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日,上海第一中级法院公布了一则高达2100万的悬赏通告,让李兆会这个听来耳生的男人,成为所有人想要认识的对象。
通过法院发布悬赏通告的是现任山西首富,美锦能源的实控人姚俊良。
他在2013年作为担保人,帮助李兆会从银行借贷5.2个亿,可在那之后,李兆会名下的海博鑫惠迅速破产,他本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意味着,姚俊良不得不替李兆会承担2.16亿的欠款,为了找到李兆会,他不惜用这笔欠款的10%作为报酬向社会悬赏。
事实上,这不过是李兆会所背负债务的冰山一角。
早在今年5月,李兆会名下估值22.35亿的个人资产被拍卖抵债,价格从1.4亿一路跌到6000万元,依然难逃流拍的命运。
细看这份资产,充斥着坏账假账,报表上的千疮百孔,也正是李兆会近十年人生的缩影。
从2003年接手海鑫钢铁,到2015年在讨债骂声中落荒而逃,李兆会用12年时间葬送了昔日的钢铁龙头,然后销声匿迹。
让人费解的是,在逃20余年的劳荣枝因摘下口罩被摄像头抓拍,潜逃重庆3年的吴谢宇只因露了两秒的脸便被人脸识别锁定,但李兆会在这6年里,却像人间蒸发一般。
对于这位仿佛不曾存在过的海鑫少帅,身边的人说他“朴实温和”,前妻说他天真的像个孩子,而如今的债主姚俊良,曾评价他“很懂事”。
这些声音并没有拼凑出李兆会的完整肖像,只是展现了一个被推向不属于自己的位置的年轻人,在资本的浪尖上得到短暂疯狂后迅速坠落的轨迹。
1994年,当发小冯引亮推开自己家门时,李海仓绝对想不到这对十年后的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子李兆会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此之前,他们相互扶持,李海仓创办洗焦煤厂,冯引亮办了造纸厂,同时成为山西有名的企业家。
在此之后,冯引亮摔门而出,同甘共苦的两人之间,产生了难以愈合的裂痕。
冯引亮因造纸厂涉嫌偷税,想让时任山西省政协委员的李海仓提供“照顾”,被拒绝。
5年后,政府严查污水排放,冯引亮的造纸厂被迫关停。他想作价200万将厂区土地卖给李海仓,被拒绝。
紧接着,冯引亮炒股欠下一屁股债,走投无路下向李海仓提出借20万,再次被拒绝。
2003年,李海仓成为“山西钢铁之王”,名下海鑫钢铁的总资产超过40亿。
而与此同时,妻离子散的冯引亮,正跪坐在自家布满蛛丝的角落,左手紧攥着自制的双筒猎枪,右手机械地重复装填子弹的动作。
1月22日上午,冯引亮最后一次着装体面地走进海鑫大厦,径直走向李海仓的办公室。
李海仓向来平易近人,所有员工都能来办公室找他。所以当秘书在走廊看到冯引亮时,只是付以礼节性的微笑,然后目送他走进董事长的办公室。
仅仅不到半分钟,办公室里传出了两声枪响,不仅震动了整个海鑫上下,还惊颤了正在澳洲留学的李兆会。
当时还在兼职刷盘子的李兆会,突然接到妹妹李兆霞的电话,声音低沉且带着一种极度的克制。她对李兆会说,家里出事了,赶紧回来,却绝口不提到底出了什么事。
直到李兆会坐上飞机,无意间看到前排人看的报纸头版上,赫然写着父亲的名字。
一瞬间,他感到自己乘坐的飞机在下坠。
这一年,李兆会22岁。
在山西省南边的闻喜县,流传这样一句话:“一天三顿饭,有两顿是海鑫给的,给的还是中饭和午饭。”
李海仓的海鑫钢铁,为当地7000多人提供了工作岗位,仅是打包工一个月的工资都有800多元,远高于年轻人外出打工所能挣到的。靠着这份工作,许多家庭不用忍受亲人离散的煎熬。
除此之外,李海仓还和父亲李春元一起,创建了一家年利润上千万,且大量招收残疾人的工厂。
正因如此,当李海仓猝然长逝,许多当地人哭着喊“闻喜的天塌了”,就连闻喜县委书记董鹏翔也亲自指示:“李海仓同志的葬礼,不能是简单的埋人!”
葬礼当日,远近乡民送来4000多个花圈,前来追悼的人充塞路口,领导的车子只能停在百米开外。当48人的抬棺队伍抬起李海仓前往下葬地点,拥挤的人群缓慢退散,形成一大股自发涌动的潮流。
和自发前来吊唁的人不同,李兆会处处表现得不自然。对他来说,这场葬礼办得越隆重,将来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越沉重。
没有人觉得李兆会是合适的继承者,他从小被送出国外,从未接触过海鑫的运营,对钢铁行业更是一窍不通。
李海仓走后,集团仍有10位创业元老,其中他的弟弟李文杰,以及追随他白手起家的辛存海,一度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的继任者。
而年过七十的李春元用夹带咳嗽的声音,盖住了所有反对意见,亲自将孙子推上董事长的位置:“如果接班人不是会会,不稳定的因素将来自我们内部。”
李兆会没有选择,尽管他一点也不喜欢钢铁。
葬礼上,爷爷拉着他去认识各路大人物,最后让他当众跪在墓碑前痛哭流涕。他“扑通”跪地,却怎么也哭不出来,脑海浮现的是多年前来公司找父亲的情景。
当时父亲正忙得不可开交,打发他到楼下的餐厅去。过了良久,父亲仍然没来,却有一个服务员递给他一张纸巾,上面留着父亲的笔迹:“我太累了。”
李海仓去世28天后,李兆会在海鑫室内体育馆正式就职董事长。
他努力用洪亮的声音说:“既然我已认定我要扛起这份责任,就无怨无悔。公司是我父亲的,不能败在我手里!”
此后几个月,李兆会拼命学习与钢铁有关的知识,长期熬夜和出差带来的作息紊乱,很快让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
2003年年底,海鑫钢铁产值突破50亿,比前一年李海仓在世时多出了整整10亿。
第二年,集团决议投资1个亿更新炼钢设备,当年海鑫年产70亿元,被评为纳税全国民企第一。
李兆会上任后连续两年,交出了近乎满分的答卷。
可这一切却没有让李兆会满意。
他发现就算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高管们的认可。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是一个维稳的工具,集团所取得的耀眼成绩,不过是他被肆意摆布的结果。
有一次他尝试和六叔李文虎争论,后者直接脱掉皮鞋,拍在他面前的桌上。
李兆会面色阴沉地坐在董事长位置上,看着其他人激烈讨论,一句话也插不上。最后,获得支持的那方起草的文件被推到他面前,等待签字,仿佛这是他唯一该做的事。
与此同时,行业也正面临巨变。
2003年的非典疫情,让全国煤炭价格疯涨,钢铁从锻造到运输,都变得十分困难。
虽然海鑫的产值依旧增长,但在行业整体遇冷的情况下,原有的经营模式也开始后劲不足。
而当集团高层在为下一步该如何走而焦头烂额时,被他们一直压制的李兆会却瞄准了机会。
2004年10月,李兆会将目光转向金融市场,以6.1亿元从中色集团手中拿到民生银行3.1%的股份。
听闻这个消息的李春元,用青筋凸暴的手拔掉了呼吸机,从病床上挣扎起来冲到李兆会面前,要知道当年刺杀李海仓的冯引亮,就是炒股炒得倾家荡产的。
然而摆在李春元面前的,却是孙子凭借资本运作,让海鑫钢铁在当年逆市增长,80多亿产值,净利润高达4亿多,而他本人也在年度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中位列第19名,比父亲还要提高了8个名次。
李兆会日益臃肿的身体盘踞在董事长的座位上,眼里第一次流露出凌厉的目光。他首先架空了五叔李文虎,让他负责独立出来的水泥业务,紧接着六叔李文杰被迫离开公司,独自经营起了房地产。
辛存海见到李家的元老相继出走,早已料到自己的命运,不久后主动调到太原办事处。临行前,他对采访自己的记者说:“李兆会绝不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在清理原有势力的过程中,李春元创立的海鑫监事会帮了大忙。当初,李春元这么做是为了限制股东们的权力,而如今他看着大权独揽的孙子,已然气得浑身发抖。
终于,李春元独自跑到太原,从此闭门不见客。
这一刻,李兆会一如古时夺权亲政的少主,成为海鑫真正意义上的执掌者。
可正如威·皮特曾说:“无限的权力,只会让占有者面对无尽的风暴。”
从李兆会开始独自面对风暴,他的脚步开始渐渐远离父亲留下的轨道。
父亲被枪杀的阴影,在李兆会脑海挥之不去。他聘请安保团队在办公室周围严密布置,下级能随时找董事长讨论工作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
即使如此,李兆会依然觉得后背发凉。有一天他听县上人说:“海鑫的新办公楼不吉利,看上去跟手枪似的,李总没准就是被这给咒的。”
心有戚戚突然有了解释,李兆会立刻将办公地点搬到北京,偶尔返回闻喜,坐的也通常是私人飞机。
有次县长来找他,扑了空后用半开玩笑半责备的语气给他打电话:“现在要见你一面,比见你老子还难。”李兆会说我明年争取在海鑫待够200天,然而整个第二年,连海鑫的员工都没有再见到他。
群龙无首的海鑫,很快就出现各种问题。
李海仓在世时,几乎没有出过闻喜县,平时都是走路上班,在他的影响下,海鑫上下没人敢开10万以上的车子。而在李兆会时代,不仅是高级管理人员,普通员工偷拿钢铁和设备回去卖也成了常有的事情。
当这些情况能被传到李兆会耳中时,基本已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更要命的是,2008年金融危机来袭,全国钢铁销量狂跌72%,这让他更没有心思收拾海鑫钢铁这副烂摊子。他索性将公司的实际管理权交给妹妹,自己专注于资本投资。
08年以后,李兆会拿出十几亿投资幼儿教育。不同于在民生银行上套现的高光表现,他投资的行业立刻陷入低谷。后来他的主要债主姚俊良问这些投资的钱都去哪了,他无奈地摇头:“都亏光了。”
到了2010年,海鑫全年钢铁产量400万吨,行业内只能排到中下游,只是李兆会本人资产依旧高达100亿,遮掩了他主管后期的力不从心。
也在同一年,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兆会,凭借一场惊世骇俗的婚礼,风风光光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在“成龙海仓基金会”上对女明星车晓一见倾心,立刻用名包、名表、豪车发起了猛烈攻势。车晓曾在2008年参演《钻石王老五的艰难爱情》时,饰演了一位被富豪猛追的女大学生。如今剧情被写入现实,在李兆会的追求下,两人很快闪婚。
婚礼上,李兆会安排了200多辆豪车,500多桌宴席,9000多名海鑫员工每人发了500元红包,来访记者更是每人拿到一万多的红包。要知道,当年李嘉欣和许晋亨的世纪婚礼,记者也不过才收到1000港币的红包。
由于婚礼的规模实在太大,李兆会甚至在当地对安保公司进行了招标。
最后,这场耗资5000多万的婚礼,让这位山西首富的名声达到了顶峰。
而与此同时,一张申请投资1000万对锅炉进行改造的文件被留在办公桌上,直到海鑫钢铁破产重组依然没有得到李兆会的签字。
车晓后来说,在她交往的所有男友当中,李兆会是最好的那个。
这个评价,搭配上两人仅维持15个月就破灭的婚姻,显得讽刺意味十足。
当世人为车晓拿了3亿还是6亿分手费吵得不可开交,海鑫内部全然一派热闹过后的狼藉。
从2011年开始,海鑫的员工们中秋节没有收到月饼,除夕夜没有收到粮油。再过一年,工资大规模拖欠的情况也出现了。
老员工们痛心疾首:“如果老董事长还在,海鑫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从2008年开始,海鑫钢铁已开始借款经营。此后五年,实体行业的一蹶不振,加上李兆会在投资市场上的不断失误,维系经营的资金链终于断裂。
2015年5月28日,李兆会出现在海鑫室内体育馆,这一幕和11年前他宣布就职的场景何其相似。不同的是,当时他面对的是满怀殷切的海鑫员工,此刻则是愤慨难当的海鑫债主。
李兆会的衬衣完全湿透,因为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请……请大家放心,我还年轻,一定会把债务还清的。”
在920个债权人的注视下,李兆会缓缓走下台,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直到彻底走出旁人的视线,他立刻加快脚步,消失在幕后的阴影中。
不久之后,海鑫厂区的六座高炉熄火。这是闻喜县的地标建筑,多年以来,不分昼夜地照耀整个县城。这样一座高炉,点一次火要耗费几千万,所有人都明白这次熄火意味着什么。
从李海仓时代就为海鑫打拼的老人们,在高炉彻底熄灭的那一刻,纷纷流下了眼泪。
三个月后,海鑫破产重组,债务高达200亿元。
2017年,李兆会在北京的房产作价6753万被银行收走,他本人则被限制出境。而其实,李兆会在讨债会后便销声匿迹,倘若他早已逃到国外,那么想再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当昔日的山西首富,只能在悬赏捉拿的新闻中回到人们视线,即使藏得再好,永远只能活在见不得光的角落,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22岁时,李兆会跪在父亲墓前,发誓一定要延续海鑫的辉煌。
但他没有父亲从一个炼钢工人到钢铁大亨的历练,在面对钢铁行业寒冬时,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与决心。
人生有许多路,没有一条是轻松的。李兆会却在试图成就海鑫和自己的岁月里,将资本投资当成了一条轻松的路,最终亦步亦趋,变成了自己也不愿接受的模样。
2012年,海鑫第一次没能发出工资,也在同一年,李兆会没有在清明节去看望父亲。
到如今,昔日钢铁之王墓前的冷落,已将近10年了。
【参考资料】:
《海鑫钢铁李兆会接班十年:山西豪门盛极而衰》,中国网,2012;
《从百亿身家到生死不明 山西前首富李兆会度过怎样的18年》,新京报,2021;
本文作者:姜榆木
责任编辑:淡淡翠
策划: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