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瑜又用他那一双湿漉漉的小鹿般的眼睛望着我的,甚至放下身段说出“求你”这种话的时候,我知道我彻底破防了,当即一咬牙一狠心,道:“我嫁!”
1.
说起我与沈瑜的故事,那大概能写出一个让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本子。
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小女不才,乃是当朝骠骑大将军的独女穆行舟,京城里小有名气的混世魔王。我与其他名门闺秀不同,由于我娘也是将门出身,所以不喜在家拘着,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爱把我拎到我爹的军营里看练兵,久而久之,我也算学了些三脚猫功夫。
其实我娘的本意是让我学些本事防身,以免以后被别人欺负了去,哪曾想我天资聪慧,在军营里有样学样,加上我的自我发挥,愣是长成了一副混不吝的纨绔模样,别人碰上都是绕道走的那种。每每思及此事,我娘总是扼腕叹息,悔不当初,于是她便常常去找沈瑜的母亲取经,请教她是如何培养出沈瑜这般可人的孩子的。
沈瑜比我小三岁,是定远侯世子,也是定远侯府的独苗苗。沈瑜的家世比我更为显赫——他的祖母是当今圣上的姑母,朔华大长公主,他的父亲定远侯是圣上的表兄。而他的母亲,年轻时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圣上都曾倾慕的那种,可惜被侯爷先下手为强抢回了府中。
将军府与侯府相邻,窜门十分方便。我娘有了我之后,经常将我抱去玩,长公主和侯夫人甚是欢喜,直到三年后沈瑜出生。
那时我年纪尚小还未记事,很多事都是我娘和侯夫人讲与我听的。我还听说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抓周之时,在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里踉踉跄跄地扑进了旁边吃糕点吃得正欢的我的怀中,震惊了围观的一众人等。
我咧嘴一笑,扔了糕点反手抱住了沈瑜,在他白皙圆润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众人安静如鸡。
大长公主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笑得前仰后合,当即将我和沈瑜一起揽进怀中对我道:“小世子喜欢行舟,行舟长大后便做嫁给小世子做本宫的孙媳妇儿罢!”
我不解:“什么是孙媳妇儿?”
大长公主道:“孙媳妇儿就是啊——以后本宫做的糕点都给孙媳妇儿吃,行舟你说好不好哇?”
我才想起被我扔在地上的狗啃一般的糕点,当即脆生生地应了:“好!行舟长大以后就做大长公主的孙媳妇儿!”
大长公主笑得眼角都溢出了几滴泪,当即让我改口叫她祖母,我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脏兮兮的小手捧着大长公主的脸就亲了一口,甜甜地叫道:“祖母!”
是的,我因为贪吃,在四岁之时就把自己卖了。
其实,这只是大长公主随口一说,我也是童言无忌,众人也就看个热闹,应该当不会作数的。
每当我厚着脸皮跑去侯府吃祖母做的各式各样的糕点时,我就这样告诉自己,反正我都不记得了。
在我记事之后,我发现,沈瑜真是我见过的小孩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他眉眼间与侯夫人十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如小鹿一般明亮,叫人看了好生欢喜。于是我有了一个新的兴趣爱好——欺负沈瑜。
沈瑜作为一个男孩子,坚信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我这受了委屈之后,那眼睛湿漉漉的,一副泫然欲泣要哭不能哭的可怜模样,叫我看了更是欢喜。
没错,我就是如此恶趣味。
我经常爬上墙头,拿石子去丢坐在院中看书的沈瑜,嘲笑他道:“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整天捧着四书五经死读有何用处?”
下雨的时候,我将小沈瑜哄骗出来,抢了他的伞,让他在凉亭中等我。本来只想逗一逗他,结果我一个人玩疯了将他忘了,晚上回家之时见他湿透了站在我家门前,哀怨地望着我,我默默将刚从大长公主那里顺来的糕点紧紧护在怀中。
春天我约沈瑜去放纸鸢,当他的纸鸢飞比我高的时候,我一记小飞刀扔出去断了他的线,他做了好久的纸鸢一下没了影儿。冬日我带沈瑜去结冰的湖面滑冰,结果冰面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结实,我跳上了岸,沈瑜掉了下去,被我手忙脚乱拉上来后发了三天烧……
我经常因为欺负沈瑜被我爹娘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没少挨打,但我总是死性难改。
十二岁那年我因为有些三脚猫功夫进宫给太子当习武的陪练,九岁的沈瑜也进宫做了二皇子的伴读。
你以为欺负沈瑜的恶习就此停止了吗?并没有。二皇子的母妃娴妃是我的姑母,二皇子是我的表弟,后来局面就演变成了我与二皇子联手给沈瑜使绊子,沈瑜不敢还手也不敢还嘴,太子有时候都看不下去还在其中调停。
……
如此种种,我的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在此便不多赘述。
2.
现如今本纨……本小姐芳龄二十了,与我同岁的闺阁小姐们大多都已嫁人,剩下的那些也基本都定了亲,而我因为恶名在外,几乎无人敢上门提亲。
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毕竟本小姐虽不像沈瑜那般长得越发倾国倾城祸国殃民,但也算得上是京城一枝霸王花,比起那明月楼的头牌兼老板白牡丹姑娘也是丝毫不逊色的。不过后来不知怎的,那一两个想提亲的也莫名其妙不了了之了,可把我爹娘愁坏了,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我,说我都快成为京中的笑柄了。
我被念叨得烦了,便跑到明月楼找头牌饮酒聊天,躲个清净。
透过二楼的窗户,我望着外面人来人往,拿起酒杯又放下。我深深叹了口气,问牡丹姑娘道:“小白,我真的没人要了吗?”
小白正摆弄着她新得来的丹蔻,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道:“明知故问。”
我:“……”拳头硬了。
我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巾,抹着虚假的眼泪控诉道:“想当初,我为了你,不惜散尽多年积蓄,买了这明月楼赠予你。你怎的不但不知感激,还要这般冷言冷语嘲讽于我?淡了,多年感情,终归是淡了……”
小白放下丹蔻,也掏出一方丝巾,团成一团,堵住了我的嘴道:“娘们儿唧唧的。”
我:“……”到底谁才是霸王花啊喂!
小白是我爹同僚的女儿,至于她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花楼的清倌……唉,因为她是私生女。她母亲也曾是明月楼的一个清倌,与她父亲一夜荒唐有了她,她父亲的正妻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她们母女。
后来她父亲因公殉职,母亲也忧思成疾,不久后随她父亲去了。她再没了庇护,又被辗转卖到了明月楼。那时我正结束我在宫中陪练生活,听我爹愁眉苦脸地与我娘商讨如何安置她。
她的父亲在世时对我很好,我于是偷偷跑到明月楼去看她,确是一个如画般的小美人儿。我扮作男子花了重金得以与她聊上几句后,发现我俩竟如此臭味相投,当即感动不已,拾掇拾掇我在宫中三年得来的各种好东西,拿去当铺兑了现银豪气地买下了整个明月楼,当作送给我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闺中密友的见面礼。
我呸呸呸地吐掉了闺中密友的丝巾,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唉声叹气。
小白打断我道:“愁什么?你与那侯府世子不是从小就被大长公主口头定了亲么?大不了你就赖上他呗。”
我十分震惊:“小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如今竟比我还不要脸。”
小白:“……”
我道:“且不说沈瑜小我三岁,单论我从小对他干的那些事,他要是想娶我,我还要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小白继续道:“那我不妨更大胆一点——听闻近来太子殿下要选妃,京中适龄贵女跃跃欲试。你嘛,虽说年纪大了点,但总归也与太子殿下有三年相伴习武的情谊,近水楼台先得月,或可一试。”
我闻言往她的美人榻上一躺,自暴自弃道:“从我一开始追着太子打,到我俩打成平手,再到太子单方面碾压我,我觉得我们相伴三年的情谊十分单纯——此路不通。”
小白把我往里面踢了踢,在我旁边半躺下:“你怎的突然那么想嫁人?”
我道:“也不是,如果可以,我想一直陪着我爹娘。可我从小就是个惹祸精,我爹娘为我担了不少责,如今我长大成人了,不想再让他们受京中那些闲言碎语的叨扰,不如找个人嫁了也让他们有个清净日子。”
小白闻言垂下了眸子,我心中一惊,想是我的话戳到了她心中的伤疤,正要转移话题,就听她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娘想让你嫁人,是想让你嫁个值得托付的如意郎君,待到他们百年之后,也有人照顾你护着你,而不是让你这样随便……”
我把小白按进怀里,打哈哈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是疼我才会如此念叨我的。没关系,小白,就算咱俩都嫁不出去,咱俩互相照顾也能过一辈子。”
沈瑜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将我最后一句豪言壮语听了去,然后入眼就是我与小白挤在美人榻上相拥的画面。
我知道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我突然心虚,从美人榻上一跃而起:“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堂堂定远侯世子,一点礼数都不懂!”
小白白了我一眼,我现在这副模样简直是活脱脱地“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瑜那双漂亮的眼睛根本不知往哪看,支支吾吾:“你,你们……我,我……”
一句话没说完,就红着耳根跑了出去。
我:“……”
小白:“……”
我看向小白:“我喜欢男人。”
小白又白了我一眼:“我也是。”
3.
我一直认为沈瑜从小到大都是个十分单纯的孩子。后来我发现,我才是那个从小到大都十分单纯的孩子。
上元节到了,这意味我已经是满打满算的二十岁了。爹娘还挺高兴地为我办了生辰宴,非常给面子的,太子和二皇子都亲自来了。
沈瑜自年前撞见我与小白那事之后,不知为何总爱躲着我,害得我也找不到机会解释。不过后来一想,有啥好解释的,这小孩净会瞎想。
这不,躲也没用,还不是被侯爷和夫人带着过来给我庆生。
我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嘿嘿一笑蹭到沈瑜身边:“沈瑜你怎么才来?这么久不见是不是因为精心准备我的生辰礼要给我个惊喜?”
沈瑜低头看了我一眼,薄唇轻抿,良久才淡淡道:“是。”
我愣了一下,晚间灯火映衬下,沈瑜好看的脸更生出几分惑人的意味,我恍惚间意识到,从小欺负到大的小孩,如今已比我高出一头,那双眸子盯着我,让我莫名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我干笑两声:“怎的没见到祖母?”
沈瑜道:“祖母近日染了风寒,不便过来,她让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桂花糕。”
我有些担心又有些愧疚,年关的热闹劲还未过去,我玩得忘乎所以,竟忘了去关心祖母。“祖母没事吧?要不等宴会结束,我陪你去看看祖母?”
沈瑜道:“无碍,只是这几日风大,祖母受了凉,太医说休养一些时日便能痊愈。”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等会儿晚宴上有很多好吃的,我给祖母打包送过去。”
沈瑜轻笑一声,伸手敲了敲我的头:“你就知道吃。祖母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傻瓜。”
我震惊:“沈瑜你好大胆!”
沈瑜:“……”
不对劲,我觉得沈瑜变得很不对劲。明明还是那个被我欺负了也不吭声的小孩,却总让我感觉哪里悄然发生了变化。
晚宴很热闹,我也很开心,收礼收得合不拢嘴,还有长辈们塞的红包,这下又发财了,可以快乐挥霍一阵子了。
快乐的同时我没忘记给祖母准备好吃的,可是沈瑜说的对,祖母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这些都不行。我想了想,决定亲自下厨以表诚意。晚宴一结束,爹娘在前厅送客,我提起裙子就往后厨跑,没曾想在后花园被太子叫住了。
我有点奇怪:“殿下为何来这里?这么晚了,殿下不回宫吗?”
太子李晏笑道:“行舟不送送我吗?亏我特地放下诸多事务特意来为你庆生,真是没心没肺。”
我嘿嘿一笑:“殿下又不是第一天知晓我没心没肺的。今日听沈瑜说祖母染了风寒,我正准备去探望。”
李晏道:“这么晚了,姑祖母怕是已经歇下了,你确定要现在去么?傻瓜。”
我:“?”今日可是我生辰,一个个不祝我越来越美就算了,怎么还咒我傻呢?
算了算了,这是太子殿下,跟小受气包沈瑜可不同,我哪敢顶撞他。“是我思虑不周了,那我明日再去。”
李晏突然走近了一步,吓了我一跳,赶紧后退一大步道:“殿下你要做什么?今日可是我生辰,你不会还想同我比武吧?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你今天打我的话可太不厚道了。”
大概是我的样子实在太愚蠢了,一向稳重的太子殿下笑得有些放肆,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李晏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对我道:“行舟,我就要娶妻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殿下是储君,太子妃之位不应空悬许久。”
李晏沉默了一会儿,道:“行舟,你……”
“皇兄!我找你半天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二皇子李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打断了李晏的话,身后跟着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沈瑜。
李晏顿了顿,转而道:“没事,跟行舟一起散散步。”
李昇走上前道:“这么晚了,你不如同我散步回宫吧,我可不想被关在宫门外面。”
我丢给他一个白眼:“谁敢把你关在宫门外面啊?那第二天保不齐得与蛇和老鼠同眠呢。”
李昇朝我做了个鬼脸:“还不是表姐教得好。”
我:“……”
我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沈瑜,发现他神游天外,不知在想着什么。不是吧,当初也只是把几只小老鼠尾巴系一起放在他的书箱里吓吓他而已,留下这么大心理阴影?
李晏失笑,敲了敲李昇的头,拎着他走了。
我走到沈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会还害怕小老鼠吧?其实小老鼠没那么可怕的,你仔细看看,它们还挺可爱的,我当初特地挑的几只长得最可爱的……”
沈瑜盯着我,并不说话,他今天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我被看得想找个地缝遁了。
终于,在我差点忍不住真的要蹲下去挖地缝的时候,沈瑜开口了:“明日,同我去看看祖母吧。”
我心里一惊,这这这,祖母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我追问,沈瑜又坚持说没事,害得我一夜无眠,第二天顶着眼底两团乌青带着食盒去了隔壁侯府。
祖母坐在床上,精神显然比往日差了不少,看到我与沈瑜前去,便屏退了两边侍候的人,拉着我坐到了她的身边。
她笑着开口:“行舟给祖母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我献宝似的打开食盒:“嘿嘿,阳春面。昨日太晚了没敢来打扰祖母,今日我自己做的阳春面给祖母送来,礼轻情意重,做的不好祖母莫要嫌弃,我只会做这个。”
祖母笑出了声:“这傻孩子。”
我:“……”
祖母很给面子吃了两口寡汤淡水的面条,突然像是被呛到了,放下碗赶紧用帕子捂住嘴咳了好几声,末了看了一眼赶忙将帕子收了起来,装作没事一般。
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祖母,你……”
祖母莞尔一笑,拉住了我的手道:“小行舟还记得为何叫本宫祖母吗?”说着朝我身后的沈瑜看了看。
我不自觉地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一直沉默着的沈瑜也在看我,昨日那种脸颊发烫的感觉又来了。
祖母继续道:“祖母这几日染了风寒,越发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我道:“祖母说什么呢!您很快就会好的,太医说了只要好生休养,很快就能痊愈的。”
祖母拍了拍我的手背:“小行舟急什么?祖母身为大长公主,这大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哪怕真的是身体不行了,也没什么难过的,就当是早日与老侯爷团聚了……”
提到英年早逝的老侯爷,祖母眼角湿润起来,我看着她回忆起从前的模样,眼眶也跟着发酸。
“祖母,您别这么说。侯爷和夫人,还有沈瑜,他们都想长长久久陪着您呢,还有我,我要吃一辈子您做的糕点呢,您做的糕点是全京城最好吃的糕点……”
祖母抬手抹了抹眼角:“小行舟的嘴真甜,祖母最喜欢你了,要是你真能嫁给瑜儿做我的孙媳妇,祖母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从祖母房中出来的时候,我的脚仿佛踩在棉花上,一下子失了力气,沈瑜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我抬头看他:“祖母她……”
沈瑜望着我,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再无半分压迫感:“穆行舟,你可愿意嫁给我?”
我:“……”
这……这也太突然了。虽然这是祖母所希望的,但是沈瑜才十七岁,我都二十了,别人会不会说我老牛吃嫩草……虽然我总是找小白抱怨自己没人要,说要随便找个人嫁了,但是其实我根本没做好准备,我本人是真的有打算烦我爹娘一辈子……而且两个人成亲不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这会不会太随便了些,是不是得先着人通知一下侯爷和夫人,还有我爹娘?嫁妆什么的将军府其实也还没准备啊,我估摸着这聘礼侯府应当也没备好吧……
许是我做思想斗争的时间太久,沈瑜的眼睛越来越湿润,连眼睫都沾上了水气,他向来好听的声音甚至有一丝颤抖,他可怜兮兮地说:“求你……”
“轰——”
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轰然倒塌,我被吵得晕晕乎乎迷迷瞪瞪,一闭眼一咬牙一狠心道:“我嫁!”
对不起小白,我骂你骂早了,我真的挺不要脸的,沈瑜他脑子好像也确实有点问题呜呜呜……
4.
要不说我这人与众不同呢,别人脑子一热热个一时半会儿就算了,我脑子一热一直热到我与沈瑜拜完天地入了婚房,才勉强找回几分理智。
我一个人坐在床边盖着盖头,回忆着那天之后的事情。
那日我答应了沈瑜之后,马不停蹄地跑回家告诉了我爹娘。我爹用一种“我家养的猪竟然拱了别人家的小白菜”、我娘用一种“你简直是个禽兽你竟然对沈瑜下手了”的眼神齐齐把我望着,我在他俩面前瑟瑟发抖,是沈瑜要我嫁给他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曾想沈瑜动作比我还快,在我爹娘包括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第二天,侯爷和夫人就乐呵呵地带着聘礼上门来了,我爹娘看我的眼神就更不对劲了。
能怎么办呢?你情我愿,两家关系又好,本来小时候也口头定了亲,一来二去,这婚事就定了下来。忙忙碌碌了一个月后,我爹娘就把我同嫁妆打包送进了侯府。
他俩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你要是再欺负沈瑜,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我:“?”
我总觉着他俩认为我对沈瑜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沈瑜被迫娶了我。
“太冤了太冤了……”我忍不住念叨出声。
“冤什么?”
沈瑜的声音隔着红盖头在耳边响起,我闻到了一丝酒气。耳朵被吹得有些痒,我不自在地将沈瑜推远了些。
旁边的喜婆和两个丫鬟轻笑出声,喜婆让沈瑜别急,把该办的流程办完。
我:“……”沈瑜他还是个孩子。
盖头被挑开,我第一次看到身着红衣的沈瑜。
太好看了。
喜烛映红衣,红衣罩着他挺拔的身姿,再衬着他那张愈发俊朗的脸,那双沾染了酒气而显得有些迷离的眼睛,还有那微张的薄唇……
太罪恶了。
我移开了视线。
沈瑜他……早就不是我印象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瓷娃娃了。
喝完了合卺酒,喜婆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留下我跟沈瑜大眼瞪小眼。
“你看什么看!”我怒道。
“行舟真好看。”沈瑜笑道。
“……你喝多了。”我走到梳妆台前,拆了头上繁复的珠钗首饰,卸了脸上的妆。
一转头,沈瑜这厮已经宽了衣,大咧咧地霸占了半边床位,然后朝我眨了眨眼,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
我毫不客气地将他往里踢了踢,脱了喜服在床边坐下,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我的陪嫁小丫鬟绿芜协同我偷偷藏的话本子和一小包绿豆糕。
沈瑜:“……”
我见他盯着我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又看了眼怀里的绿豆糕,考虑半晌,大方地掰了半块塞进他的嘴里:“最多分你半块。”
沈瑜的表情明显不是想要吃这绿豆糕。
我又伸手在枕头底下掏了掏,掏出了另外三本话本子,道:“这都是我从小白那搜罗来的,志怪类的、探案类的、谈情说爱类的,颇为有趣,你要哪一本?”
沈瑜:“……你看的那本是什么?”
我嘿嘿一笑:“鬼故事。”
沈瑜:“……新婚之夜你不觉着这样不太妥当吗?”
我道:“有何不妥?你不看就赶紧睡,明早还要给祖母和侯夫人请安,我还等着拿红包呢。”
于是沈瑜坐起来批了件外衣,挑了探案类的话本子同我一起看。
屋内喜烛烛火摇曳,时不时传来灯芯烧断的噼啪声响,床上一对新人齐齐在床头靠着,哗啦哗啦地翻话本子。
这一看就看了一个时辰,我终于有了睡意,犹豫了一会儿,戳了戳旁边已经打瞌睡半阖眼眸的沈瑜:“沈瑜沈瑜。”
沈瑜应道:“嗯。”
我不好意思道:“让我睡里边呗。”
沈瑜:“嗯?”
不等沈瑜反应,我直接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翻了进去,拿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
静默半晌,被子外传来沈瑜闷闷的笑声:“害怕你还看鬼故事?人怂瘾还大。”
我在被子里踢了沈瑜一脚,气恼地叫道:“你管我!”都怪那话本子太好看了,那故事描绘得引人入胜,我既害怕又忍不住往后看,看得一身冷汗。
沈瑜十分欠揍道:“你生我的气了?那我便去书房睡罢,省得你看见我气得睡不着觉。”说着就准备起身。
我气急,又不得不伸手将他拉住,认怂道:“不行,你哪儿也不许去。”
沈瑜笑着躺下,顺势拉开被子将我拥入了怀中。闻着他身上混杂着酒香的清冽味道,感受隔着衣物传来的热度,我的脸颊和耳根微微发烫,忍不住嘟囔了两句。
沈瑜:“你说什么?”
我:“沈瑜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
沈瑜:“……”
5.
翌日沈瑜携我给祖母和侯夫人敬茶的时候,我见祖母精神矍铄,身体明显好了许多,没有半分当初虚弱的模样。她喜笑颜开的模样让我也忍不住跟着傻乐。
侯夫人很大方地送了我不少首饰锦缎,还有一个大红包,我见钱眼开,嘿嘿笑道:“多谢母亲。”
沈瑜在一旁嗤笑一声,我偷偷踩了他一脚,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家常都唠得差不多了之后,祖母将我拉到了她身边,在我手上套了一只成色品相都极佳的白玉镯子。祖母说这是她与侯爷的定情信物,有一对,如今送我一只。
我连忙摆手道:“祖母,这使不得。”
祖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眼里闪过几分狡黠:“祖母……问心有愧。”
旁边的母亲掩唇轻咳一声,端起茶碗,衣袖滑落了一些,露出左手腕上另一只白玉镯。
坊间传言,如今的定远侯夫人,当初的安阳郡主,曾险些被圣上召进宫去做了皇后。哪知当时大长公主病倒了,安阳郡主前去侍疾,公主痊愈之后,进宫告诉自己的亲侄子,说安阳郡主与定远侯情投意合,让他下旨赐婚。
皇帝:“?”
听说大长公主“你姑母永远是你姑母”的得意模样刺痛了皇上,皇上半夜偷偷摸去定远侯府找定远侯打了一架,狠狠出了口恶气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回宫下了赐婚圣旨。
这剧情……怎的有些熟悉……
我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母亲,母亲抿了一口茶幽幽道:“大长公主的身体,一向很好,就连风寒发热,都很少有过。”
我:“?”
只见祖母从袖中拿出一十分眼熟又干净如新的帕子,掩唇轻咳了几声。
我:“!”
这可不就是那时祖母遮遮掩掩让我以为沾了血迹的帕子!
我很震惊,晃晃悠悠地出了祖母的院子才如梦初醒般叫道:“祖母诓我!”
沈瑜也很震惊,没想到成亲第二日就被祖母掀了老底,他在我一旁叫道:“祖母坑我!”
我看了沈瑜一眼,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眼中的杀意,沈瑜讪笑两声后拔腿就跑,我喊打喊杀追着他跑了大半个侯府:“沈瑜你个大骗子!你混蛋!你戏那么多怎么不上台唱几句呢!你再敢挤你那几滴鳄鱼泪看我不打爆你的头!你……”
沈瑜回我道:“都是祖母教得好。”
话传到祖母耳中,祖母轻笑一声,派人送了根最粗的擀面杖到我手里。
……
“所以这就是你成亲第二日就离家出走的原因?”小白摇着手中的扇子,“你怎么不回家?”
我哀怨道:“我就是从家中过来的。我爹娘听说我打了沈瑜,不问缘由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小白:“……你不会打算赖在我这吧?”
我道:“你看看哪间房合适呢?”
小白把扇子丢向我,从箱子里搬出了一摞话本子,道:“闲得没事就搬回去看,都是有夫之妇了,成天待在我这像什么话。”
“嘤。”我很难过,我被骗婚了,我是有夫之妇了。
“滚。”小白嫌弃道。
我抱着话本子正要去流浪,小白又叫住了我,正当我以为她回心转意要收留我时,她突然笑得很猥琐:“听说太子原本有意娶你做太子妃。”
我沉吟:“……你听谁说的?”
小白摆手道:“这你就别管了。”然后她兴奋地搓了搓手,“按照剧情发展,接下来太子殿下是不是应当去侯府揍沈瑜一顿才对?”
我悟了。
于是我马不停蹄地回了侯府,等着太子来揍沈瑜。
晚上沈瑜小心翼翼地回房,带着一盒丑得千奇百怪的糕点,赔着笑蹭到我旁边。
我无视。
沈瑜道:“我给你讲鬼故事听好不好?”
我道:“滚。”
沈瑜身形一僵,眼瞅着那双眸子瞬时湿润起来,我心里大惊,立马闭上眼睛别过头去不看他。
沈瑜的声音听着十分可怜:“你不要我陪你睡了吗?”
我伸手一指外间的美人榻,冷漠道:“睡那去。”
沈瑜还想靠近,我拿起床上的枕头扔向他:“被褥在柜子里,自己铺。”
小丫鬟绿芜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正要去帮忙,被我用眼神制止了。此时不振妻纲更待何时?
沈瑜默默抱着被子和我砸他用的枕头去了外间,榻到底比不上床,沈瑜身形高大,睡在榻上显得有些拮据。
绿芜问我:“小姐,世子爷做得糕点怎么处置?”
“扔掉。”我朝她使了个眼神,“你也去歇息吧。”
绿芜眨了眨眼,抱着食盒从沈瑜面前离开,透过纱帐,我看见外间沈瑜低着头的身影十分落寞。
“呸,”我坐在床上背过身去,啃了一大口那卖相极惨的龙须酥,忍不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叨叨,“真难吃,放那么多糖,甜得都发苦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依旧对沈瑜爱答不理,沈瑜每日都抽空去祖母那做一盒糕点送我,我每次都让绿芜扔掉,沈瑜也不恼,变着法地讨好我。
我实在忍不住了,跟绿芜念叨:“太子什么时候才来揍沈瑜啊?”
绿芜不解。
我喝了一大口茶水才把那噎人的芙蓉糕咽下去,自说自话:“再吃我就要变成糕点了,祖母给我做的我都吃不下了……”
我左等右等,没等到太子来揍沈瑜让我出气,却等来了沈瑜要随我爹去西境平乱的消息。
听说是太子在朝堂上提议的,沈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小白闻言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太子殿下实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简直要被气死了,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回府将沈瑜的被褥全扔去了书房。
那晚沈瑜在房门外站了许久,最后只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出征那日,我去城门外给我我爹送行,听着我的絮絮叨叨我爹很不耐烦道:“你娘已经给我念叨完了,你对你夫君念叨去。”然后一脚把我踹到了沈瑜身边。
我跟沈瑜大眼瞪小眼。
“你看什么看!”我怒道。
“行舟真好看。”沈瑜笑道,“等我回来给你讲鬼故事。”
“滚!”
6.
沈瑜离开后的每月十五,都会给我寄一封家书,连续八封都是那八个字:“一切安好,行舟勿念。”
我终于忍不住,大笔一挥给他回了信:“念你个大头鬼。”
我对小白道:“沈瑜就是个坏心眼的小孩。”
小白对我道:“你就是个缺心眼的傻子。”
我无言以对,躺在小白的美人榻上唉声叹气。
小白往我嘴里塞了个葡萄,调笑道:“是不是想你夫君了?”
我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
小白给我扇风:“说起来你与沈瑜从小到大,应该从未分开过这么久吧。”
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我和沈瑜从小一起长大,两家又住得近,长辈来往密切,几乎有我在的地方,方圆五里都能逮到沈瑜。我俩分开最久的时候也不曾超过一月。
我悟了,怪不得我如此不习惯。
小白继续道:“你还生沈瑜的气呢?”
我道:“他骗婚就算了,骗完婚还敢跑路,太不厚道了!”
小白鄙视道:“原来骗婚还能算了,骗完婚丢下你才让你生气。”
我怒目圆睁:“你断章取义!你胡说八道!”
小白:“你恼羞成怒!”
我:“……”
我那表弟李昇见沈瑜离京许久,怕我无聊,出宫找我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我便拉着他同我一起骂沈瑜。
骂着骂着李昇不忍心了,他指责我道:“表姐你好过分。”
我:“?”
李昇道:“沈瑜为了讨你欢心,堂堂七尺男儿却总要装成一副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明明知道你同我给他使绊子还故意上当。他根本不怕老鼠,还要装作受了惊吓的样子惹得宫人嘲笑。他为了你不惜得罪皇兄,你气他骗婚于你,可若不是他先下手为强,你就要被赐婚给皇兄了……”
我道:“好家伙,原来他一直在骗我,你还帮着他骗我。”
李昇:“……”
我趁机把胳膊肘朝外拐的便宜表弟打了一顿,算是消气了些。便宜表弟转头就去向太子告状,说皇兄你幸好没娶她,不然她能把东宫闹得不得安生。
我估摸着沈瑜怕不是给李昇下了什么迷魂药了,拐着弯地帮他说话。
自从我给沈瑜回了信之后,他寄给我的家书内容便多了起来,遇上什么有趣的事都会说一说,打了胜仗也会记录下来,他说谨遵岳母吩咐不让岳丈空闲时贪杯,他说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西境的气候,他说他很想我……
我又大笔一挥给他回信:“别想了,姐姐我去找小白脸逍遥快活了。”
沈瑜气得连续两个月没寄家书,第三个月才将三封信一齐寄回。
我笑沈瑜真是幼稚,同时发现了欺负他的新方式,便在信中胡编乱造了我与几个小白脸的故事,气得沈瑜说要回来砍人。
我又看了不少小白给我的话本子,学习其中经验,将故事绘声绘色地圆了起来,甚至连细节都在信中一一展开描述。写完我自己通读一遍,都忍不住要夸夸自己。果然,沈瑜看了之后气坏了,隔了四个月才回信,信中胡言乱语,连“振夫纲”这三个字都用上了。
我看着回信笑得捂着肚子倒在床上,就他?还妄图振夫纲?笑掉大牙了姐妹们。
就这样与沈瑜胡乱扯淡间,一晃神,沈瑜离京竟已过去三年。
年关将近,祖母在宫中小住了几天,回府后乐呵呵地对我说,皇帝告诉她西境之乱已平,我爹和沈瑜就快回京了。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怎么都睡不着,思绪缠在一起乱成一团,直到半夜,我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走路间衣服摩擦的声音不似寻常布料,像是身上还穿着战甲。来人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站定,我知道他在看我,故意调整了呼吸,让自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轻叹了口气,又轻手轻脚地走了。我以为他离开了,正准备安心睡觉,不曾想没过多久,他换了身衣服,身上带着刚沐浴完的皂角香气,动作轻缓地爬上床将我拥入怀中。
不是应该明日才回吗。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就感觉沈瑜的薄唇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我毫不客气地手脚并用扒住了他,沉沉睡去。
7.
我听见绿芜开门叫我起床的声音,而后是她手中东西噼里啪啦掉落,伴随着“我什么也没看见”的关门声。
实在是太吵了。我被迫睁开眼,发现沈瑜还在睡,看样子赶路回京着实累得不轻。
突然感觉手下温热触感极好,我掀开被子,发现我的爪子正扒在沈瑜衣襟凌乱的胸膛上。
我趁机又把他的衣襟往下扯开了些。
啧啧啧,我摸着下巴欣赏——许久未见,沈瑜这身材越发好了,这腹肌,块块分明,叫人看了好不眼馋。
我又抬头去看他的脸。此刻他闭着眼,俊朗的面容比起从前已完全脱了稚气,棱角分明,五官如雕刻般立体俊美,他诱人的薄唇微张,吐气如兰:“我好看么?”
我一巴掌呼上他的脸,而后一脚将他踹下床,动作一气呵成。
沈瑜哀怨地拢起衣襟遮住胸膛,嘟嘟囔囔地重新爬上床盖上被子:“好累,我要再睡会儿。今晚圣上要在宫中举办庆功宴,可不能缺席……”
说着,又趁机把我按进了怀里。
我好像并没有说过不再生他的气,他倒是会打马虎眼儿。
我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到底是没忍心闹他。
这一睡就睡到了午后,祖母和母亲带着刚做好的羹汤来了我和沈瑜的院子,看着我俩才睡醒迷迷瞪瞪的样子,掩唇偷笑。
我觉得她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祖母和母亲拉着沈瑜说话,我回了房,在绿芜疑惑的目光中将沈瑜的被褥重新拿到榻上铺好,冷笑两声,道:“休想蒙混过关。”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单纯了。
在庆功宴上喝醉回来的沈瑜变得十分大胆,他先是皱着眉看了看我给他铺在榻上的被褥,直接就团成一团扔了出去,然后直直地往床边走,我怎么拉都拉不住。
“沈瑜,你不要得寸进尺,白天是见你太累了才勉强让你睡床的,现在你想都别想!”
沈瑜不听,抱着我就在床上滚作一团,一身酒气熏得我都有些头晕。
“沈瑜,你给我起来!”
沈瑜闷声道:“我不要。”
“这由不得你。”我用尽力气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沈瑜,然后发现这由不得我。“……”
沈瑜很委屈:“穆行舟,你好狠的心,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反正推不开,我认命地被他压着听他东拉西扯地控诉我。
“你都不来接我,我喝醉了你也不管我。别的同僚都有夫人接,他们依偎在夫人怀里嘲笑我!你不来接我就算了,你还不让我睡床。”
“你竟然趁我不在找小白脸,他们有我白么?有我好看么?”
“你老是欺负我,你欺负完我还不对我负责。你还去撩明月楼的头牌姑娘,说要照顾她一辈子。你还惹得太子对你青眼相待,想要让你做他的太子妃。你竟然男女通吃!”
“你明明说过要做我的媳妇儿的,那些想上你家提亲的都被我赶跑了,可是我没法赶走太子。”
“我不想骗你的,我怕你讨厌我,可是我更怕你成为别人的妻子。祖母给我出主意,其实我犹豫了很久。你二十岁生日那天,太子分明是想向你提亲,还好你是个笨蛋木头,没听懂他的意思。眼看着他要直接问你的意愿,我就把二皇子推了出去,太子惯会照顾你的情绪,怕你脸皮薄,最终没能说出口,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等不了了,我只能先把你骗回家。我知晓你一向心软,你答应我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催促父亲和母亲准备好聘礼,第二天就上门提亲。然后你就嫁给我了,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
“你竟然在新婚之夜看话本子,我都不如话本子好看吗?你还让我跟你一起看,你没有心!我想让你慢慢接受我的,可是祖母第二天就把我卖了……”
“你那么生气,我去学做糕点哄你开心,你嫌弃,还让我睡榻,我都不能抱着夫人睡觉……我要抱着夫人睡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要不是他兜兜转转绕回了最后一句话,我怕真是要信了他的邪。
我拍了拍沈瑜的背:“怎的不继续说了?我看你逻辑通顺思路清晰的,怕不是喝了个假酒吧?口渴了么?要不要喝点水再继续?”
沈瑜撑起身子幽幽地看着我,我朝他咧嘴一笑,他气恼极了,俯下身子直接堵住我的唇,酒香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弥漫开来。
这下,我和他都愣住了。
沈瑜先反应过来,他勾唇,伸手扣住我的后脑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缠着我的唇舌争斗。我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直到腰间一松,一阵凉意钻进衣襟,我才发现我的腰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解开了,他的手还十分不安分地想要继续深入。
“沈瑜!”我涨红了脸,张口咬了下去。
“唔!”沈瑜吃痛地松开我,在我身边躺了下去,哑声道,“你好狠心。”
我气笑了:“我狠心?你什么都不说清楚就离开,还怪我狠心?”
沈瑜又开始委屈:“不是你说的么?”
我不解:“我说的什么?”
沈瑜垂眸道:“你从前爬上墙头向我丢石子,说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我以为,你会喜欢那样的男子。我以为,我立下军功能讨你欢心,你就不会再那么生气了。”
我更气了:“所以你就不管不顾地冲锋陷阵,将自己折腾到重伤昏迷?”
沈瑜很惊讶:“你怎会知道?”
我转过头去不看他:“我爹写信告诉我的。”
沈瑜突然嘚瑟地笑道:“你心疼我了,穆行舟,你会心疼我了。”
我踹了他一脚,沈瑜笑嘻嘻地躲开后又将我搂紧。
“你知道吗,行舟,我昏迷的时候还梦见你了。我梦见你跑来军营照顾我,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材和不知道哪里抓来的大夫。我好像听见你哭了,我从未见你哭过,在梦里你为我哭了,我很高兴。”
“我觉得你不对劲。”
沈瑜瞪我一眼,像在怪我不解风情。
“药材和大夫是我花重金求得的,被你说得好像一文不值。”
“……”
想了想我还是忍不住嘴硬道:“我没哭,你听错了。”
“……”
我又道:“那封信——我与小白脸十页都写不下的的二三事,是我亲自给你送过去的。”
“……”
我摆摆手:“不必太过感动,不是什么大事。”
沈瑜翻身压住我,伸手开始扯我的衣服。
我大惊:“沈瑜你干什么?”
沈瑜恶狠狠道:“圆房,振夫纲,让你哭。”
我:“……我还是觉得你喝了假酒……唔……”
8.
我娘将我爹说沈瑜重伤昏迷不醒的信送到我手上时,我正洋洋得意地将我欣赏了好几遍的佳作折进信封里。
我娘一脸愁容,犹豫再三,还是将信给我看了,她说:“你爹本不想让你知晓,只是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好歹有个心理准备。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曾无数次这样担忧害怕……娘知道你不好受,难过就哭出来吧,娘陪着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死死盯着信上那几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好像怎么也看不明白,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我娘将我拉入怀中,哽咽道:“行舟,别这样,你好歹说句话啊。”
许久后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娘,我没事。祖母和母亲知晓了吗?”
我娘轻声道:“已经知会侯爷和夫人了,只是大长公主年纪大了,怕她接受不了,瞒着呢。”
我道:“娘您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娘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知道我性子倔,拗不过我只能嘱托绿芜盯着我些,别让我冲动做出什么傻事。
傻事我这辈子就没少做过,还差这一回吗。
我娘走后,我立刻通知小白给我准备马匹,自己拾掇了几套衣裳,带了几个护卫将回春堂刚在外游历回来的小神医抓了,扔下一包金子不由分说拿了药材,就往西境赶。
小神医眼巴巴地向他师父求助,他师父乐呵呵地捧着钱袋捋着山羊胡道:“路途遥远,为师年纪大了,身体遭不住哇——就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小神医求助无果,只好跟着我上了马,哀怨地继续“游历”。
我赶到驻地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灰头土脸神情麻木,像个幽魂一般,我爹差点没认出我来。
我问了他沈瑜的营帐就要往里冲。
我爹两眼一黑,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胡闹!这是行军打仗,岂容你儿戏!”
我不管不顾:“若今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您,您觉得我娘不会这么做吗?”
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是放我进了营帐。
当我看见双目紧闭,脸上几乎要没有血色的沈瑜时,终于绷不住哇地大哭起来。
我有好多话要说,我想将沈瑜骂得狗血淋头,可是到最后哭花了脸哭肿了眼、鼻涕眼泪抹了沈瑜一手,也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小神医给沈瑜诊了脉,又跟军中大夫嘀嘀咕咕讨论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凑过来:“夫人,沈小将军只是失血过多,却未伤及命脉。军中大夫照看得很好,我俩合计了一下,就着您带的药材调整一下用药,以沈小将军目前的身体状况,不日便能醒来。”
我抽噎着,闻言不小心憋出了个鼻涕泡。
我爹被我气笑了,只能打点下去,把我胡闹的事情给瞒了下来。
我又留下来照顾了沈瑜几天,给他喂药擦身子,当然,只是上半身。他左边胸膛中了一箭,离心脏只偏了三寸,换药时我每每看见那伤口,都觉得胆战心惊。
我不能想象没有了沈瑜的日子是怎么样的,我只觉得沈瑜好像理所应当在我身边,陪着我打打闹闹一辈子。
几天之后,眼见着沈瑜脸上的血色慢慢恢复,虽然看着还是有些虚弱,但我知道,他快醒了。
我突然有些慌乱,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当初脑子一懵就跑来了,我跟他还闹着别扭呢。
于是我将我的得意之作扔在沈瑜枕边,潇洒地收拾了行囊,叫上护卫,跟我爹告别。小神医自愿留下来照看军中其他伤患,说等此战结束再随大部队一起回京。
我让他们别告诉沈瑜我来过,我爹问我问什么。
我故作扭捏了半天,捂着脸道:“人家害羞。”
我爹恶心了半天挥手让我滚。
我说:“好嘞!”马不停蹄地连夜带着护卫们滚了。
回京后我蒙头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就收到了我爹的信,说沈瑜醒了,我一颗半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
时间拉回现在,我一睁眼,就恨不能将身边一脸餍足的沈瑜踹下床,然而一抬腿才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还疼得厉害。
我张口想骂沈瑜,却发现昨晚骂得太狠、哭得太厉害,嗓子哑了。
我后悔了,我就不该招他。哪知小鹿变饿狼,食髓知味,不肯停歇。
我气不过,转头对着沈瑜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沈瑜疼醒了。
他扣着我的腰将我按进怀里,声音透着愉悦:“夫人大清早地这么咬我,可是对昨夜为夫的表现不满意?”
我气得牙痒痒:“沈瑜你无耻!”
沈瑜的手不安分地顺着我的脊背游走,眸色深沉,暗哑着声音道:“夫人昨夜告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再叫一声‘夫君’或者‘哥哥’来听听?”
我脑子里浮现出某些画面,登时涨红了脸。
沈瑜却不依不饶,细碎地吻着我的嘴角:“现在我知道夫人为何总是爱欺负我了——夫人红着眼睛哭泣求饶的模样,当真是叫我喜欢得紧,让我想停都停不下来。”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终是将沈瑜踹下了床。这混蛋,吃干抹净后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今晚你给我睡书房去!”
沈瑜一愣,又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昨夜不是说原谅我了么?”
我将被子裹紧防备道:“昨夜说的话都不算数!”
沈瑜慢悠悠地站起身,勾唇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再来一次。”
我脸色骤变,心里几番挣扎后,决定服个软:“沈瑜,我疼……”
沈瑜闻言收起了那副流氓模样,坐在床边将我拖进怀里:“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我咬牙切齿:“哪里都疼。沈瑜,你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沈瑜笑道:“说得好像你懂似的,我身上可没少留你的指甲印,比我在战场上受的伤都多。”他指了指自己背。
“……”穿件衣服吧你!
看我瞪着他,沈瑜叹了口气:“昨夜确是我没收住,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掂量这句话的可信度。
沈瑜又对着我的嘴巴亲了一口,起身叫人去给我准备热水沐浴。
绿芜看到我身上各种痕迹的时候,这个未出阁的小丫头羞红了脸,我也没好到哪去,又羞又恼,脸上的红晕根本消不下去,就连祖母看见我时,都跟身旁的侍女捂着嘴偷笑。
地缝也不用钻了,我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晚上在祖母的院子里,一家五口一同用膳。
说起我冲动跑去西境军营的事,侯爷都啧啧称叹:“没想到这被混小子骗回家来的小丫头,竟待他如此用心。”
沈瑜闻言看向他父亲的表情变得十分嘚瑟,我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母亲瞪了侯爷一眼:“怎么,是我待你不够用心?”
侯爷讪笑两声,握住了母亲的手,哄道:“当然不是,这些年夫人待我如何,我都知晓。当着孩子们的面,我就不多说了。”
母亲轻哼道:“就你这有话憋着不爱说的闷性子,要不是有公主帮衬着……”
侯爷接话道:“是是是,要不是有母亲帮衬着,我哪里能娶到自己的心仪之人,多亏了母亲大人,也多谢夫人心善垂怜。”
祖母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几分。
母亲这才饶过他,小声抱怨:“要不是真心喜欢,谁要顺水推舟嫁给你?”
我对着一只酱肘子啃的正欢,闻言一口肉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我直咳嗽,沈瑜赶忙拍了拍我的背,顺手给我递了一杯热茶。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我一抬眼,四双眼睛齐齐望着我,手里的酱肘子瞬间就不香了,我呵呵干笑两声,擦了擦手。
沈瑜笑得眉眼弯弯,用完晚膳回院子的路上,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到了院中,他直接转身将我抱起转了好几圈。
我红着脸小声嗫嚅道:“沈瑜,你发什么疯?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
院中丫鬟小厮闻言,立马如失明失聪般,相互搀扶着四散而去。
沈瑜依旧将我抱在怀里,眼睛亮亮的,眸中似有星河流淌。
“行舟,我好像从未对你说过,我喜欢你。”
“嘁,总算知道我为何生气了。”
“穆行舟,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想要你永远待在我的身边,与我一同走完这一辈子。”
沈瑜从未如此直白地表明过心意,哪怕是装醉的时候,也只是东拉西扯中掺杂着几句充满占有欲的话。我一时间有些愣怔,自顾自地嘀嘀咕咕。
沈瑜蹭着我的脖颈,笑问:“你说什么?”
我被他闹得不行,只能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也是。我欺负你还没欺负够呢,你别想跑。”
沈瑜吻住我:“傻子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