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暑假的事了。
本想趁着还未上班，带母亲和孩子也去远方走走，母亲起初不愿意去，我知道，她舍不得花钱，于是开导她，想说服她，谁知不经意间又提到了先父，母亲的眼泪就又来了：苦命的人啊，劳累了一辈子，没享一天福，更别说出去逛逛了……
我又想起先父刚去世的那几年，祭祀的那些节日的前几天，母亲总要打来电话，催我回老家，我就知道，该上坟了。虽然我从来不曾忘记什么时候该祭奠先父，可是母亲的叮咛依旧，并且事先准备好所需的一切。而那些早就准备好的，何止是香火、纸钱，分明就是情、就是爱。
那几年回到老家，吃饭前母亲总会对我说，去，给你爸端一碗。还有，别忘了续上香。然后，母亲的唠叨又是我们的下饭菜，你们爱吃青菜，知道我为啥一直不做它？你爸在工地天天吃，说看见它都想吐……看着袅袅香烟里遗像上先父慈祥的面孔，我就在想，有妻如此，先父应该含笑九泉了。
后来，当然不是每顿饭都那样做，可是一旦吃饺子，尤其是牛肉馅的，母亲会照样吩咐我亦或亲自端给先父，我知道，那是先父的最爱。母亲端去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说辞，只是默默地续上香火，或者看一会儿先父的遗像，有时也会偷偷地抹一把眼泪。
母亲还经常提起先父吃玉米棒子的情景，就那么在火里一滚，也不知道熟了没有，就那么吃了，吃得后来满嘴是火泡。你说，咋就瓜（傻）得跟碎娃一样。说话的时候，母亲明明是笑着的，可又明明眼里捧着泪花。
先父生前爱看书，各种书他都看，为此不少遭母亲嘟囔，干活了，干活了，看看看，也不看个迟早。哪天，我就当破烂给卖了，要不就塞到炕洞了。父亲走后，我想处理掉自认为没有价值的那一部分，却遭到了母亲的反对，不卖，你爸也没个啥爱好，就喜欢看书，他还没看完呢，留下，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他烧了吧。
写到这儿，您或许会说，他们俩一定很恩爱。
其实不尽如此。
先父生前和母亲的拌嘴、吵架那是家常便饭，动手那也是有的，母亲气急了也会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又或者说，不看到娃脸上，早就和你离了。嘴上不饶人，手底下还不是一针一针缝好先父的衣服、鞋袜，做好先父爱吃的饭菜。母亲常常对我说，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赌气，离婚就能解决问题？要把心里的疙瘩话说开，相互理解、相互忍让，没有过不去的坎。
先父终因那场运动而大病的时候，母亲虽然是身心憔悴，但是却少了以往的唠叨抱怨，反倒怪罪起自己来，怪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老气先父，怪自己不够细心，竟没有发现先父的病。因此不仅在生活上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要在精神上给他更多的安慰，就像对待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哄着、骗着，只要能让他高兴。
现在真的分开了，没有了人拌嘴，母亲倒是惦记起先父的各种不是来，惦记起先父的各种爱好来，惦记起先父在那边有没有钱花、有没有棉衣穿……
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并不都是花前月下的，大部分还是要搅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的。
真正的爱情并不是天然生成的，都是靠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马丁说，如果爱情不能让你自觉变成更好的人，那就只能说：亲爱的，这不是爱情。
什么是最好的爱情？
苏心说，最好的婚姻，是历尽沧桑后我仍爱着你。
最好的爱情还是，在对方都走了好多年后，还一直念念不忘他的各种不是各种好。
这些，不正是母亲的爱情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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