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约有1700多万视障人士,对于他们来说,“看”电影是一件奢侈的事。近年来,不少公益组织都在探索制作无障碍电影,希望通过对画面的讲述,帮助视障人群感受光影世界的魅力。光明影院的志愿者就是其中的一支队伍,他们用声音搭建“心灵盲道”,让电影成为触手可及的光明。
周末,北京盲人学校的孩子们排队走进学校的礼堂,在老师的带领下,手拉着手慢慢走到座位前,有说有笑地落座,扬起头,静静等待电影开场。
△光明影院在北京市盲人学校放映无障碍电影《闪闪的红星》
用声音传递色彩,用聆听感知艺术,欢迎来到光明影院。我是本片的讲述人,中国传媒大学本科生陈敬瑜,本片的讲述稿由硕士研究生赵雯玉为大家撰写。今天为大家讲述的电影是《闪闪的红星》……
这是光明影院在盲人学校又一次放映无障碍电影,孩子们坐在台下,有人歪着头,有人托着下巴,全神贯注地听着志愿者的旁白解说,生怕错过哪个关键的细节。
《闪闪的红星》无障碍版片段:江西柳西村内的大山绵延不绝,山峰被郁郁葱葱的树林所覆盖,树叶上的露珠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在朦胧的雾气中显得格外迷人。此时一个大汗淋漓的小男孩正在山间砍柴……
△北京市盲人学校的同学们全神贯注地欣赏电影
无障碍电影是专门为视障人士制作的,讲解电影的是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的师生们。2017年,他们萌生了为视障人士创建无障碍影院的想法,公益项目“光明影院”由此诞生,志愿者们也变成了“追光者”。每次电影候场时,现场都会播放一段宣传片,告诉在场的观众,光明影院是什么。
光明影院无障碍宣传片
旁白:字幕写着,在中国,平均每100人中就有一位视障人士。
秦瑜明:视障人士是不能够和其他人一样进电影院看电影的,我们尝试满足他们的这种愿望。
付海征:我们用视障朋友们最容易理解的语言把电影讲给他们听。
旁白:这是中国传媒大学教师志愿者秦瑜明和付海征,字幕写着:一年间共撰写300万余字讲述稿,制作104部无障碍电影,教师志愿者赵希婧和陈欣钢正在为光明影院工作……
2018年10月,刚刚入校不久的陈中瑞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光明影院”志愿者的选拔,通过撰稿和配音两项考核后,正式成为一名“追光者”。三年时间里,陈中瑞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充分发挥电视学院的专业特长,累计制作了312部无障碍电影。
陈中瑞:一开始我们没有想把整部电影做成无障碍版本,而是想着是不是做那种精简版,给它剪成故事小片段,但后来老师同学们讨论觉得,如果我们对电影进行二次加工,它就已经改变了这种艺术形式原本的样子了。我们希望还是把原汁原味的电影讲给他们(视障观众),不要变成一个预告片,不要变成“两分钟看懂一部电影”,那样它是不完整的。
一部电影要转化成无障碍版本,其间要经历的每一个步骤都极具挑战性。对白和旁白过多的不行,因为很难插入足够的讲述词。讲述稿中的语言要凝练、准确,不能有歧意,既要让观众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要让他们理解事件背后的意义。志愿者们时常为这些问题要讨论半天。
汪铭:感觉我们现在写得特别的清楚,但是正常我们看电影的时候,可能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就真的要把它们解释得那么清楚吗?
温莫寒:我们看电影的时候,有的时候比如说前10分钟前20分钟,我们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然后是看到一个点,突然间恍然大悟,原来讲的是这个事儿,我觉得对于盲人朋友也是一样的。我们把主要的情节交代出来就行了,这些细节可以在后续的情节当中慢慢地给它渗透出来,有这样一个理解的过程。
薛寒洁:而且就像这类红色电影,这些很小的点,可能我们在看的时候也是不太知道。我们如果解释的话可能会解释得太多,反而会让听众朋友越难理解。
△志愿者们在讨论撰写无障碍电影讲解稿过程中的困惑
“光明影院”最近要重新修改一批已经制作好的影片,把第一版出现的细节瑕疵再做修正,项目指导老师秦瑜明审片后在每一部电影的无障碍台本上都详细地标注了修改意见。每一次放映电影,志愿者们都要特别留心,哪些地方的解说,让视障的观众没有听懂。
陈中瑞:上次有一个小女孩,她“看”完电影之后,她拉着她妈妈的手就说,妈妈,什么是红色?在之前可能很少去思考什么是红色或者颜色是什么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所以我们就会考虑,是否用比如说我们会说红色是温暖的颜色,火热的颜色或者情感上能产生共鸣的,比如说充满希望的颜色,会用这种方式结合电影的情境去跟他们讲述。
光明影院志愿者、中国传媒大学广播电视学博士研究生蔡雨喜欢在电影播映后跟现场的观众聊聊天,认真倾听他们最喜欢什么样的电影。
李漪然:我觉得动作大片比较好吧,因为这也是我们一种缺陷。在很多语言剧就是独白比较多的地方,我们不用解说的话,我也不用特意去看,但是我大致还能明白。
蔡雨:我配了《摔跤吧,爸爸》,你有看到吗?
李漪然:看过了,很好啊,希望多一些这样的。
蔡雨:我们上次来盲校放映的时候,他们还说想看动作片,想看科幻的影片,然后我们说好难做。
李漪然:真的是太难做了。
蔡雨:因为有很多特效也很难,就是说你要描述清楚,比如说描述一个蚁人老费劲了,我要告诉他这个人缩成了蚂蚁的大小,所以他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巨大,类似这样的这种描述可能在撰稿的时候会面临一些挑战。
李漪然:其实这种的话可以在事先告诉我们一个确切的一些概念,在放映电影之前,比如说是什么样的,然后以及他们大小比例。
蔡雨:我们下次吸取你的建议,下次描述这样科幻类的或者是比较复杂的片子的时候,我们会在前面介绍。
李漪然是北京市盲人学校高一学生,她从小学习柳琴演奏,初二那年,中央民族歌舞团来北京市盲人学校慰问演出,李漪然也被邀请上台表演,她娴熟的演奏技巧让专业音乐人都惊叹不已。在她心里,音乐触手可及,电影,同样可以通过声音让她看到海的辽阔,天空的蔚蓝,让她一伸手,就触摸到光明。
李漪然:还有,在播放音效的时候把独白加进去是可以的,覆盖一些对话的话应该也是可以的。
蔡雨:你的意思就是说不用那么紧张地完全加在音效和对白的中间,其实也可以压一些音效?
李漪然:嗯。
蔡雨:对,行,那我们放心了,下次那种比如说爆破的声音其实是可以压的是吧?是你们可以听出来的?我们是想提前一点,怕你们吓到,因为它会巨大一声。
李漪然:没事,我们都是声音控。我们对声音很敏感,一个爆破的声音,我们可以听出它是多轨还是单轨做出来合成的。它大概是高频居多还是低频居多,在这个声音里面它是左声道还是右声道还是混合声道。
蔡雨:可能学音乐会让你的听觉更敏锐一些,会不会有这种?
李漪然:我们之所以都选择学音乐,因为我们视力缺陷就会更偏向于听觉,这时候我们就会觉得音乐是一种触手可及的东西。
2017年至今,共有 500 多名师生志愿者参与“光明影院”无障碍电影制作,撰写的无障碍电影讲述稿达 600 多万字。这些文字都需要每一位撰稿人不断拉片,一帧帧反复观看电影,尽可能用视障人士能理解、能听懂的语言来写稿。
△录音棚内堆着厚厚一摞志愿者们使用过的讲述稿
志愿者温莫寒正在为电影《我和我的家乡》录制无障碍版的讲述内容。她是“光明影院”项目“配音组”的组长,今年秋天即将成为在读博士,最近一有时间就泡在录音间里。
温莫寒:我的Pad里全是讲述稿……
记者:一般录这样一部你需要准备多长时间?
温莫寒:至少需要把它看一遍,顺一遍,而顺一遍的话需要一天,你要一边顺一边再把一些小词小句给它更加地精确一些。要是正式录,一个半小时的电影需要四五个小时。这部电影有两个半小时,大概从9点到14点没有休息,6个小时没有休息。
记者:遇到你认为感人的地方,你会用什么方式办法让盲人朋友在听的时候也能同步感动?
温莫寒:我们的讲述和那种纪录片还不太一样,纪录片的话配音员他需要把自己的声音藏起来,因为他是不能喧宾夺主的,不能够把画面的重要性给盖掉的。但是我们的声音是要配合电影的,你既不能太重要又不能不重要,你的情绪要和整个片子的情绪是搭配起来的。比如说电影当中它是温情的情绪,尤其是再配合一些音乐,温情的音乐、温馨的音乐,你的讲述肯定从声音上来说,从虚实的角度来说,声音不能够太实,其次语速不能太快。我们需要用我们的声音把盲人朋友带入到电影的世界当中,我们需要和电影合二为一,他们才能和电影合二为一。
记者:按理说每个人看电影的感受是不一样的,理解的角度也不一样,如果要是经过你们的创作之后,会不会有可能把自己主观的一些感情和对它的理解、判断也带入进去了?
温莫寒:有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是这是我们尽力避免的一种情况。所以我们现在的一个原则是我们只描述画面,尽量不做解读,我们把画面它传递出来的这种动作给它描述出来,让他自己去感受这个情绪。
△志愿者汪铭正在为温莫寒录讲述内容监棚
不久前,导演张艺谋带着新电影到中国传媒大学放映,有志愿者说当时最想问的问题是,是否愿意支持同步制作无障碍电影版本。
李怡莹:我们去看电影的时候,龙标一出来,就想说“用声音传递色彩,用聆听感知艺术”。
温莫寒:而且现在看电影有一个习惯,画面我要怎么描述,已经成为下意识了,看到一个不太好描述的动作,(心想)这个动作不太好写。
陈中瑞:这种谍战片做起来(应该)还是挺有意思的。
温莫寒:而且盲人也喜欢看。
陈中瑞:上线之后,咱们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拿到片源,等到视障朋友们能看到的时候,这种讨论都已经过去了。假如说像咱们现在大部分可能等几个月才能拿到的话,还是一个脱节的状态,其实还是希望能够尽早。
温莫寒:还是更快一些。
陈中瑞:对,这样才能让视障朋友真正参与到电影的大众讨论当中。像之前我记得有《玉秀》那部片子,它没上院线的时候咱就已经拿到片源了。
李怡莹:对,咱那个就是首映。
温莫寒:希望这样的影片能够越来越多。以前咱们比较新的电影像《流浪地球》,大概就三、四个月,五个月左右,视障朋友们才能看到。
陈中瑞:还是晚了,其实最好还是希望能够在电影上映之前我们就拿到它。
李怡莹:对,这样他们(视障人士)就能够参与到我们的社会讨论当中。
“光明影院”在全国范围开展公益放映活动,已建立20多个固定放映厅,除了电视机顶盒的专区、固定场所现场放映,志愿者们还带着精心制作的各种数字产品走进盲协、盲校、社区、图书馆。最让陈中瑞开心的是,未来“光明影院”将一步步惠及中国1700多万视障人群……
陈中瑞:这个是U盘盒,我们特别做了一个设计,打开之后。我们会有语音提示,会告诉视障朋友,他现在手上拿的、他现在打开的是什么东西,要如何使用。智能随身听也特别方便,它打开之后可以直接按键选择。我们已经把电影都编好号了,从1~99只要输入编号就可以听对应的电影,每年我们制作104部电影,因为我们希望全年的52个星期,每星期视障朋友都能欣赏到两部电影,达到甚至说超过明眼人的观影频次。到现在项目这么长时间,已经制作了超过300部电影,300多部。
北京市盲人学校在“一月一影”的放映活动中组织同学们观看了《百团大战》,汪铭在现场帮忙时拍了一段视频,保存在手机里要给同学李怡莹看。
老师:同学们,怎么样啊你们觉得?
同学们:好!
老师:喜不喜欢看啊?
同学们:喜欢,太棒了!
汪铭:就是这样一个片段,
李怡莹:之前我记得在四川放映的时候,有一对老夫妻,他们面对镜头就说,我们今天真的是“看”到光明了,当时他们只有这一句话的采访,但我印象特别深刻。他们自己都会说这种无障碍电影对他们来讲是一种“看见”的,这种“看见光明”的这样一种形式,就觉得还挺感动的。
光明影院是什么?是你说,我听;是你在讲电影,我在听世界;电影里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而我,听哭了,又笑了,电影结束,心里就留下了一束光。
李怡滢:电影世界的这种光明的感觉,孙铭晗跟我们说“莎士比亚说过每个人都是某个人的光明,你们就是我们的光明”。其实我觉得他们也是我们的光明,他们比我们更能够捕捉到生活中的美好。
温莫寒:而且他们是一群更懂得感恩的人。有一次去放映的时候,放完电影之后他们就在盲协门口合影,摄影师说3、2、1,大家非常整齐自发地说:谢谢你们!他们没有说“茄子”,就是谢谢,正好也是一个“开口的笑”,那是我最感动的一个瞬间。
监制丨高岩
策划丨武俊山 冯会玲
记者丨孙鲁晋 白杰戈 王泽华
制作丨孙鲁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