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3月4日,台湾中视电视台播出26集电视剧《望夫崖》。
《望夫崖》由刘立立执导,林瑞阳、俞小凡、翁家明等主演。该剧是琼瑶90年代初“六个梦”系列的第五部作品,讲述了夏磊这个热情执着、叛逆不羁的男孩,从东北流浪到北京,从北京放逐到云南的爱情历程。
这是琼瑶比较少见的男性占大篇幅描写的剧集,而琼瑶剧集中的男性又多数是封建家庭里的初代觉醒者,所以从内到外都会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又多数在感情问题上太过于自视良好,因而以现在的眼光看来可谓是“渣男”频出。
《望夫崖》中的夏磊从失去父亲、放弃爱人、失去家庭、放弃理想的人生经历,和文学史上“零余者”有很多相似之处,时代变迁、文化变革中的年轻人渴望新世界,但是又找不到出路,我们可以把他看作是琼瑶创造的“零余者”形象。
《望夫崖》DVD封面海报(1991)
关于“零余者”
“零余者”脱胎于十九世纪俄国文学中的“多余人”形象。
“多余人”一词首见于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多余人日记》,他创作的一系列多余人形象,对俄国文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些“多余人”大多出生于俄国贵族,衣食无忧,受过高等教育,接受西方文明,热爱科学与自由,但是意识到农奴制俄国社会的衰败,对制度产生了严重怀疑与不满,与此同时他们又是贵族无法和人民群众站在一起,所以缺少行动,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在愤世嫉俗中白白浪费自己的才华,成为苦闷忧郁的多余的人。
“零余者”在中国首见于郁达夫小说中用抒情的方式塑造的主人公形象,他们大多是“五四”时期一部分彷徨的知识青年,他们遭受社会挤压而无力把握自己的命运,是被压迫的弱者,这一类的形象,实际上是对精神困境的自述。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社会背景与19世纪的俄国有相似之处,阶级矛盾尖锐,人们渴望变革,知识分子们有才识、有个性,欲图振兴却又看不到出土,因而内心充满了矛盾。巴金《家》中的觉新、曹禺《雷雨》中的周萍、叶圣陶《倪焕之》中的倪焕之等都是这样的典型形象。
琼瑶在“六个梦”这一系列的清末民初的历史背景下的故事,也创造出了这些在时代变革的转折点上的青年形象,《青青河边草》中的何世纬、《婉君》中的伯健书豪、《三朵花》中的徐立群等,这些青年们都出身没落的封建大家庭,接受了新式教育,渴求自由恋爱,追求新风尚,但是却在和这个腐朽的时代做着无力的斗争。
到了《望夫崖》中,夏磊这个形象“零余”的特质就更加明显了,无论是他的出身,他的性格,他的经历,他的选择,都可以看作是琼瑶创作的“零余者”典型,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夏磊一步步成为沦为“零余者”,用了以下三步:
林瑞阳饰夏磊,俞小凡饰康梦凡
第一步,来于自然,长于贵族,接受新式教育
夏磊从小跟着父亲夏牧云,生活在东北的山与雪之间,过着与文明社会完全隔绝的岁月。父亲教他吹笛,教他打猎,教他求生的技能,也教他认字。
清光绪三十四年的某日,东北山区,礼部侍郎康秉谦带着家仆视察,途中被土匪所劫,家仆惨遭杀害,自己也受了伤。
夏牧云救了受伤的康秉谦,夏家父子与康秉谦同住了两个月,建立了友谊。重病的夏牧云和康秉谦结拜为兄弟,在临死之际将夏磊托付给了康秉谦。
十岁的夏磊跟随着康秉谦来到了康家,全家人看到老爷历劫归来都异常开心,康秉谦向夫人、姨太、儿子梦华、女儿梦凡和家中奴仆说明了一切经过,并交代大家要待小磊如自家人一般,于是这个来自东北山间的小男孩,成了这个家庭新的成员,夏磊和康梦凡、康梦华以及世交楚家的楚天白、楚天蓝一起成为了青梅竹马的五个小伙伴。
转眼十年过去,夏磊成为了北京大学植物系三年级的大学生,梦华和天白读文学系,梦凡和天蓝上了女子师范。五个小伙伴都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但只有夏磊展现出了强烈的救亡图存的意愿,因为五四运动成为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这一连串的年少经历,让他本身就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进入家庭,而这个家庭给了他良好的教育,让他变得温文尔雅。
但是时代浪潮风起云涌,这一代青年身上肩负着重任,能承受其重者,才能救国于自立自强,于是青年们前赴后继,和封建做起了斗争。这样一来,忧郁的“零余者”形象,就初步显现了。
夏磊与梦凡
第二步,投身运动,立志救国,深陷感情漩涡
在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五四浪潮中,忧国忧民的精神让夏磊点燃了希望之光。
但是在这个旧式的大家庭中,康秉谦却认为夏磊是在胡闹,是离经叛道。虽然康秉谦夏磊站出来说:
“天下乱成这个样子,凡事有良心有责任感的读书人,不能够无动于衷。封建时代已经过去了,社会上不合理的制度、陋习都应该革除的,连家庭里不合理的制度也要改革,比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如“童养媳”问题,比如“纳妾”问题。”
“对于个人,尤其是女人,种种不人道的限制,都应该被破除的。”这让夏磊在家庭里成为了异类,家里一众女人反而无欲无求,安于现状。
夏磊选择了这一步,需要很大的力气推动社会继续向前,所以他的内心是充满苦闷的,他的这种苦闷来自于不被谅解,来自于这个时代的女人,不敢为自己的快乐和幸福去争取。
但是这个救国救民的青年,却在自己的感情上无法下定决心。梦华和天狼、天白和梦凡从小就是定了亲的,梦凡却爱着和天白情同手足的夏磊,当夏磊和梦凡的感情被公诸于世时,他们受到了两家人的指责。
夏磊还是抵挡不了世俗的眼光和压力,选择了逃避,父母之命可违,但兄弟之情难舍,他没有办法面对他自己的“自由恋爱”。在追求自由爱情未果的眉姨自杀之后,夏磊开始了无限的自责,他认为他是铸成悲剧的刽子手,于是留下简单的几个字,便离家出走了。
这次的离家出走,是下决心不回头了,这个离家出走何尝不是一种“逃亡”,弃理想于不顾,“零余者”一旦遭受挫折,便得过且过的行事风格便在夏磊身上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第三步,放逐流浪,远走他乡,弃大我求小我
在夏磊离家之前和天白说:
“不要让梦凡成为眉姨第二,我夏磊小时候是个小野人、小乞儿,长大了是个流浪汉、大叛徒,我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块与陆地分割的孤岛,五谷不生、寸草不长的孤岛。但是过去我仍然活得坦荡而自豪,因为我以为我至少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块浮木,偶尔可以救那些不幸溺水的人,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觉得我这孤岛正在逐日地沉沦中,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还妄想成为别人的浮木吗?如果梦凡攀上我这块浮木,她会跟着我淹死,跟着我灭顶,所以天白,让她离我远一点,把她紧紧带在你身边,爱护她,照顾她,不能教她沦落入恶运的手中。”
自此夏磊终于彻彻底底地成为了“零余者”,他以失败的方式离开了这个养育他的大家庭,一路“去大理”,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在云南的夏磊,俨然一副出世的姿态,被当作当地的“本主神”,遇上了美丽善良的白族姑娘塞薇准备结婚,载歌载舞开心又自在。
此时的家国天下已经和夏磊无关了,为“大家”找不到出路的他终于在乌托邦般的世外桃源里找到了自己的“小我”,歌满箩,谷满箩,阿哥阿妹打歌来,摆开八仙桌,唱起丰收歌,举起五谷酒,六畜满山坡……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已经塑造完成了一个标准的“零余者”了,但琼瑶毕竟是琼瑶,爱情的至上魔力还要显示出它的威力,于是在后面几集仿佛是受到了爱神的感召,梦凡知道了夏磊的消息后,她说:
“古时候的女人,只能被动地等待,所以把自己变成了石头!
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不要当一块巨石,我要找他去!我要追他去!”
天白陪梦凡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到大理,找到了正要结婚的夏磊。梦凡深情地对夏磊说: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结局,我都能接受。只要看到你,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很满足了。”
结局很圆满,善良的塞薇看着梦凡,她让梦凡做了美丽的新娘,有情人终成眷属,整个大理沉浸在一片狂欢之中。
来到大理之后的夏磊
结语
故事到此结束。
传说中的望夫崖,带着亘古以来的幽怨与苍凉,仿佛在沉默地责问、控诉,控诉了千千万万年,《望夫崖》的故事,也成为了为爱冲破一切桎梏,抛弃封建伦常的故事。
“零余者”们的生活空虚,性格软弱,没有向贵族社会抗争的勇气,只是用忧郁、彷徨的态度对待生活,在社会上无所作为。
如果能在爱情和人际关系上解放一点点,也算是迈开了一大步。
时代总是这么一点点进步的,愿青年都向上走,不做无病呻吟的“零余者”。
琼瑶的剧带领观众对那个混乱的年代轻轻一瞥,又创造出了一群为爱痴狂的男男女女,为了“情不自禁”的爱而疯魔成活,他们的爱情和人生都让人落泪,让人夜不能寐。
当然,也让人更加珍惜当下,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