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20年,现实主义是电视剧的绝对主流。倒退10年,现实主义仍是电视剧的重要分支。如今天地翻覆,现实主义已成了荧屏上的罕见物。我指的不是“杯水风波”的家庭伦理剧,那个视角压得太低,谈论的话题太小,顶多也就算微观现实主义。关注群体问题和社会发展的宏大现实主义,走着走着就成了一支不起眼的小分队。
但毕竟没有死绝。目前央视一套播放的,由高满堂编剧,孔笙、孙墨龙导演,侯鸿亮任制片人的《温州两家人》就是一部脱开了个人的小情小调,挥斥方遒于改革大潮中的史诗剧。虽然44集最后压缩成了36集,但史诗的定位不变:它真的用两家人的故事折射了我们这个气势恢弘、光怪陆离的时代。
目前,《温州两家人》播出过半,侯三寿(郭涛)已经在企业扩张的路上折了几个跟头,黄瑞诚(任程伟)也渐渐露出了外憨内精的本色,他们的爱人和孩子都不省心,整个棋局进入中盘大乱,四面接火的状态。
1激进与稳健之辩
中国电视剧为什么热衷于爱恨情仇和嬉闹笑料,而不怎么在专业本体和360行实务上下功夫?因为一专业就烧脑,而观众是消遣娱乐心态,不肯接受烧脑的东西。也因为写一行就得学一行,编剧不是百科辞典,也未必肯下水磨功夫。其实也有办法解决:在专业运作中发现戏剧性,把干事业的过程改装成斗争故事,便具备了吸引观众的可能。
商战恰恰就是适合做戏剧化演绎的绝佳题材。我们看过华尔街上“金钱永不眠”的故事,也看过香港股市风云激荡的《大时代》。内地已经有了20多年市场经济(以1992年为界)的经验,完全具备了生发大商战剧的底蕴和可能。之前高满堂和山影合作的《温州一家人》说的是温州人筚路蓝缕、从穷到富的创业故事,而这次的《温州两家人》则是已有殷实家底的基础上应对新的挑战、二次创业的故事。
高满堂的戏剧架构多是“俩男人,一辈子”,《温州两家人》还是这样。主线就是“温州俩男人”:侯三寿和黄瑞诚。作为戏剧人物,总要相反相成。作为生意人,侯三寿是激进型的,战术上智计百出,性格上脱缰野马,手段上诡诈不羁,而黄瑞诚是稳重型的,战术上“傻子过年看隔壁”,性格上柔韧谦恭,骨子里还带了些“极端民族主义”。
商业上的筹划部署往往枯燥、专深,转化为两个男人的争斗就好看多了。侯三寿永远先人一步,活跃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但也每每踩空,“一夜回到解放前”。黄瑞诚后知后觉,每每“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但他坚忍顽强,不耻下问,总能反败为胜。侯三寿是开拓型商人,狗熊掰棒子的事免不了。黄瑞诚是守成型的,尝到甜头就不撒嘴,不断扩大甜头。从商不能没有“飞”的一面,除非你不想做大做强。从商也不能没有“稳”的一面,除非你的目的地是监狱或者返贫。成功的商人都是一体两面的,《温州两家人》将之拆分给两个人,形成分歧、对抗。
除此而外,教授苏若冰(陈丽娜)的学院派打法和侯、黄的野路子打法也有冲突。侯三寿的蛮牛冲劲和林佳来(袁咏仪)的女性谨慎也是不可调和的。不过,是一家人就打不散,苏黄必得是终成眷属,侯林也只会破镜重圆。他们这些思路较量夹杂上亲情友情爱情纠葛,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活剧。
2施虐与被虐之间
高满堂写戏有两只翅膀:生活一翼,想象一翼。生活有自己的积累,也有采访所得。想象是自己的,但离不开现实的底座。一个人的知识内存是有限的,不学习就掌握不了最新的经济术语,就不知道金融工具的运用之妙,就没法把人物的性格和商战的兵法有效结合。如果把编剧比作一个大厨,那生活体验和采访素材就是食材,编剧技法就是厨艺,而情趣就是作料。
“俩男人的一辈子”不只要干事业,也要过日子,逗闷子。在《钢铁年代》里,军人出身的大老粗陈宝国总是欺负小知识分子出身的冯远征。到了《老农民》里,贫农出身的牛大胆同样总是欺负地主崽子马仁礼。当然,他们也彼此维护,共度时艰。几十年下来,既是怨偶,也是佳偶。
在《温州两家人》里,飞扬的侯三寿总是欺负憨厚的黄瑞诚。而且,陈宝国对冯远征是挑逗、戏耍,郭涛对任程伟发展到了“虐”的地步。不想再用CP这个词儿,用滥了不说,还有人认为“好看的人才有资格组CP”。也不想再用“攻”和“受”这样的词儿,说白了不就是谁主动、谁被动的区别吗。词儿可以老换新的,本质恒定。
虐和被虐的核心在于“过得着”和“有话不好好说”:一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说话就带刺,另一方却甘之如饴,或者小尴尬后修复如初,永不翻脸,是因为过得着,有默契,对方能坏到什么程度心里有底儿。有话不好好说,是因为人生苦短,老是一本正经也无趣,而且人生漫长,总有些磕碰落下了伤疤,留作了话把儿。
侯三寿就是个虐人的祖宗,虐完兄弟虐老婆。黄瑞诚就是个受虐的坯子,被兄弟虐,被女友虐,被儿子虐。虐就是戏,就是情趣。生意场上的惊心动魄,用以刺激肾上腺素,生活当中的虐与被虐,用以制造开心花絮。温州人那种不屈不挠奔向财富的劲头,生意思维融入血液的气质,忙碌奔波乐在其中、一闲下来手足无措的习性,在这种轻松搞笑的氛围中传递出来,东方犹太人的传奇就此写下续篇。
眼下的中国电视剧正在沿着架空和冥想的方向一路飞奔,题材圈禁和商业牵引共同铸就了今时的结果。做剧难,做现实主义剧更难,做宏大现实主义剧最难。《温州两家人》是好剧,但收视不甚理想,有观众趣味迁移的因素,有年底收视环境凶险的因素,也有选题难度系数过高的因素...但是,这样的剧存在就意味着阵地没有失守,根脉依然健在。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趣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艺术。但如果皮相和眼缘彻底主宰了影视艺术,对人生和社会的观察思考被隔绝于外,那一定是走上了邪路。我们没法儿说动趋利的资本和求稳的买家,但我们至少可以向政府部门建言:老九(现实主义)不能走。至少可以向已经解决温饱问题的艺术家说一声:看家本领不能丢。
【文/李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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