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侨
编辑｜丁宇
当“穿书”成了“穿越”、“纸片人”成了历史人物、古巴比伦文明与现代社会有了交集、角色一本正经说着中二又羞耻的台词……如果一部电视剧中同时出现以上元素，听起来就让人满脸问号。
然而，《我的巴比伦恋人》是如此奇妙的存在。它能够让观众一边被“尬”得头皮发麻脚趾扣地，一边乐在其中、欲罢不能，居然被吸引着一集又一集地看到了最后。
一个月前，点开这部剧的观众或许想不到，这样一部情节荒诞、气质沙雕的剧集竟然出圈了，成为这个秋天最快乐的存在。然而，早在2016年，刚刚开始筹备这个项目的制片人朱墨和导演周楠，更是没有想到《我的巴比伦恋人》会在五年后成为“爆款”。
制片人朱墨（左）和导演周楠（右） 在摩洛哥片场
在他们的预期中，这部剧应该在2019年就能播出了。延迟两年，意味着市场和行业几经变化更迭，不可控性会更多。
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朱墨表示，她的初衷就是做一个好看的“偶像剧”，而不是所谓的“爆款”。对于周楠来说，最初吸引他的点是“喜剧”，他的脑海中一直有根弦儿悬在那里，“要有分寸、又好玩儿，还带着一点不可言说的乐趣所在”。
“偶像剧+喜剧”的定位成为了主创之间的默契。创作初期，制片人、导演、编剧等人在一起开会，一边聊天一边开脑洞，故事的方向就这样形成了。
《我的巴比伦恋人》播出后，看着节节攀升的热度和豆瓣7.5分的评分，朱墨和周楠都很开心。但是，相比于行业里对这部剧如何成为爆款的讨论，他们更愿意谈谈创作。
有太多的回忆涌上来。朱墨至今还记得给角色起名字的那天，“我们在会议室有一个白板，‘慕容杰伦’‘九天龙女’就写出来了，全场都是‘嘎嘎嘎嘎’的笑”。周楠回忆创作的过程像“智力竞赛”，“我们下一个创意必须要盖过上一个创意，你才能给观众带来惊喜——就是你得炸”。
作为近期颇受关注的剧集，《我的巴比伦恋人》究竟是甜宠剧的突围还是偶像剧的迭代？很难用一种类型来下定义。它天马行空的剧情中，带着女性意识的觉醒，接地气的喜剧元素中又带着一丝生活的苦涩。但无论是哪种类型，讲好一个故事，永远是创作最根本的道理。
从离奇到温柔
10月18日，《我的巴比伦恋人》迎来了会员大结局，原本的奇幻剧情以一个急速转弯走向了气势恢宏的历史故事。
来现代走一遭的王子成了慕容杰伦（凤小岳 饰），和爱幻想的柴火妞谈了一场恋爱；“纸片人”成了背负着国仇家恨的历史人物；“一夫一妻，白首不离”给汉谟拉比法典镀上了浪漫的色调，也与一开始赋予陈美如（卜冠今饰）创作灵感的古巴比伦历史形成了闭环。虽然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但跨越千年的爱意传递依然打动了许多人。
回到一开始，《我的巴比伦恋人》给观众最初的印象是“尬”。人类的悲欢不一定相通，但尬点可以。这种“尬”并非粗制滥造逻辑崩坏，而是打通了角色与观众之间关于“尴尬”的共情。
12岁少女陈美如写下日记本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却因为被当众曝光而成为她的心理阴影。24岁时，故事里的主角突然来到了现实世界。面对曾经幼稚、梦幻的想象对象，她的拒绝、恐惧、羞耻，和当下网友回顾自己青春期写下的QQ空间日志如出一辙。
最“羞耻”的莫过于剧中人名，夸张又充满时代烙印，观众无不爆笑连连。导演周楠谈到，慕容杰伦、欧阳文山（王瑞昌饰）的名字，源于自己儿时的朋友特别喜欢周杰伦，而古巴比伦的灵感也自然而然来自周杰伦的那首《爱在西元前》。
还有来自《破坏之王》中反派“断水流大师兄”的段水流（周游饰），以及充满了霸气感和梦幻感的九天龙女（许玮甯饰）。“就是你得炸，这个东西得炸，这么一步一步的炸到了一个我们自己体无完肤的地步。”周楠笑道。
别出心裁的创意和喜剧的表达之下，《我的巴比伦恋人》最难能可贵之处，是为少女的爱情梦想提供了一个温柔的归处。
陈美如编织爱情想象的日记本，勾起成千上万已经长大成人的年轻人难以启齿的共同记忆。试问，哪个少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幻想过完美的爱人、浪漫的爱情、梦幻的故事？观众的青春期或许没有经历如陈美如那样惨烈的“公开处刑”，但在社会环境的影响下，内心的羞耻感与自我规训，与24岁的陈美如殊途同归。
剧情过半后，许多网友猜测整个故事可能是陈美如的一场梦，或者一次心理治疗，不敢相信美好爱情和奇迹发生。一定程度上，这与前期陈美如难以接受慕容杰伦的存在的心理如出一辙。耻于谈欲望、不懂如何爱、和生活处不好，陈美如即是当下诸多年轻人的真实写照。
对于故事的结尾，主创曾探讨过很多种可能。周楠说，其中一个就是陈美如也是被写出来的，“一本日记套着一本日记，一本日记套着一本日记。”朱墨认为那会让整部剧都变得过于科幻，违背了最初的想法。主创放弃了更飘忽的脑洞，最终将结尾落到了实处。周楠说，“我们特别想要告诉大家，陈美如就是你啊，你会遇到你的奇迹。”
慕容杰伦是陈美如的奇迹，唤起了她爱的勇气和决心。血月之夜前，24岁的陈美如在镜子前穿上白裙，细心打扮，准备着“结婚”，也决心为慕容杰伦牺牲自己。而12岁的陈美如在一旁，同她聊起了她们的王子：“我们当年，做了一件多棒的事。”此刻的陈美如真正与过去的自己和解，接纳了自身的爱与欲望，也接纳了过去天真的自己。
在周楠看来，这是全剧“最有价值的一场戏”，也是朱墨看过之后“哭到停不下来”的一场戏。拯救24岁的陈美如的是12岁的陈美如创造的慕容杰伦，这是一种源于内心的自我救赎，也是主创们一开始想要表达的故事内核——用12岁的陈美如唤醒24岁的陈美如。
用真实落地
2016年，制片人朱墨开始筹备她在工夫影业的第一个项目。彼时，市场上最流行的作品是IP改编，女性题材尚未成为受关注的领域。导演周楠已经拍过一些短片作品，希望有机会向更完整的长作品发展。他们两人和当时的编剧团队一拍即合，准备做一个原创作品。
朱墨的想法很单纯，她想在作品中加入一点“小寄托”，能满足女性观众的期待。她的心里藏着一个目标对象——韩剧《鬼怪》。“我们不敢跟人家比，但起码是一个目标吧，在推进这件事的过程中有个方向。”
《我的巴比伦恋人》的故事从“混血王子”开始生发。在没有成型的剧本时，就有了第一组人物关系——一个来自于幻想空间的王子和一个尘世间普普通通的女孩之间的爱恨情愁，他们互相纠缠、互相治愈互相让对方变得更好。
有了这个设定，能饰演“来自异域的混血王子”的演员，自然而然地锁定在一个人身上——凤小岳。朱墨和周楠立即决定前往台湾，与凤小岳见面。现在回忆起来，他们并不知道那时结果会是怎样的，“我们就是一腔孤勇往前冲”。
“我觉得好酷”，朱墨至今记得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凤小岳时的情景，“一个帅哥把摩托车停在路对面，夹着头盔穿过马路。”那仿佛就是一个混血王子向自己走来。凤小岳很喜欢这个故事，也认同两个人的想法。朱墨坦言：“从那时开始，我们的慕容杰伦就是照着凤小岳写的。”
从演员和人物出发，这并非常用的创作模式。除了凤小岳，扮演九天龙女的许玮甯与扮演欧阳文山的王瑞昌都在创作前期就敲定下来。三位日记中的“纸片人”出场时都是极具风格化、有着缺陷的人物，演员与角色之间的高度契合让剧中天马行空的想象有了真实的落点。
周楠说：“因为开了那么奇幻的一个头，我们的责任就是要让这个东西落到地上。”
为了让剧中古巴比伦的奇幻设定落地，主创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对于古巴比伦的场景，周楠在舞台形式和实景拍摄之间，毅然选择了“硬拍”。于是剧组在重庆国际博览中心，花了两个多月搭起了史官大殿的内景（拍完相关戏份之后这个景又被马不停蹄的改为了“王子练兵场”），甚至找来了几十名来自不同国度的女孩来扮演古巴比伦的少女史官，光是在不同语言之间的沟通就是一道难关。
制片人朱墨
与真实场景相对应的，是剧中主演们在古巴比伦使用的阿卡德语。生僻的古代语言并非浮光掠影的花架子，而是真正有完整语言体系的一门外语。演员们被要求提前四十天进入剧组训练，学习阿卡德语是极重要的一部分。
演员们做到的远不止观众所看到的“口型契合”。周楠认为：“用另外一门完全没有学过的语言表演，不仅仅要会读音，演员要了解每一句话里面的逻辑重音和语法结构。所以我们尽量让主角们都在说他们最重要的台词时，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每个词说的什么意思。”
“虽然很大量的制作预算都倾注在了这个领域，但是你一旦把它做成了，给人的沉浸感是可以帮助大家进入故事、相信故事的。”在朱墨看来，剧组的投入和用心，观众都能感知到。
与梦幻恢弘的古巴比伦时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过分接地气的现实时空。对于周楠来说，相比北上广这类大都市，重庆呈现出的潮湿、斑驳的质感赋予了这个梦幻故事真实的温度。无论是吵闹拥挤的市井小镇，还是凌乱逼仄的川剧团，在人物背景的安排上，他都尽量做到深扎于土地。
“我希望陈美如的根系，每一根触须都扎在这片土地上，一定是要牢牢的与这个地方血脉相连。只有这样那些书中人来的时候，才会产生非常强烈的反差。”两相碰撞，梦幻的更梦幻，真实的才更真实。
“爆款”没有秘诀
“我最讨厌‘爆款’这个词。” 朱墨在许多场合都说过这句话。
当《我的巴比伦恋人》成为了所谓的“爆款”，很多人开始反推成功的秘诀。有人认为，它能从甜宠剧中异军突起，是因为反套路设定；也有人认为是魔幻的沙雕气质。对此，有分析行业方向的，也有剖析营销策略的，还有聚焦演员表演的。
但在朱墨看来，这些都是本末倒置的伪命题。事实上，在这部剧筹备之初，市场上甚至没有“甜宠”和“沙雕”的概念。
2016年，IP改编风头正劲，古装大女主还是最受欢迎的剧集品类。朱墨、周楠和编剧团队琢磨着做一部看起来奇幻又荒诞的都市偶像剧，更多地是从创作本身出发。在经历了五年的漫长等待后，《我的巴比伦恋人》依然能够打动观众，显然不是“跟风口”能达到的效果。
“还是那句话，没办法马后炮，在这儿说我们来做一个爆款。”朱墨非常肯定地说，“所有在开会的时候说我们来做一个爆款的，百分之百就成不了。”在转型制作领域之前，朱墨做过《集结号》《唐山大地震》《风声》等电影的营销，她深知那些被当作经典案例来分析的作品，最初创作的时候都不是奔着“爆款”去的。
对于《我的巴比伦恋人》来说，它的创作核心就是女性受众，如何去理解和展示女孩的内心和期待是破题的关键。周楠说：“偶像剧是一个女孩梦想爱情应该有的样子。我们在很多地方跟偶像剧相遇过，然后那相遇的瞬间大家都能点点头，我觉得这就够了。”
编剧翦以玟、杨一帆、宋克敏都是女性，她们对于女性心理的细腻书写，是自身对于爱、对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和表达。导演周楠则提供了男性视角，让故事的人物变得丰富。因此，陈美如从情窦初开到自我厌弃，从拒绝懊恼到勇敢坚定，观众不止看到了她与慕容杰伦之间的甜蜜爱情，更重要的是她在挫折里自我接纳、自我救赎的成长过程。
除此之外，陈美如与姜蕙真之间的动人友情，九天龙女的自我觉醒，甚至是陈美如和九天龙女在狱中的惺惺相惜……剧中摒弃了女性斗争的传统套路，而是真正站在角色立场上，传达她们的所思所想。比起廉价但爽的剧情冲突，主创选择了扎实的人物关系和贯通的前后逻辑。
在创作过程中，很难有人预料到未来的发展趋势，而主创所做的仅仅是将真诚融入其中。“回到创作本身，你得先打动自己、先逗笑自己，先感动你自己。‘真’是最重要的。”朱墨对《博客天下》说。
这种创作的真诚也体现在主创拍摄过程中不断给自己出难题。例如剧中绚丽丰富的视听语言，得益于拍摄现场几乎没有一个场景的任何两场戏的调度和光位是一模一样的，只要换场就必须根据戏份变化而变化。
现场拍摄，往往是集中拍摄同一场景的镜头，时间线的凌乱对演员的状态是很大的考验。周楠给《博客天下》展示了电脑中的表格，那是他制作的庞大的角色认知图，用图表方式理清人物的心理动线，帮助演员接戏和入戏，尽快进入状态。
这样的案头工作虽然繁杂，但极大提升了拍摄的效率，降低了沟通的成本，拍摄现场演员有更多时间和空间去碰撞出新的火花。毕竟，在本就紧张的拍摄安排中，剧组为了拍摄出最市井的小镇风光，要扛着机器跋山涉水，每天往返四个小时到达重庆三道拐取景。
每天拍摄完成之后，剧组都会将拍摄素材粗剪成故事交给工夫影业创始人陈国富审阅，后者也给予了创作上的帮助，会及时反馈建议。对于周楠来说，这个过程就像“每天参加考试”。不过，正是在这种极限的压力下，他每一次的拍摄都拿出了最佳水平，及时的反馈和敏锐的提示也让他在导演《我的巴比伦恋人》的这段时间里迅速成长。
周楠说：“创意是没法计算的，现在的结果是我们真诚去创作、真诚去爱之后的额外红利，而不是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如果能在最好的时机给观众一点力量，那就是这部剧最大的福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