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康熙初年,山西太原府发生一桩奇案:
离城十多里的山脚下有个岗上村,村中郑、杜两姓都是经历了上百年的大家族,郑姓住在村子东半部,人丁兴旺。一场始料未及的天花时疫,竟使村中感染者十有七八。天花,中医称之为痘疮,是一种恶性传染病。郑姓家族更是倒霉,百十余口皆死于这场疫病,仅有家底殷实的郑天伦家剩下两个寡妇,其妻杜氏和其刚过门不久的儿媳陈氏月娥,两人因常居深闺而幸免于难。
杜氏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年青之时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美女,娘家就是本村杜家大族。陈月娥白皙高挑,知书达理,娘家父亲是名穷困儒生,从小家教极严。
婆媳二人相依为命,但“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两名漂亮寡妇,时日一长,难免引起附近无赖和浪荡公子的觊觎。村中渐起流言,但多指向耐不住寂寞的风流杜氏,郑姓族人已消亡殆尽,又不关旁人什么事,这种桃色新闻,只有不务正业的无赖混混们感兴趣,街坊邻里仅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鲜有人真正放在心上。
时日不长,也不知因为什么,婆媳二人闹起了矛盾。杜氏经常借机打骂儿媳陈氏,说她忤逆不孝,目无尊长。那年月,尊卑有别,婆婆打骂儿媳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儿媳无有反驳余地。更何况月娥娘家父兄已在疫病中丧生,她逆来顺受,任刁蛮的婆婆欺负。可即便如此,杜氏依然不依不饶,最后竟具状至太原府,告儿媳陈氏不守妇道,与人通奸。求衙门做主将儿媳嫁卖,所得之资供自己养老。
太原府张知府接状后,将婆媳二人拘至大堂。听完婆婆杜氏陈诉,便问:“你告其鬼混通奸可有凭据?奸夫是谁?”杜氏说:“其苟且之事,多在黑夜,夜来宵去,我并无看清奸夫是谁,老爷拷问那不顾廉耻的淫妇,自然明白。”
知府审讯陈氏月娥,逼问奸夫是谁?陈氏哭哭啼啼陈述,自己根本没有与人通奸,何来奸夫?是婆婆杜氏诬告自己,请求大人还自己一个清白。知府无奈,转而又问杜氏:“你既告儿媳奸情,总得有个怀疑对象吧?不可能没一点眉目。”杜氏被逼无奈,只好胡乱说出一个街中无赖方九的名字。
张知府立即将方九拘传到堂,方九否认自己和陈氏有私,公堂陈述说:“街头巷尾皆知杜贵和郑家的两个漂亮寡妇暧昧不清,哪轮得到我这种家徒四壁的穷光蛋?”杜贵是杜氏的远房族弟,家资丰厚,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知府见方九顾左右而言他,不禁大怒,令左右将方九上了夹棍,酷刑之下,那方九疼的死去活来,受刑不过,无奈只好承认自己与陈氏有奸情。知府又将陈氏夹上,贞烈的月娥却宁死不认。知府认为必是陈氏害羞而否认,就将方九和陈氏各打了八十大板,释放回家(以大清律例中合奸定罪)。
娇柔的陈氏被打的遍体鳞伤,虽高声喊冤叫屈却无人理会。最后,被无情地逐出了知府衙门。她忍痛一瘸一拐的捱到巡抚衙门喊冤。巡抚得知事由后,将此案移送按察使审理。张知府知晓后,亲到臬司衙门拜会。封建官场的官官相护蔚然成风,按察使维持张知府原判,将可怜的陈氏痛斥一顿,再一次将她赶出了衙门。
陈氏一介柔弱女子,性却极是刚烈,不堪其辱,专候在巡抚衙门前,遇巡抚出行,陈氏高声喊冤。按大清惯例:无论何等级别官员,遇有人喊冤,必须询问处理。陈氏的再次控诉,令巡抚觉得此案必有蹊跷之处,便指派擅长审理疑案的临晋县知县孙宗元再次审理此案。
孙知县接下该案后,仔细审阅了卷宗,发现其中疑点颇多,更有几处遗漏和失误非常明显
第一: 张知府审问方九之时,方九招出杜贵与郑家寡妇有私,知府却并没有认真细究,更没有提审杜贵;
第二: 杜氏具状告儿媳与人通奸,起始并不知奸夫是谁,而是在知府逼问下草草指认了奸夫方九;
第三: 也是最要的一点,知府重刑之下并未取得陈氏口供,却不问青红皂白,就按“合奸”将其定罪。
除此之处,令人疑惑之处不一而足,如此草草结案,怎会令人心服?看完卷宗,孙知县并没有急于升堂审理。对外谎称身体有恙,扮作一名走方郎中,一连数日,到岗上村附近查访,街邻都说儿媳陈氏既贤惠贞洁,又重节守孝,衙门酷刑一般男子都受不了,一介弱女子咬牙坚挺,还对诬陷自己清白的婆婆亳无怨言。几日后,孙知县心中已然有数,命衙役准备了一堆砖石堂审时使用,又派出精干捕吏将杜氏、陈氏、方九、杜贵等人,全部拘传至衙候审。
大堂之上,孙知县让所有当事人按照男左女右,分别跪在大堂两侧。其实孙知县早有安排,杜氏和杜贵对面,陈氏和方九对面,等众人跪好,孙知县令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砖石摆放在堂上。
然后朗声说道:“经本官访查,杜氏诉儿媳陈氏和方九有私一案,无证无据。方九供称杜贵和郑家婆媳有私也查无实据,本官相信你们,都不是淫邪之妇。可恨的是杜贵、方九之流的无赖混混,觊觎你们的容貌和财产,恶毒中伤尔等,使你们难以自明。今天本官在此为你们做主,这两个奸恶之人就在你们面前,你们尽可拾起堂下砖石掷打他们,以泄胸中恶气。”
婆媳二人看了看孙知县,都怕失手担责,孙知县明白二人心有顾虑。便开导二人说:“本官命你们掷打,一切责任自有本官承担,如敢违抗,本官决不轻绕你们!”
见知县逼迫,杜氏不得已拾起石块,却只掷打方九,即便有少许掷向杜贵,也用眼神示意杜贵闪避。陈氏则不然,拾起面前砖石,狠命掷向二人头颅,二人闪躲不及,几下便已头破血流。尤其是对杜贵,陈氏似乎发了疯般,接连向其掷击。只听见杜贵惨叫连连,若不是婆婆杜氏和衙差拦住,陈氏似要将其掷死方才罢休。
孙知县见状,心中已是明了,喝令众衙役用夹棍夹了杜氏,令其交代实情。如不实话实说,便要夹死勿论。杜氏刑具上身,方知孙知县刚才用意,料知抵赖不过,只好将实情和盘托出。
原来,年近四十的杜氏,正值虎狼之年,难耐春闺寂寞。村中混混杜贵,极贪女色,见郑家两个寡妇貌美,心中垂涎不已,常借机登门撩拨。儿媳陈氏对其厌烦不已,常正颜厉色将其逐出。而婆婆杜氏贪恋杜贵年少,两人似干柴烈火,勾搭在了一起。婆媳二人同住一个大院,二人奸情陈氏岂会不知?
起初,陈氏装作不知,逢杜贵上门,便以家中皆为女眷,不便接待为由,将其拦在门外。杜氏心中恼怒,却无法明说,便经常借机打骂儿媳撒气。陈氏知婆婆因此迁怒自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胡为。不想那杜贵得寸进尺,占了婆婆仍不知足,对正值青春之龄的陈氏月娥心痒难捺,枕席之间甜言蜜语哄得杜氏与己联手,要一起制伏陈氏。
不料,外表文弱的月娥,性格极是刚烈,杜贵欲强占月娥,杜氏在旁帮忙,月娥誓死不从,高声呼救,引得街坊邻居纷纷出来观看。杜贵怕招惹事端,不敢用强,心中恼恨,便教唆杜氏诬陷儿媳清白,将其诉至公堂,以期将其发卖,既可清除心头之患,又可得一笔银钱。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张知府稀里糊涂地仅将其打了八十大板释放,并不发卖,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陈氏为了自身清白,不屈不挠反复上诉。如今已被孙知县识破,只好任凭发落。
孙知县听完大怒,令左右将这对奸夫淫妇按倒,每人先打了三十大板,才令其签供画押。随后依《大清律例》当堂拟判:杜贵通奸淫乱,教唆诬陷清白贞女,险致青天云遮,判其斩刑,待刑部回批,明正典刑。淫妇杜氏,刁蛮狠毒,不知廉耻,杖责八十,示众三日,以正国法,以儆效尤。陈氏贞烈,上表旌奖,方九无罪释放。此案至此结陈。
婆婆杜氏的奸情因示众三日而路人皆知,众人纷纷唾弃,更兼身受百十杖责,陈氏央人将其抬回家中,未满月余郁郁而终。
案件反思:
套用一句现代流行之语,“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在我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女人地位一直处于社会底层,哪个婆婆不是曾经的儿媳。本案中的婆婆杜氏自己行为不检点也就罢了,被人挑唆,无脑到逼儿媳与自己同流合污,真真令人无语。奸夫杜贵被判斩刑实是大快人心,小人已是非常可恨,如果小人恶毒,判其斩刑,实乃正合天意。
参考资料《明清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