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过一部叫做《洪武大案》的电视剧,里面讲述了一系列明朝开国初年朱元璋整肃吏治的故事。这部电视剧是采用古今对比的手法,来弘扬反腐倡廉的精神。电视剧中的很多故事都来自于明朝初年的历史原型,导演和编剧进行改编后呈现在观众面前。其中有一段关于明朝开国元勋朱亮祖的故事,便是取材于《明史》,是电视剧中的重头戏。从电视的情节看来,这个故事延续了《明史》的论调,将朱亮祖打造成为嚣张跋扈贪赃枉法的土皇帝,又将其对立面的番禺知县道同打造成了清廉如水的官员,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情节。
故事的结局是陷害清官道同的贪官朱亮祖被处死,免死金牌也没有作用,表现出了朱元璋整肃吏治的坚定决心。这个情节作为电视剧来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放到明初的历史上却存在了很多问题。
首先,朱亮祖被朱元璋处死的原因并不简单。看似因为朱亮祖在镇抚广东期间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还陷害了番禺知县道同,朱元璋下了整肃吏治的决心,才狠心杀掉这个开国功臣。实际上这其中的矛盾并非简单的吏治问题,而是更深层次的广东土客矛盾的延续。
第二,朱元璋在这个事情的处置上并不公平,实际上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公平,只是快刀斩乱麻的见少麻烦而已。因此留下的隐患延续了整个明朝,一直到明朝灭亡广东的土客矛盾不但没有彻底解决,甚至越闹越凶。
第三,由于天高皇帝远的关系,广东本地事务的管理向来弱化朝廷,而强化土客双方。这种问题本质上应该朝廷派专员处理,朱亮祖和道同都不具备这个能力,怎么搞都是错。因此两人当这个官就是坐在火山口上,不论是丢官罢职,还是被人处死,都是时间问题。
广东很早就被纳入中原文化的领域,秦始皇设郡县制的时候就有了行政官府。可此后的一千余年来,广东都游离于中原文化圈的边沿,是历朝历代公认的蛮荒之地。这种地方被认为是穷乡僻壤,是打发失势官员和发配罪犯的去处。很多被发配到广东的官员和罪犯,要么死于发配徒中,要么不服广东水土而病死。因此广东在朝廷官员眼中是地狱一般的地方,比广东更严酷的只有海对面的台湾岛和海南岛。于是我们看到在很多的历史笔记中,获罪的官员及其家属,宁愿上吊自杀,也不愿发配岭南。
而岭南本地本来就有很多少数民族,以及历朝历代躲避战乱南迁的客家人。少数民族经过汉化后已经逐步转变成为汉人,但与北方汉人在生活习惯和风俗上都有较大的差别。他们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个的门阀家族,占据了大量的土地资源,成为一方的土霸王,具有很重的排外情绪。而躲避战乱的客家人,由于离乡背井的缘故也是抱团取暖,与广东本地的土豪门阀形成了资源上的对立。客家人希望能在广东扎根,而本地门阀不愿意将土地资源交给外来者,双方的矛盾更多的是来自于生存和利益上的尖锐冲突。
广东的土客矛盾最尖锐的便是在元朝和明朝时期,当时双方互相敌视,甚至建立私军队大打出手。尤其是春天春耕时争夺水源,秋天秋收时争夺粮食资源,都是械斗的高发期。每次土客矛盾引发的械斗和暴动,都要死不少人。
之所以元朝和明朝的土客矛盾最为激烈,其原因便是来源于元朝灭南宋的遗留问题。由于金朝和蒙古人在北方的崛起,很多北方汉人南迁,在南宋形成了大量客家人南下的局面。这些客家人进入广东后自然面对生存压力,和广东本地土豪争夺土地资源的矛盾,这便是土客矛盾的根源所在。
这种状况经过南宋一百多年的发展,广东人口大量增加,本地资源不够支撑,土客矛盾便在元朝和明朝集中爆发。再加上本地广东人和北方客家人的习惯风俗不同,双方不免出现歧视,甚至于敌视的状况。这种状况无法调和的时候,双方便私下约定进行械斗解决。
由于天高皇帝远,朝廷把广东当作扔破烂的地方,并没有投入太多资源管理,所以朝廷在广东的影响力极为薄弱。很多时候朝廷派往广东的官员连地租和税赋都收不齐,更不要说派出军队处理土客矛盾,制止双方械斗了。甚至于这些土豪和客家人会联合起来反抗广东官府,进行抗税活动,闹得当地官员焦头烂额。
因此去广东当官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去。即便被朝廷选派,很多人都会走后门转任别处,或者装病辞官。当然这种事情对朱元璋没用,所以朱亮祖和道同都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去广东当官。
到了广东必然面对土客矛盾,在处理事务时站在什么立场很关键。由于朝廷在广东力量薄弱,所以不可能处于绝对中立的地位。没有力量的绝对中立,只能被两个派系架空成傀儡,回头还回获罪于朝廷,结局凄惨。因此一般广东官员都是选择站在一个阵营,打压另一个阵营,尽量不把事情闹大,混够年限赶紧走人。
广东在被朱元璋的军队攻占下来之前是一片乱局,三分之一被军阀陈友定占据,剩下的都是各家土豪和客家人的地盘,又分成了无数个阵营势力。洪武初年天下初定,朱元璋主要的关注点还是在北方还在抵抗的元朝残余势力,对广东土客矛盾等极小规模冲突并不在意。于是将广东的一团乱麻丢给了朱亮祖这样的开国元勋,以及道同这种文人。可是明朝文武向来不和,自然在土客矛盾中站在不同的阵营,实际上加剧了矛盾冲突。其中朱亮祖因为小妾罗氏为本地土豪出身,便偏向于土豪。而道同因为是蒙古族文人,更倾向于客家人。
《明史》上写的朱亮祖纵容罗氏土豪侵占他人土地,贪赃枉法等等的事情或许有,但内情绝对不简单。番禺知县道同处置罗家人也是有道理的,但在广东本地人眼里并不成立,是联合客家人巧取豪夺的行为。双方的矛盾很激烈,吏治并不是其中的主旋律,土客双方多年积累下来的矛盾才是本质原因。最终朱亮祖仗着开国元勋的身份直接上书朱元璋,编排道同的罪行,找理由处死了道同。而朱元璋发觉后也很不满,便将朱亮祖调回金陵处死,连免死金牌都翻脸不认。《明史》对朱亮祖之死写得很模糊,很多人相当然是吏治问题,其实不然。
从近三百年的时间内,明朝都没有彻底解决土客矛盾,这就说明朱元璋的处理是有问题的。朱元璋处理的手法是快刀斩乱麻,是想避免这个问题扩大化和延申,影响到明朝内部的稳定。这种手段在应急的时候是管用的,杀了朱亮祖也暂时稳住了客家人的怒火,暂时平息广东矛盾。但是没有后续策略和制度的处理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杀两个朝廷官员一时能震慑广东的土霸王们,可时间长了总会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些土霸王一定故态萌发。而广东的官府仍旧无力管理土客双方的问题,只能随波逐流,祸患延续属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