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砰—
礼花声乍起,徐景容吓了一跳,随即披着白裘立在窗边欣赏漫天的璀璨,不知怎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尹淮林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只是现在,他应该在慧小娘那里吧,徐景容有些低落。
蓦地,她旁边的窗子微动,徐景容一惊,正要喊云袖进来,窗户里冒出来的竟然是尹淮林的脸!
“你…”徐景容语无伦次,“怎么不走门?”
“你说呢?”尹淮林整个人都钻了进来,拍了拍身上的残雪,脱下满是寒气的外氅,炭炉边站了会才近了徐景容的身,“新岁是要和大娘子一起等的。”
“我还以为是慧小娘。”徐景容低下了声音。
尹淮林一把揽过徐景容,费解地盯着她,“你是大娘子,更是尹氏宗母,行事何必这般小心翼翼?看哪个不顺眼,随便斥责了便是。”
徐景容听了,沉默许久,咬了咬嘴唇说,“可我也是临安徐氏的女儿,宗家尹氏的长媳,行事总要讲些规矩气度。”
尹淮林长长的叹了口气,披过外氅,又将徐景容裹了又裹,顾不得她慌乱挥舞拒绝的手臂,挑了几件厚物,拽着她就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他们躲过院子里巡逻的下人,踏着积雪到了榕阁中一处偏僻的角楼,尹淮林扶着她小心的登上了楼顶,他用几块鹿皮褥子将房梁垫了又垫,然后才拉着徐景容坐在上面,顺便将狐氅严严实实的捂在她的腿上。
徐景容有些为难的护着自己的肚子,“我是八个月身孕的人了。”
尹淮林将徐景容拥在怀里,爽声道,“他若是这般娇弱,也不配做尹家的嫡子。”
徐景容往他怀里偎了偎,“若是个女儿呢?”
“我只想你平安。”尹淮林在她额上轻轻落吻,“你是宗母,整个雍州城的女眷都没你尊贵。”
恰在此时,烟花在天际竞相绽放,那般好看的颜色在二人眼中融化,柔情蜜意,浓的将雍州城的积雪尽数吞噬。
6.失宠
泰和三年,桃花节。
徐景容诞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尹淮林为她取名元芮,是个可爱的女娃娃。
尹老夫人闷闷不乐,象征性的赏了几件小孩子的玩件就再没进过榕阁,倒是尹淮林将孩子宝贝的紧,成日宿在榕阁,导致徐景容刚出月子才三个月,就又有了身孕。
徐景容害喜得厉害,尹淮林在这档口又纳了第三位小娘。
徐景容坐在椅子上,看着台下妖娆到雷同的三位小娘,甚至起了想为尹淮林亲自纳妾的心,只想提升一下府邸里姨娘的整体素质。
怀孕初期徐景容有些体弱头晕,医官为她配了安胎的香囊,一开始还好些,久了她头晕的症状越来越重,导致一次晨间请安时,直接晕在了尹老夫人房里。
大娘子晕厥,惊动了整个尹府,尹淮林急匆匆地从商会赶回来,寸步不离的守在徐景容身边。
待她醒来,医官查了又查也没探出来问题,最后目光锁在了尹淮林腰间的香囊上。
“敢问宗主,可否取香囊一看。”
尹淮林点点头,拿给了医官。
那医官细细查验了一番,打量了下周围的局势,稍一思忖才说,“宗主的香囊与大娘子的香囊,相冲。”
尹淮林脸色阴沉,自然明白医官话中的隐晦,他吩咐徐景容好好安歇后,径直去了西园,那香囊是慧小娘撒着娇系上的。
第二日,慧小娘自刎房中,尹淮林连名分都没提,叫人用席子卷了尸身草草扔进乱葬岗了事。
这下朱氏与闵氏也老实了许多,她们万万想不到平时百依百顺的宗主,在大娘子的事上竟然这般不讲情面。
但尹老夫人动了怒,宗家做出这般不体面的事实在让人笑话,于是她气势汹汹地赶到榕阁,第一次对徐景容发了火。
徐景容忐忑地看着脸色阴沉的尹老夫人,不及开口询问,尹老夫人已冷然开口,“跪下!”
跪下?徐景容惊住,“儿媳犯了何错?”
尹老夫人冲身旁两个老婆子使了眼色,两个老婆子上前就将徐景容扭扣在地。
“大娘子善妒,才使宗主犯了糊涂,堂堂宗家做出将抬了名分的小娘扔到乱葬岗的丑事,你跪下反省!”
徐景容红了眼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怕是朱小娘滑胎时,母亲就想如此了吧!”
徐景容嫁进尹家以来,敛了性子,一直循规蹈矩,甚至不曾大声说话,尹老夫人见她出言顶撞也有些意外。
“如果不是慧小娘存了歹毒的心思,宗主何必做的这样绝情?母亲怎能冤枉我?”徐景容毫不让步。
“你竟敢出言顶撞!临安徐氏竟教养出这般目无尊长的女儿!”尹老夫人气急败坏。
临安二字一出,徐景容瞬间噤了声,只看着尹老夫人一字一顿地说,“我只知临安徐家的大夫人,从未被罚跪。”
“你!”尹老夫人急火攻心,瞪着徐景容说不出话,突然晕了过去。
尹淮林赶回来时已是三个月后,尹老夫人抹着眼泪说徐景容的不是,尹淮林安抚好尹老夫人,拉着徐景容回了榕阁。
他并没有过多言语,抱了抱元芮,嘱咐徐景容多注意身体后,连晚膳都没吃就去了朱氏那里。
徐景容抱着元芮五味杂陈,每次她刚对尹淮林生出些许依赖,他总能让她再及时收回那些无望的心。
徐景容端详着镜子中清丽的自己,又想了想他抬的三位妖娆的小娘,她谁都不怪,只怪自己没能长成他喜欢的模样。
那日起,尹淮林再没来过榕阁,甚至他们的嫡长子诞生,她疼得差点去见阎王,尹淮林都没有露面。
这一躲,就是三年。
她拥有大娘子的身份,宗母的尊贵,整个雍州谁不知道尹淮林将尹氏大宅悉数交给她来打理?徐大娘子的名号早成了雍州城女眷羡慕的代名词,毕竟不是所有的大户,都肯将内宅事务连账房都不请,直接给大娘子一人统管。
徐景容端着大娘子的威仪,看护一双儿女,竟不知该谢他的刻意维护,还是悲自己的无情无爱。
雁过无痕,徐景容远远的看过尹淮林和朱氏腻在一起的样子,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情爱,尹淮林不能长久的予给自己。
7.惊变
泰和七年,惊蛰。
惊蛰食蛋,徐景容照例布置好了若干事务,府中人赞她的贤淑得体。经了几年前的那桩事,加之尹淮林冷落了她,尹老夫人再没挑过她的毛病,也再没给过她笑脸。
偌大的尹府,她倒成了不多言的冰块。
家宴开,朱氏着一身铁锈红的华服施施然的走来,闵氏也尾随其后。
多年过去,朱氏早不是以前那个怯懦的模样,反倒多了几分慧小娘生前的凌厉招摇。
“大娘子安。”闵氏按着规矩行了礼,眉眼中的我见犹怜,让徐景容都难以招架。
朱氏也行了规矩,只神态中少了很多谦卑。
毕竟是尹淮林宠了多年的人,否则如此场所,怎敢和大娘子穿类似颜色的裙襦?
徐景容面不改色,一挥手,云绯捧着牡丹粉的华服走了过来,柔柔的奉在朱氏眼前。
“这红色,太艳了些。”徐景容淡淡开口。
朱氏轻嗤,“宗主应了的裙褥,大娘子又何必操心?”
徐景容含笑,丝毫不落下风,“尹氏的家规,朱小娘该是读过的。”
朱氏面色一顿,尹氏家规里的确说过,宗亲相聚的节日,小娘是不准着与宗母类似颜色的裙褥,只这一次不见尹淮林制止,她也就穿了。
徐景容见她沉默,又淡淡的加了句,“不听命的,会怎样?”
当众扒衣。
朱氏嘴唇发抖,家规她是读过的,但没有哪一个正室会真的做出这样有损家门脸面的事,朱氏打定淑和的徐景容不会这么做,于是抬了头强作镇定,“宗主是允了的。”
徐景容冷笑,云袖向身后使了眼色,跟着侍奉的婢子小吏一哄而上,将朱氏的外衣尽数扒下。
朱氏大声呼救,竭力挣扎,但还是露着里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边哭着,一边恨恨地瞪向徐景容。
云绯上前再次奉衣,朱氏气的发疯,顾不上院中其他人的小声低语,扯了衣服扭头就走。
“别忘了家规,宴席的位置是留了你的。”
看着朱氏离去的背影,闵氏的头,低的更深了。
惊蛰宴朱氏到底还是来了,只寡言了许多,回了秋阁就吵着让尹淮林主持公道,尹淮林也不恼怒,安抚了朱氏后,竟真的寻进了榕阁。
看见尹淮林来,徐景容眼中并无半点惊色,撂了茶一脸无谓的盯着他看,“元文出生那日你都不曾来榕阁,如今为一个小娘找公道,你竟会踏进来。”
尹淮林较以往沧桑了许多,他沉默半晌,才说,“绘雪是母亲定下的小娘。”
“漳远朱家是出了名的匪窝,尹氏在雍州盘桓多年,其中少不得朱家的照应。”尹淮林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可懂?”
徐景容面无波澜,只觉可笑,“那抬了朱氏做大娘子便好。”
尹淮林叹了气,“这么多年我是亏欠你的,你等等我,以后定会补偿给你。”
徐景容目送尹淮林出了榕阁,她坐在空荡荡的屋子,心中泛起了酸涩,算起来榕阁有过热乎气的时候,也只在泰和三年的那个元夕。
过了惊蛰,京城突然传出兵变,相邻的雍州也变得森严戒备,一时间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府邸中的出入也比以往严格了许多。
兵变持续了半年,新帝登基了又半年雍州才恢复如常,而尹淮林终于露了面,却是要回府带走一个人。
漳远朱家,被新帝连根拔起,因新元伊始,成帝推行仁政,朱氏全族被免了斩首,悉数流放边关。
尹淮林去秋阁带走朱氏时,徐景容尚在睡梦里,床幔被轻轻掀起,她只觉脖颈一凉,睁眼发现一把匕首抵着自己。
徐景容捂住脖子迅速起身,却被来人从床上一把拽下,此时屋中房门大开,尹淮林带着一众兵士冲了进来。
尹淮林看着被挟持住的徐景容,惊慌道,“朱绘雪,你放下刀!”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身后的人是朱氏。
朱氏站在徐景容身后,声泪俱下,“这几年你冷落徐景容,对我宠爱有加,我以为是对我情深义重,哪成想是为了从我口中套出朱家在漳远的分布图,顺便探查出在朝廷的眼线,交给八王,只为有朝一日一举剿灭朱家!”朱氏颤抖的手在徐景容的脖颈轻轻地刮了一道红痕,“尹淮林,你好狠的心!”
看着徐景容吃痛皱眉的样子,尹淮林的心揪作一团,“这与大娘子无关!你抓她做什么!”
朱氏连连冷笑,眼泪止不住的流,“怕是只有这位大娘子不知道你最疼爱的是哪一位吧?”朱氏狠狠的勒住徐景容,笑得无比惨淡,“当年你担心其他房的人对新妇的身子动手脚,所以让我先怀了孕再带进尹家,成为众矢之的。徐景容怀孕后,你又担心我诞下长子给她添堵,所以在每一碗安胎药里做手脚,导致我可怜的孩儿胎死腹中,但我居然还是心慕你!”
徐景容难以置信地看向尹淮林。
尹淮林脸色阴沉得可怕,脖子上青筋俱起,“你闭嘴。”
“我闭嘴?”朱氏觉得可笑极了,“再后来你担心我会对徐景容不利,喂我吃安神药,又抬了慧小娘日夜宠幸,不过是让旁人嫉恨慧小娘,保徐景容一个清净!”
“你机关算尽,在榕阁遍布眼线,又纳了闵氏小娘来打障眼法,护着再次怀孕的徐景容。”
“你明知慧小娘的香囊是我动的手脚,你却逼死她放过我,只因你知道以我对你的钦慕,容不得闵小娘争宠胡来,免得徐景容怀着孕还伤神管教!”
“尹淮林阿尹淮林,你这么爱护她,徐景容领情吗?”
“你害了我一生,我如何会让你好过?”
朱氏赤红着眼,扬起匕首冲徐景容狠狠刺下,徐景容一慌,扭过身试图去躲,无奈朱氏练家子出身,丝毫不给她躲开的余地。
嗖—
离弦的箭飞速而来,徐景容闭了眼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拿着匕首的朱氏却应声倒地。
箭是尹淮林射的,朱氏吐着血眼睁睁的看着尹淮林揽过徐景容,他眼中流露的是她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疼惜,她只感绝望。
徐景容虚弱的偎在尹淮林怀中,不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
尹淮林瞧出她心中的矛盾,不自觉的红了眼睛,“你别生我气,没有谁比你在我心里更宝贵。”他顿了顿接着说,“很早我就去临安偷偷见过你,我扮作卖糖人的小贩蹲在你家门口,你还给了我几文钱呢,你都忘了?”
徐景容眼睛一亮,那个一身破烂,满脸灰土贫嘴的小贩竟然是他?
“后来我探得你们徐氏大夫人的那套规矩,打定主意不让你在我们宗家受委屈,尹氏一直受朱家牵绊,所以我不得不纳朱绘雪,我本想了结了一切腌臜,再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尹淮林擦了擦眼睛,“你原谅我好…”
话未说完,尹淮林止住了声,瞪大了眼睛面色痛苦,徐景容赶忙起身看:朱氏竟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匕首狠狠的刺进尹淮林的身体里!
“官人!”徐景容大惊失色,抱着尹淮林喊医官来诊治,她此生再没有这样的慌乱过。
他们未开始的人生,与已逝去的年华在徐景容脑海中交替出现,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有没有永远。
8.秋落
顺贞七年,寒食节。
尹淮林已经离开她很久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难以忘记尹淮林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到最后直直垂下。
朱氏淬了毒的匕首,药石无医。
不多久尹老夫人也去世了,闵小娘变的疯癫,整日被关在园子里不得外出。
徐景容坐在院子的树下,盯着牌匾上的榕阁二字不住出神。
尹淮林的林与徐景容的容,加在一起不就是榕吗?那个人早就表明了心意,可她却猜了半生。
徐景容苦笑着展开看了无数次的信笺,里面是尹淮林写下的榕字,曾被他规规整整的放在里衣的胸口处,直到死亡,才被徐景容翻出。
云袖端来绿盈盈的青团子,徐景容吃了半粒就再没胃口,她起了身回到暖意融融的屋子里,躺在贵妃榻上,便只觉得舒逸。
她兢兢业业地操持着府内各项事宜,平衡各房间的利害关系,为一双儿女寻得了如意良配。
宗家尹氏的体面荣光,她一点没有辜负。
可这辈子,她唯一见不到的就是在她身边玩世不恭却默默守候着的尹淮林,那个人什么都好,话那么多,却偏一个字也不愿向自己多吐,害的她每每追忆,能抓在手中的屈指可数。
乍暖还寒,窗枢漏了几丝春风进来,徐景容拽了拽毯子,闭了眼,仿佛又能回到那个有尹淮林的梦里,那是她的半生天涯,亦是她的一生无望。(原标题:《南辞相思令:玉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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