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鲁远风
《北平无战事》中有两个极其相似的人物,他们都是留美归国的经济学博士,他们都与申请美国援助的大使私交甚好,他们不赞同阶级斗争,不赞同子女参与政治,希望在混沌乱世中保一家老小平安,但他们又都有一颗济世报国的心。
◎ 方步亭
方步亭,世家子弟,早年出国留学,学成后原本打算在国外教书,可以住花园洋房,也算是一份很好的生活。但适逢乱世,国民政府去言,希望他回来报效国家。
他说,他是抱着救中国的梦想而回来的。此后,他便当上了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行长,走上了金融系统官长的仕途。他是一个理想与实践主义结合者,希望通过实践救中国。
这一点让我想起了《伪装者》里的明楼,同样也是学经济的,同样可以留在国外大学教书,为了心中的大义,怀着救国救民之心回到祖国,希望以自己所学报效国家。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他是国之栋梁,连蒋经国都说,“国民政府不可一日无中央银行,中央银行不可一日无北平分行,北平分行不可一日无方步亭行长。”
为什么说他是国之栋梁,国民政府又为何以国士待之?
其一,方步亭博学多识,是民国时期经济界有影响力的人物,民国经济崩溃,急需高端经济人才来挽救局面。
其二,民国政府当时的主要民生物资——粮食和棉布都需要大量进口,为稳定民生,也为争取军用物资和共产党内战,民国政府只能依靠向美国申请援助。而方步亭与中国驻美大使顾维钧私交甚好,又与何其沧是世交,能通过何其沧影响到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国民党希望利用他的关系去求得美国援助。
其三,当上北平分行行长后,他为平津地区的经济尽职尽责。为公,他为民生、为军方都提供了经济保障。为私呢,他是孔宋的钱袋子,孔宋黑钱洗钱都要通过他这边拨款走账。手里金山银山地过,但他自己从不在其中拿一分一厘。因此,孔宋依赖他也忌惮他。
他是整个平津地区的经济掌门人,对国民经济影响之巨大可想而知。所以,无论于公于私,国民党高层对他都有几分敬畏。
虽然身在金融系统,但他的精明,他的政治谋略和政治眼光丝毫不逊于徐铁英之流。
一封央行的电报,说美国政府判断七五事件是国民政府官员倒卖民用物资所致,方步亭就此推测出崔中石是中共地下党; 在何其沧那里,他看到那份草拟的币制改革论证报告,根据报告中的观点他判断出梁经纶是蒋经国的人; 在北平分行里走账的那些烂账黑账,他虽然从不经手,但却门儿清,他在电话里说过,“仅北平分行就拿走了几千万美元”。
面临五人调查小组时,他当面打电话给顾维钧,利用自己的人脉及时为自己和北平分行解围; 和徐铁英谈判时,他有进有退,攻防兼备,最后徐铁英妥协,决定不杀崔中石; 姑父被逮捕时,他联合儿子置之死地而后生,将了党通局一军。置身于错综复杂的政治环境,与各方周旋却能全身而退,他的谋略可以说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名资深政客。
他待人处事儒雅温和,总是那么平静,淡淡地,似乎一切都会如行云流水,尽在他掌握之中。即便是儿子方孟敖上军事法庭,自己的下属崔中石有共党嫌疑,从表面看,他也似乎是平静如水。但就是这样一个儒雅温和的人,他站立在那里你就能感受到他的气势。
虽然不轻易动怒,但触犯他的底线,遇到重大冲突时,他也不失他的霸气。
当徐铁英以崔中石是共产党要胁他时,他严厉地给徐铁英陈明厉害。当扬子公司的孔令侃在电话那头骂方孟敖是他的混帐儿子时,他一改往日的平静与温和,变得厉声与霸气,“你还有什么混帐话?”“我没有任何义务向有些人的混帐儿子负任何责任”。 说来也奇怪,方步亭的语气一强硬,电话那头的孔令侃气势倒弱下来了。
早些年,为了国家,他抛弃了家人。导致妻子和女儿死于空难。大儿子方孟敖为此十一年不认他这个父亲。即使这样,他还是力劝小儿子投身革命,加入三青团。家国的取舍,他选择了国家。
十多年来,党国上层腐败成风,老百姓生活穷困,他的努力与付出全是枉然,他对党国彻底失望了。怀着对妻儿的愧疚,后来的他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亲人。
也正因为对党国的失望,在明知崔中石和姑父是共产党的情况下,他仍然冒着上军事法庭的风险,毅然决然地去营救他们。在政治正确与情义之间,他选择了情义。
当最后孟敖回赠他“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时,父子之间的隔阂就此消弥。在这场父子共同的战场,他得到了自己保全家的那种念想的圆满。
王庆祥的表演自然流畅,儒雅沉静,又不乏爆发力。和徐铁英还有孔令侃打电话时的那份霸气,还有得知木兰死时的哭戏,这种平静中的爆发非常有观众感染力。我喜欢这种自然流畅的表达,用力恰到好处。
◎ 何其沧
何其沧,燕京大学副校长,留美八年的博士。他也和方步亭一样,怀着救国救民之心回到祖国。不同的是,他更多的是一名理想主义者,他选择了教学,并被国民政府聘为经济顾问。
方步亭曾说,何其沧是书呆子。但在我看来,何其沧的书生气是比方步亭浓厚,但他却不是什么书呆子。他的政治理想、政治远见,以及他的格局绝不在方步亭之下,其理论水平还要略高于方步亭。他就是民国时期经济界的一代大儒。
书生大儒,自有着文人的风骨。自己从美国求助来的救济粮,却耻于领,耻于吃。当他背诵那段各大学教授联名发表的宣言,“我们断然拒绝美国具有收买灵魂性质的一切施舍物资,无论购买的或给予的。”我看到了一个文人的风骨,一个中国人的气节。作为民国留美的精英,他明白美帝的狼子野心,但却无能为力。所以选择以这种方式联名发起抗议,剧中朱自清先生就是因为拒绝吃救济粮而饿死的。
但我不太赞成形式上的清高,既然救济粮是国家求助来的,为何不吃呢,为表示尊严和气节,那就应该努力去强大自己的国家。那袋面粉既然打开了,那就吃了吧。好在他最后没有坚持,他说,既然做不到清高,那也不要虚伪。
作为国民政府的经济顾问,明知道蒋介石政府是利用他与司徒雷登的关系,来求得救助粮。明知道币制改革只是权宜之计,最后一定会再次沦为搜刮老百姓钱财的工具,但他又不能不为之。因为不改革,老百姓眼下就没有饭吃,改革的话,也撑不过两个月。无论改与不改,老百姓都没有活路。所以他也只能是先顾着眼前,先解决老百姓这几天的口粮问题再说。他又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但实在无奈,明知不可行却不得已而为之,熬着夜辛苦地做着那份币制改革的方案。
这对于一个想救国救民的大学者来说,是多么悲哀和无奈的事情。所以,他说,“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他对时局看得通透,知道蒋介石的政府坚持不了多久了。他知道阶级斗争都是要流血牺牲的,不管是蒋先生,还是毛先生,他们都是要通过武装暴动争夺天下的。所以他对自己的女儿说,不要参加共产党,也不要加入国民党。这样,凭着他国府经济顾问的地位还有他和美国人的关系,至少能保全自己的女儿和学生。从这一点来说,作为一位民主人士,他和方步亭后期一样,虽然心中都有大义,但家国面前,他们优先选择了家人。
但你若因此说他是自私的,我想这对他不公平。作为一位年长的经济学家,作为国府经济顾问,他拄着拐杖去为学生请命,与当局抗衡。作为一名大知识分子,这就是很了不起的。
作为父亲,他是民主的,是慈祥的。尊重女儿的生活,尊重女儿的选择,给到女儿一个宽松的环境,也会适时给到女儿自己的意见。看他们膝下谈心,是那么温馨。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是带给何孝钰温暖的爸爸。
焦晃老爷子演的何其沧,自有着一番文人的清风傲骨,儒雅贵气,表演自然流畅,是我心目中的一代大儒,一代经济学者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