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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岳无羞
《溏心风暴Ⅲ》将于11月27日在腾讯视频正式上线播出。曾在十年前以最高收视达48点、平均收视44点、观众人数超311万，创2003年来TVB自制剧最高收视纪录、并囊括了TVB台庆6项大奖的《溏心风暴Ⅰ》，当年播出时机缘巧合与香港富商龚如心病逝引发争产风暴一事“撞车”，当时所引起的话题远远超出了电视剧本身最初的旨趣。
相比于1989年的《义不容情》、1992年的《大时代》、2009年的《创世纪》等，两部《溏心风暴》更温情，对于生活的描写也更琐碎，无论从演员、立意或是剧情本身而言，重复度都很高，但《溏心风暴Ⅱ》仍以平均47点，最高50点在香港创下自1991年以来的最佳收视纪录，平了2005年韩国电视剧《大长今》在香港创下的最高收视纪录，并夺得TVB万千星辉颁奖典礼“最佳剧集”和壹周刊电视大奖“十大电视节目第一位”。
尽管《溏心风暴Ⅲ》以奶茶业为主要背景这一设定被许多观众嘲笑“一代不如一代”，但当看到这一系列终于重启，并仍然由刘家豪监制，夏雨、李司棋、米雪、黄宗泽等人主演时，这部陈豪、林峯、钟嘉欣等人尽数缺席的《溏心风暴Ⅲ》，又似乎仍然能令人抱有一些期待。
2017年，TVB的家族剧仍然被当做“重头戏”，宠妾灭妻、因财起衅、结局总是走向“家和万事兴”的主题演了不知多少遍，无论是如何割裂破碎的家庭，到了剧终时仍然保有阖家欢乐，仿佛是在照应粤语中那句在打破东西后连忙念出的“落地开花，富贵荣华”。
一、恩怨情仇：家族剧的兴衰阶段
1976年的《狂潮》可谓是TVB家族剧的奠基之作，这部129集的电视剧连续播放六个月，是香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超过百集的电视剧。现今回顾，《狂潮》的演职员表可谓光彩夺目。
《狂潮》导演王天林是香港影史百佳导演，曾获金紫荆终身成就奖。1979年《楚留香》（郑少秋、赵雅芝等主演）、1982年《万水千山总是情》（汪明荃、谢贤等主演）、1983年《射雕英雄传》（黄日华、翁美玲等主演）等剧均由王天林监制。如果对于较为年轻的观众而言，王天林这个名字仍然有些陌生，那么再提起他的儿子王晶，相信应该无人不知了。
《狂潮》监制李添胜在TVB工作超过四十年，作品六十余部。1994年《射雕英雄传》（张智霖、朱茵等主演）、1995年《神雕侠侣》（古天乐、李若彤等主演）、1996年《笑傲江湖》（吕颂贤、梁佩玲等主演）、1997年《天龙八部》（黄日华、陈浩民、樊少皇等主演）、1998年《鹿鼎记》（陈小春、马浚伟等主演）等武侠剧几乎覆盖了许多观众对于“武侠”二字的印象，而随后两部《巾帼枭雄》，不仅赢得收视口碑双丰收，更令黎耀祥、邓萃雯连续获得两年台庆最佳男女主角奖。
另外两位监制招振强、李鼎伦，前者导演了获奖无数影响力深远的《上海滩》（周润发、赵雅芝等主演），后者亦监制过许多武侠剧与民国剧。
《狂潮》编剧邓伟雄除改编过一系列TVB武侠剧外，也是著名的填词人，《铁血丹心》、《笑傲江湖》、《万水千山总是情》等歌词均出自他手。
而在演员表中，观众可以看到周润发、狄波拉、任达华、刘松仁，以及TVB经典绿叶江毅、关海山等人。
这部电视剧掺杂了复杂商战、人命主线，并同时开展了无数支线，反映了无数港人的日常生活，也自此开启了TVB的家族剧历程。
而随后1977年的《家变》（汪明荃、任达华等主演），在首播期间收视率达到90%以上。1986年的《流氓大亨》开启了兄弟恩怨的剧情模式，1992年的《巨人》则为后来的《溏心风暴》系列奠定了基础。
《大时代》中郑少秋饰演的经典角色丁蟹
而在这一时段，韦家辉与戚其义逐渐脱颖而出，为家族剧开辟了新的时代。此时涌现出的剧集令无数观众在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念念不忘，《义不容情》、《大时代》、《天地豪情》、《天地男儿》、《创世纪》等剧塑造了无数经典角色，TVB最优秀的剧集也多在这一时段出现。在那时，TVB将家族恩怨、豪门情仇、商业交锋融为一体，不遗余力释放着冲击感与张力，同时又毫不遮掩地刻画着不同时代港人对于身处时代的见解，酣畅淋漓且回味无穷，彰显的既是TVB的自信感，亦是创作团队对于时代的思考。
而至《溏心风暴》系列时，TVB的家族剧终于收起了尖锐与棱角，剧情不再有太过激烈的冲突，角色也不再有格外明显的特征，更多的是细碎与温情。
《溏心风暴Ⅰ》中陈豪饰演的唐至安与钟嘉欣饰演的常在心
不再以锋芒炫目的TVB家族剧自《溏心风暴》始，仿佛一位狂放不羁的剑士将剑丢进湖中，卷起袖子，从此只为妻子洗手作羹汤。纵使这一时段有TVB与央视合拍的《岁月风云》（刘松仁、苗侨伟等主演）、有《酒店风云》（马德钟、郭可盈等主演）、有“罗嘉良再饰奸角”噱头的《富贵门》（吕良伟、罗嘉良等主演），这些剧都打着家族商战名号的剧目，但观众再难从这些剧情中找到当年《义不容情》、《大时代》、《创世纪》所带来的震撼感。
如果说《富贵门》中尚有争产夺财、杀人强奸一类能够极度激怒观众的情节，那么《溏心风暴》中置闲气、扯是非的冲突几乎没有太多咀嚼余地，即便剧情仍充满了无数反转、复杂矛盾，但这些情节的立足点与最终关怀都基于“亲情”本身，当年令人拍案叫绝的商业激斗基本不复存在。在结尾强行大团圆的《珠光宝气》，也终于因此而难以与《创世纪》相提并论。
《珠光宝气》中蔡少芬饰演的康雅思
二、筋疲力尽：TVB家族剧中的家族观
曾有观点将TVB家族剧中的这类变化概括为TVB剧集的“师奶化”。
师奶，在粤语中通常指已婚妇女。这一群体往往不外出参与工作，生活重心在于家庭，原本不具有贬义。但在日常使用中，逐渐被添加了诸如穿着保守俗气、无知蛮横、斤斤计较且喜传是非等特点，成为社会中下层家庭妇女的代称，有时亦用来讥讽较为自卑虚荣的未婚女士，开始带有贬义色彩。而随着经济发展，师奶群体开始接受更多实时资讯，电视、网络等都成为她们日常生活娱乐的一部分。
无论这种概念界定是否具有完整性，但它大体上所指代的师奶群体的确是TVB电视剧的主要受众，那么以“师奶”的喜好作为主要迎合方向就成为这一时期TVB剧情的重要趋势。
诚然如此，在这一时期，2005年《我的野蛮奶奶》（汪明荃、黄宗泽、胡杏儿等主演）、2007年《师奶兵团》（邓萃雯、谢天华等主演）、2008年《师奶股神》（商天娥、谢天华等主演）等剧集都在剧名上直白地表达了这种迎合。而两部《溏心风暴》的受欢迎程度也正说明了这种迎合方式的正确性。
师奶剧中的剧情呈现方式多是直截了当，不需观众进行额外推敲思考，对话语言也极为市井化甚至低俗化，剧集中主要人物的遭遇基本可以以两种形式概括：
（一）距离普通人生活较远，但却极易引起普通人的关注，如对豪门事件的影射；
（二）距离普通人生活极近，是大多香港人从小到大经历的日常。
前者保证了这一时期家族剧的魅力，后者则完全契合了港人的代入感。
但如果仅仅以这一原因概括TVB家族剧的变化，仍然有些粗暴单薄。与其说师奶剧是在迎合主要受众群体的喜好，不如说这一类剧情是在表达受众群体的诉求。
1989年的《义不容情》表现的是时代动荡中无路可走的港人，无论他们是否接受良好教育，是否拥有财富，在动荡的大环境下都有朝不保夕之感，因此不得不将所有的得失都归结于命运。
《义不容情》中黄日华饰演的丁有健
1992年的《大时代》呈现的则是在香港回归之前的港人众生相，他们仍然对命运概念坚信不疑，但同时对自己的能力亦充满了信心，尝试把握时代潮流，令自己顺势而起。
《大时代》中林保怡饰演的陈滔滔与李丽珍饰演的方婷
至1999年的《创世纪》，剧中的角色不仅对自身的能力充满了信心，同时开始相信人定胜天，相信自己的命运应由自己主宰，相信完全可以通过个人的努力建设未来，使生活变得符合理想。
《创世纪》中古天乐饰演的张自力
尽管三者对于个人能力的界定有所不同，但是在这一时段，家族剧中主要角色表现出的都是强烈的进取意识与有些淡漠，甚至冷酷的亲情处理方式。尽管家人都是剧情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即使是打出了“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这种旗号，主要角色的大多行为仍然是违逆亲人意愿，令亲人担心难过的。注重事业，忽视感情，在这一时期的家族剧中是必然且理所应当的选择，也是真实时代中大部分人的选择。
但至新世纪时，这种选择所带来的严重后果慢慢浮现。
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未必能像电视剧中的角色一样获得成功，但对亲情的漠视，对亲人的潜在敌意却别无二致。以《溏心风暴》系列为代表的TVB家族剧正是针对这一现场反思，也代表了大部分观众群体的渴望与诉求。因此，剧中所凸显甚至表彰的婚姻观、家庭观、是非观，往往是合乎人情但却有些违背常理的。
两部《溏心风暴》中都有妾室设定，而主要角色大部分时候都在表达着希望妻妾二房和睦相处的诉求。如在《溏心风暴Ⅱ》中，殷红的前夫抛弃妻女远走，殷红费尽心机介入甘泰祖与钟笑荷的家庭，并最终令甘泰祖与钟笑荷离婚。而后殷红不满甘泰祖常与前妻钟笑荷及其六个子女见面，因此在前夫的帮助下设法谋夺甘泰祖六亿家产试图令甘泰祖净身出户，并在诸多冲突中亲手将甘泰祖的母亲推下楼梯致使其病发身亡。但在矛盾彻底激化之前，甘泰祖的选择始终是与殷红保持婚姻关系，与钟笑荷及六个子女共享天伦之乐。
殷红前夫帮助殷红谋夺甘氏产业时劝诫甘泰祖，希望甘泰祖不要抛弃“糟糠之妻”殷红。
除不合时宜，但的确普遍存在的妻妾关系外，此时的家族剧还建立了完整地处理家庭关系的逻辑。如在《溏心风暴Ⅰ》中多次出现的“这里不是法庭，不需要证据”、“我的眼睛就是证据”，以及无论家人是否违背道德乃至违背法律，全家都该一起承担错误等思路。
在这一逻辑下，无论家庭成员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只要肯改正，肯回归家庭，其他成员便会包容一切，既往不咎，破裂的关系也可以无缝修复。
与以往的商战家族剧相比，此时家族剧的重心回归家庭本身，血缘关系不再是剧情的陪衬，号召年轻人重视亲情的意图也愈发明显。“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不仅是一句为剧情服务的台词，更是创作团队在考量了受众期待后，为观众打造的终极理想。
尽管这种号召在实际上可能是徒劳无功的，但这更证明了此类剧集存在的必要性。在一些人看来婆婆妈妈、烦絮琐碎的家庭日常，在另一些观众眼中却是筋疲力尽后的精神寄托。
三、不约而同：尘埃亦生玫瑰
许多观众很难想象，在《人民的名义》收视率破6，成为互联网以来中国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剧之前，占据榜单第一位置的电视剧是2011年林添一导演的《回家的诱惑》（秋瓷炫、李彩桦等主演）。这部根据韩剧《妻子的诱惑》改编，制作不甚精良，演员演技也堪堪及格的电视剧以最高5.19%的收视率霸榜五年，在这五年中，并非没有公认意义上的优秀作品。反思时代的《青岛往事》，极具历史关怀的《北平无战事》、《十送红军》，剑走偏锋的《舞乐传奇》、《木府风云》都有不错的口碑，但即便是被许多观众奉为神作的《琅琊榜》，在播出时收视率也并不高。
收视率无法作为评判一部剧作优秀程度的唯一标准，但却可以说明在同一时段，电视机前的观众更愿意选择什么。剧作本身的质量与剧作所带来的社会影响、激起的社会共鸣，有时并不能完全挂钩。
《锦绣良缘》中文颂娴饰演的顿珠
素材来源于生活琐事，陈述的道理也多是司空见惯，就连生死也显得极其平淡。TVB的家族剧与内地家庭伦理剧慢慢走向了同一趋势，承载了相同的传统伦理文化，褒奖着相似的处事守则，将“代入感”运用得神乎其技，令观众对人物的认同感转化为对自身的认同感。
而那些处理完全天家务，终于有空坐在沙发上，一边刷着微信朋友圈转发养生知识，一边与同事亲朋争抢微信红包，一边抬头看两眼电视，一边“紧紧”掌握电视遥控器不许别人换台的观众，才是真正庞大的观众群。他们很少在微博、知乎、豆瓣上发表长篇评论讨论剧情深度，也未必理解社交网站上争吵到势不两立的热点问题有何意义，更难在观看的电视剧被“嘲笑”时有理有据地为剧集辩解。
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笑了笑：
“雷剧就雷剧，看个热闹。”
而在听到这句回答后哑口无言，多以网络为主要收看平台的观众群体，又是否还有耐心陪伴家人，看看TVB家族剧或是内地伦理剧中，落地开花后的富贵荣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