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0年,一部名叫“傻妞”的华人牌智能手机诞生了。这部手机集时空穿梭、谎言测试、一键医疗、虚拟VR、光能充电、人体隐身、天眼监测等高科技功能于一体,具备喜、怒、哀、乐、羞、乖、酷、坏、愁、傻十大表情系统,可以转换为真人模样且战斗力爆表。
为了测试“傻妞”,科学家们选择了三个时间让其进行时空旅行。一个是2001年世纪之初的北京,一个是公元641年的唐朝小雷音寺,最后一个在未来。在穿越回唐朝时,傻妞邂逅了唐僧师徒,在召回过程中不慎将妖怪“黄眉大王”带入时空隧道,中途能量耗尽,两人一起落入2006年的现代社会。
▲傻妞的时空穿梭
来自未来的傻妞、来自过去的妖怪,遇上了刚刚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却有正义感的北京男孩陆小千。在傻妞的帮助下,陆小千从一事无成的屌丝成长为维护社会治安的英雄”飞人”,并联合曾经的坏分子——妖怪黄眉、富二代老板游所为、孙悟空和猪八戒,组成了一个打击犯罪的“复仇者联盟”,最终打败了想要毁灭地球的牛魔王大boss。
这就是中国第一部科幻喜剧《魔幻手机》。
2008年,《魔幻手机》登录央视8套,即使收视率为央视8套全年最好,却挡不住媒体和网友的猛烈批评。天涯社区是批评的第一梯队。天涯网友称,魔幻手机是央视8套有史以来最雷的电视剧:侮辱观众智商,人物极其白痴、对白颠三倒四。各大媒体则写道,“《魔幻手机》语不惊人死不休”,造型土台词雷,把神话人物和超级英雄混为一谈,是一部让人震撼得想去撞墙的电视剧。
一片骂声中,《魔幻手机》 被打上了“雷剧”的标签,豆瓣评分低至3.9,只比十年后的科幻片《_上海堡垒》多一分。
但在未来的十几年中,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魔幻手机》评价一路反转,截至2020年5月,其豆瓣评分已从当年的3.9飙升至8.0。
同一部剧,隔了十二年,人们的评价却走向了两极。是国产剧越来越差,十年前的烂剧也能翻案了?还是剧本身被严重低估?时间又是如何在《魔幻手机》上发生了化学反应?
1、被低估的科幻第一剧
作为中国第一部国产科幻剧,《魔幻手机》 中的想象十分大胆。唐僧师徒穿越到现代社会考察民情,北京民警和"飞人”一起抓妖怪,男主陷入三角恋最终爱上智能手机、孙悟空和猪八戒的职业是保镖。这些脑洞大开的剧情,让2008的成年观众吐槽是"胡扯”、不尊重原著、抄袭。
▲穿皮衣骑哈雷的施瓦辛格八戒
都市爱情、古典神话、科幻英雄、超时空大乱,将这些元素杂糅在一部电视剧里,乍一看,很难不收到烂片预定。但是,想象或许是胡扯,但另一面也是前卫,当时不被人们接受的剧情,放到现在看,根本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反复穿越有什么?我还在庆余年里看来自北极的人工智能打败天下无敌手呢。
▲孙悟空来到现代为小学生写签名
只不过,2008年, 网络文学还没被搬上银幕,玄幻仙侠剧、宫斗爱情剧都没流行,正剧还是电视圈的主流。当年,与《魔幻手机》一起跻身央视收视前列的,是《李小龙传奇》,《闯关东》和《乡村爱情2》。
在这些正剧中间,剧情设定大胆的《魔幻手机》的确显得很“叛逆”。
但忽略掉“叛逆”的设定,《魔幻手机》 其实有不少优点:人物形象丰满立体,台词对白新奇有趣,喜剧效果不俗。在纯喜剧几乎绝迹的今天,《魔幻手机》的娱乐性显得更为珍贵与稀缺。
评分回升很大一部分源于人物塑造的成功。《魔幻手机》没有一个伟光正的角色,也没有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英雄的主角总是做蠢事,妖怪时常感到孤独,小偷热衷人生哲学,唐僧师徒则没有一点神仙包袱。
主人公陆小千,是一个没有主角光环的北京男孩。长相平凡、家境普通、智商不高、没钱没背景,没有名师指点和武功秘籍,在成为"飞人”之后也没有无所不能。
▲主演陆小千的演员李滨,大概是长相最平平无奇的英雄
当这样的“英雄”穿着劣质披风,戴上胡同口买的10元一副的眼镜,飞过2008年北京的立交桥,一种魔幻现实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就像是小朋友做的梦。
编剧九年曾说,希望通过陆小千重新解读英雄这个词儿。
“一些观众不喜欢陆小千,我想这是一贯的收视习惯造成的。在很多人眼中,男一号,英雄,就应该是帅气十足的,没有缺点的,(就算有缺点,也是一点可爱的小缺点。)但我想展示给大家的,就是一个邻家男孩儿实现梦想过程。希望观众能通过陆小千这个人物,走进你邻家男孩的心里去看一看。"
一个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小偷“王天霸”。
王天霸,一个公交车扒手,同时也是一个生活哲学家。“有多少伟大的思想,都是在监狱里诞生的”、“不要用你那怀疑的目光,侮辱我高尚的人格。”这是小偷的人生格言。
坚持不闯红灯,崇尚盗亦有道,对爱情死心塌地,强调“我是人,带着人格的人”的王天霸,与辽北狠人范德彪有着某些相通的特质——他们是小混混,却都坚持朴素的价值观,看似荒诞不羁,内里却充满了人生哲理与治愈力量。
搞笑的台词和对白,即使现在看也不过时。有人将片中的台词集结成帖,制作《魔幻语录》,并称其“笑果”挑战了《武林外传》。
今天,不少年轻人还在B站上剪辑“王天霸”语录,当他一本正经的说出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台词时,一种反转式的幽默就来了。
《魔幻手机》还将超级英雄本土化,塑造了一种中国式的超级英雄:片儿警飞人。在大boss牛魔王出现之前,陆小千帮助解决的多半是社会犯罪,剧中拥有许多对社会弊病的嘲讽。公交车抢座、井盖总是被偷、民工讨不到薪跳楼、孙悟空偷桃吃却被农药毒倒,北师大的教授去捡垃圾,山区捐款被贪污等等。
这种英雄人物更像早期的超人和蝙蝠侠,或许这才是英雄真正的精神内核:关注人类困境而不是升级打怪。
2、为什么00后更喜欢《魔幻手机》?
有人将魔幻手机的逆袭现象归结为少年情怀的加持。的确,在豆瓣上,近两年的评论很大一部分显示:“这是我童年看的神剧”、“暑假看了五六遍”、“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忆”。
有豆瓣用户直接表达出对过去评分低的不满:“现在豆瓣是我们年轻人的天下,以前那群人不懂欣赏。”
还有人呼吁大家重新打分,“8分还是低了,应该8.5。”
看魔幻手机的中二肥宅们长大了,话语权从他们的80后父母,转移到了自己手上,岁月不仅赋予了《魔幻手机》 神奇滤镜,也赋予了他们给《魔幻手机》翻案的权利。
为什么年轻人更喜欢《魔幻手机》,除了童年滤镜、接受新奇事物能力更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整部剧的去权威化。
是恶搞,也是挑战权威。《魔幻手机》 无厘头与荒诞背后,有很多名著经典的解构,这让较为传统的70、80后们难以接受。比如,唐僧本人对西游记的官方吐槽:“黄眉大王,你不能就这么放了贫僧吧,阿弥陀佛,你们还是没有参透这九九八十一难的意义,各路神仙纷纷放出自己的家童坐骑,来助贫僧师徒四人来完成这九九八十一难,难道,这只是在考验我们的意志吗?你必须要真心实意的吃贫僧的肉,绞尽脑汁把贫僧炖了,千方百计置贫僧于死地才行。”
猪八戒吐槽高老庄:“我自从到了他们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没日没夜的干活。现在家业挣出来了,他们要卸磨杀猪了。'
即便《魔幻手机》故事逻辑有诸多bug,剧情节奏拖沓,但作为一个寓教于乐的喜剧片,它始终充满着一种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气息。这种气息与年轻人的需求不谋而合:
反抗严肃、破除禁忌。
另一个更深层的原因是,看《魔幻手机》的00后成长的十几年来,国产影视剧,特别是科幻题材表现太糟糕了。12年来,唯一一部拿得出手的是《流浪地球》
豆瓣网友WH0这样评价道:“《魔幻手机》是一部先驱式的作品,试水了国产科幻电视剧这一领域,试水的结果是我国本土完全不适合发展这一类别的影视作品。”
虽然收视率不低,但被评为大雷剧的魔幻手机还是失败了。原本计划2009年开拍《魔幻手机2》即将进入正式开拍时,遭到了央视的“叫停”。央视不愿意冒着挨骂、质疑的风险去拍这样一部高成本的电视剧。演员受伤、临时剧本更改,《魔幻手机2》 拍摄并不顺利。
而2011年3月31日,广电总局发出通知称,近期个别申报备案的神怪剧和穿越剧,随意编纂神话故事,情节怪异离奇,手法荒诞,甚至渲染封建迷信、宿命论和轮回转世,价值取向含混,缺乏积极的思想意义。
严格来讲,《魔幻手机》 这类科幻作品,亦不符合“不得随意编篡神话故事的”要求。2012年,相关部门没有批准第二部播出,因为剧中的“世界末日”元素,可能引起公众恐慌。
直到2014年,拖了六年之久、删掉了大量的动作戏的第二部才在央视八套艰难播出。播出的效果远不如第一部: 剧情缩水,出彩的几个人物不见了,男主也已经发福。
而在一众主演中,除了舒畅,其余一个都没有火。男主演李滨在这之后沉寂到幕后,王天霸等角色之后去抗日片打酱油,女二肖楚楚重新被大家关注是由于出演了《知否》里明兰的母亲卫小娘。
▲饰演肖楚楚的“卫小娘”
童年科幻剧谢幕后,玄幻网文大IP开始粉墨登场。《魔幻手机》的编剧,写出央视收视率第一的《宝莲灯》的九年,现在2018年签约阿里开始写网文,把剧本写成小说再变成IP,经过市场验证再搬上银幕,作为目前影视资方的主流运作方式,这似乎也是对原创编剧的一种鼓励和保护。
3、每一代人都在怀旧
老剧逆袭并非孤立。另一部2000年的魔幻剧《西游记后传》,评分从不及格升至最近的7.7分,30年后, 人们不再关注曾经被吐槽的鬼畜打斗、渣特效,而是专注于剧情的大胆、逻辑的完整,以及“完美继承西游记原著的讽刺精神”。
据相关机构统计,2000年播出的电视剧,豆瓣平均分高达7.6,而2019年平均分则仅有6.1。百看不厌的经典越来越少,注水不禁推敲的新剧越来越多。重看老剧成为现代年轻人玩梗的一种潮流:他们一边挖掘过去的观念、出格的台词,一边感叹“原来我们有过这么大胆的编剧啊”。
历史在这些影视剧上发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除去对当代影视的不满,很大程度上还因为年轻人“怀旧情绪”的高涨。
实际上,怀念旧影视并不是这届年轻人才有的现象。在电视机前看抗日神剧的老年人,或许正在通过手撕鬼子拾起年轻时的红色记忆,这和在微博上一边看旧电视剧剪辑,一边欢乐转发的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2008年,为了迎合80后的怀旧情绪,中国影视掀起翻拍潮。新红楼、 新三国、新西游、新水浒,中国青年报就怀旧问题对80后进行了调查。在“为什么怀旧”这一项中,51.2%的人认为“现实太不如意,机会太少,竞争压力太大”,43.5%的人认为是“社会急剧变迁给现代人带来的心理紧张和压力所致”。
现实环境的不如意使人自动寻找心理掩体。或许,越是经济迅速发展和文明剧烈变化的时代,人们就越是怀旧。物质发展速度太快,也造成一种恐怖的心灵荒芜。怀的并不是“旧”,而是一个理想化的家园,一种丧失的美好。
学者Werman认为,怀旧是一种有 着淡淡悲伤的快乐,又是一种同快乐相连的悲伤。它的痛苦不仅因为不能回到过去,也因为即使在过去的状态里也有着矛盾和失望。
《魔幻手机》里的美好,伴随着童年一起永远地消逝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再过10年,将有人开始怀念2020年,哪些作品会成为一批人的童年回忆?能给出答案的只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