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及巧克力及伤心故事》，苗炜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8月版，35.00元。
□ 林颐
《烟及巧克力及伤心故事》，烟、巧克力、伤心故事，三个元素一目了然。
这部小说从一对夫妻的戒烟经历揭开帷幕。刘棣与唐娟。音乐电台主持人与影视编剧。他们的婚姻建立于北京“土鳖”与“北漂族”相互取暖、相互扶持的基础上。他们对幸福的向往是具体的，来自望京那个正在装修的九十平米的房子，来自对那个空间的想象。
苗炜的小说笔力老练，不动声色。他写两个人情爱之初萌，对白简素，行文利落，就是精准的日常生活场景。
唐娟领着刘棣回到大杂院。唐娟问：“你喝水吗？我烧点儿水？”刘棣摇头，打量屋内的布置，说：“哟，你还会弹钢琴呢？”后面，两个人开始脱衣。唐娟说：“来吧，别慎着了。”刘棣笑。唐娟问：“你笑什么？”刘棣说：“别慎着了，你跟哪儿学的北京话？”
这段描写具象生动，有影视化的效果，让我想起电影《志明与春娇》。两个陌生人惺惺相惜的、若有如无的烟雾般的情愫，同样以对话营造流动的张力，同样两个人都还处于有所保留的观察与试探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互怜惜。
以萍水相逢的床约开始交往，后来，刘棣头脑一热，说，要不我们结婚吧。唐娟说，好啊。“头脑一热”，四个字，有很深的内涵在里头的。苗炜在暗示，刘棣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唐娟的爱，但刘棣对唐娟是有爱的，唐娟的爽快回应，说明她捕捉到了刘棣的心意。
这段感情为什么会破裂呢？表面上，是刘棣的浪荡、对性的随便的态度，而哪桩事情是压垮唐娟的最后一根稻草呢？是刘棣把唐娟的创意点子用到了午夜播歌的谈话间隙里，那种轻慢和怠忽，表明刘棣已经不再珍视唐娟，也没有注意她的个人价值，而这是唐娟当初答应刘棣求婚的原因，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敏锐、更有直觉。
小说起笔，写刘棣与唐娟共乘出租车，前往医院就诊戒烟事宜。车内三部手机同时播报行程，喧闹、狂躁，这绝非闲笔，作者有意营造氛围，刘棣和唐娟都做出了反应，唐娟更强烈一些，她在拒绝，在抵抗外界的施压，而刘棣表现得随遇而安，一如小说后来所写的，面对那些艳遇的女人，他无所谓，觉得能睡就睡。两个人的生活态度，呈现了价值观的差异。
戒烟，在这个故事里有象征的符号意指。烟，是一种上瘾物品。刘棣和唐娟，他们各自想要戒断的是什么呢？巧克力，跟烟差不多，也是上瘾物品。
巧克力的桥段，出现在小说的第三部分。托尼（周同尘）和杨小诗。托尼认为，杨小诗想谋杀他，在他因滑雪事故卧病期间，她在每天给他煮的热巧克力里添加了药物。真的吗？没有明确证据。我们所能获得的认知，来自托尼对心理医生吴思齐的讲述，也许这些只是托尼在对杨小诗提防戒备的心理状态下产生的错乱感觉。律师身份的杨小诗冷静知性，一切都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与托尼这段人人称羡的恋情，起自于托尼的财富和名望可以为她所用，她觉察到托尼的出轨迹象后不动声色地追查，恰到好处地让托尼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这些描写都表明这个女人的聪慧与可怕程度。
托尼与王希言暗通款曲。他对她毫不了解，是单纯的肉体吸引，以及背叛感带来的刺激。托尼觉得，杨小诗和王希言，就像是一种对比。杨小诗积极向上，有前程似锦的职业，有完美的身体；王希言随便松垮，好像也不工作，什么都不如杨小诗。王希言的出现无损于杨小诗，只会让杨小诗更美、更珍贵，可是，如果没有这种对比，没有两个人的相互映衬，杨小诗骤然之间就会变得干瘪。
这可能是大多数男人的共同想法。他们无法抵御丝滑的“巧克力”的诱惑，巧克力不能作为正餐，巧克力是甜美的小点心。托尼的出轨对象王希言原来是刘棣的情人，刘棣带着王希言参加了托尼举办的一个派对，然后王希言和托尼勾搭上了。这是陈旖旎在情事后，躺在床上，告诉吴思齐的八卦。他们是第三对男女，不涉风月，只为纾解，陈旖旎甚至能为吴思齐对杨小诗的好感出谋划策，两个人像搭档，是成熟的社会人的平静交往。
这三对男女，以及他们周围的人，构成了这个暗流汹涌的欲望都市的情景剧。男女情感故事，无非爱来爱去，我们早就听得厌倦了，然而，我们也是局中人，所以总在好奇别人的故事是怎样上演的。这部小说写得收敛克制，节奏自然，悠然漫行，许多隐笔藏在行文之中，需要读者慧眼去发现。苗炜是小说家，也是优秀的读者、评论家。苗炜在评述契诃夫的小说《带小狗的女人》时，说里面写一对偷情的男女，两人上床之后，男人吃了一块西瓜。苗炜问道：为什么他在“贤者时间”吃一块西瓜呢？西瓜那么多汁儿，滴在手上多黏啊——可能偷情也是这样黏糊糊的吧。苗炜以此引出“文学体验”，这些体验大多跟生活中的困境有关。
苗炜在《文学体验三十讲》里说过，人是很孤独的，再深切的爱也难以改变孤独。这就是我们读诗、读小说的原因。让我们的情感更丰富。我们想要爱、想浪漫，想要生活的激情、同时也避免不了痛苦和折腾。苗炜把他的文学体验运用到了创作里，他的小说也让我们感受到了现代人的爱无能与难以改变的孤独感。所以，烟和巧克力，才那么让人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