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李（兰亭）派著名武生 梁慧超先生南技北功集一身 京海兼擅大武生
——追忆梁慧超先生
苏宗仁 王水官
出生在江南水乡的我们，由于童年时受到以武打为主的江南水路京班的熏陶和影响，对武打特别感兴趣。第一次听到梁慧超的大名，是在1952年，那是梁慧超在上海天蟾舞台演出，专演武戏。每场都有五六出，梁慧超或演双出或“一赶三”。在全部《马超》中，他一人连演《反西凉》、《战渭南》、《冀州城》、《诈历城》、《战马超》5出，有“活马超”之美誉。在全部《武松》中，从《打虎》到《蜈蚣岭》，8折戏中的武松，他一人到底。当在报上看到梁慧超在“天蟾”连演8个月、盛况空前的报道后，我们心想，哪天才能看到这位名武生的戏呢？
三年后，梁慧超加盟“上海天蟾实验京剧团”，与唐韵笙、李玉茹合作，轮演大轴，时称“三头牌”。1953年到苏州巡演，梁3天打炮戏为《金钱豹》、《乾坤圈》、《挑华车》，我们如愿以偿，高兴地看了头一晚的《金钱豹》。有关《金钱豹》的演出，笔者苏宗仁曾撰文专门提及（参见《中国京剧》2009年第9期《五看<金钱豹>》），这里不再赘述了。
在苏州，“三头牌”合演了《天波杨府》，就是把《擂鼓聚将》、《破洪州》、《天波楼》、《三岔口》、《双吊孝》、《探地穴》6折戏连缀而成的大戏。一般演《三岔口》都是从刘利华坐店、焦赞起解投宿开始，而梁慧超却是从杨六郎坐帐派将，保护焦赞演起。他扮演任堂惠，升帐之前，着白靠起霸，踢腿毫不费力，举重若轻，下腰、翻身时靠旗都直扫台毯。自乔装跟踪“走边”起才改扮短打，摸黑夜斗，在时而轻慢试探、时而疾风骤雨般的开打中，梁慧超始终不掖大带，虎跳、旋子、绞柱、劈岔，一招一招干净洒脱、优美俏丽、沉着稳健、从容自如。刘利华按老例勾歪脸，是杀人越货的黑店店主，由名武丑戴万武扮演，武功精湛，二人配合默契，堪称珠联璧合。
两场戏看下来，梁慧超果然名不虚传，扮相英俊，嗓音洪亮，身上边式，武功惊人，完全是大武生的气派，集北功南技于一身，不论长靠短打皆功夫了得，自有一种吸引观众的艺术魅力。从此，梁慧超老师就成了我们心中的偶像了。
梁慧超系北京人，出身梨园世家，父梁瑞亭，武生。9岁时他拜在天津名武生李兰亭名下，从师习艺。12岁登台公演，8年后即在全国各地演出并挑班领衔，亦与杨宝森、王琴生等许多表演艺术家合作。曾经有人将他和李少春、李万春、高盛麟并称为“三绝。
上世纪50年代中期，他定居南方，先后在南通地区京剧团和江苏省京剧领衔演出，“文革”后在江苏戏校任教。那一时期，梁慧超经常在沪宁沿线的苏州、无锡演出，使我们有机会几乎看遍了他所擅演的剧目，如《长坂坡》、《挑华车》、《杀四门》、《冀州城》、《八大锤》、《林冲夜奔》、《乾坤圈》、《闹天宫》、《白水滩》等。1959年，在苏州开明大戏院后台，我们有幸拜见了心仪已久的梁慧超先生。他平易近人，谈吐文雅，毫无“角儿”的架子，不但亲切的与我们交谈，还赠与了剧照，此后还经常有书信往来互致问候祝福。
1959年，梁慧超随江苏京剧院再次去沪演出时发生了意外。那晚他主演全部《武松》，当演到《快活林》与蒋门神开打时，一下子扭了脚脖子，致踝骨脱臼，顿时疼痛异常。见此情景，领导和同行都劝其停演。可是他演戏一向认真，对观众、对艺术极其负责，坚决不肯回戏，忍着剧痛继续上台，直到演完《飞云浦》和《鸳鸯楼》，大幕闭上，才无力倒下。观众纷纷关切地涌向台前。面对此情，剧场负责人登台向观众询问，座中可有伤科医生。只见一位白髯飘胸的老者，分开众人走上台，原来此人即是上海著名的武术名家王子平老先生，他急至后台，亲自为梁诊治，三掰两揉，踝骨立马回“槽”复位。但终因扭伤后仍坚持演出，韧带已受伤严重，梁只得住进医院。
次日，又有不少观众前往医院探视慰问，关心备至，谱写了一曲梁慧超与观众鱼水情深的动人篇章。梁慧超的艺术，绝不仅表现在武戏上。1980年他复出时，唱的第一出戏竟是《四郎探母》，自“坐宫”至“回令”，一人到底。大段 [西皮慢板]，他唱的中规中矩，韵味十足，与公主的对唱，“盖口”严谨，快而不乱；[嘎调] “叫小番”，气充力沛，响彻云霄。剧场内如炸开了锅，掌声如雷，欢声如潮。观众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续演，一连演了15场。武生以花甲之年唱整出《四郎探母》，这在京剧史上绝无仅有。在这方面，梁慧超与其姐倒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其大姐梁春楼，系早年北京“崇雅社”女子科班的著名女武生，有条好嗓子，也能唱老生，艺兼文武，能唱能打，也是不唱则已，一唱惊人。
还有一段“梁慧超大战姿三四郎”的轶闻也值得一说。1981年，梁慧超以花甲之龄赴沪演出，《挑华车》、《杀四门》、《诈历城》、《长坂坡·汉禁口》（前赵云、后关羽）、全部《八大锤》(车轮大战、断臂说书、 前陆文龙、后王佐)等，62岁的老人还能演如此吃重的戏吗？不少观众担心疑虑。而更令人忧心忡忡的是，被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的日本电视连续剧《姿三四郎》，此时正在上海电视台热播。剧场方面担心戏票卖不出去。梁慧超却颇有信心地说：“我们不怕，我们靠真本事！”果然，梁慧超的一系列文武兼备的好戏，如磁石般牢牢地吸引着观众。演出期间，场场满座；剧场门前等退票者不计其数；场内喝彩声此起彼伏。梁慧超为京剧武戏增了光、添了彩，为国粹争了气。
梁慧超那年在上海最受欢迎的是他的经典名作《杀四门》（又名《三江越虎城》），可谓独步菊坛，举世无双。戏中的“枪花”和高难度的腿功简直绝了！厚底“朝天蹬”，右腿往上一踢，直至耳边，用手托住，屹立不动，稳如磐石。梁饰秦怀玉力杀四门时，四套不同的枪花下场，新颖出奇，奇幻无穷。时而在胸前快速旋转，时而绕脖而过，时而单手叉腰将枪高抛上旋，时而骤然停顿背手稳接；一杆银枪，挥舞自如，从不失手，已臻化境。观众看得眼花缭乱，如醉如痴，连声叫好。2005年，中唱上海公司以“绝版老像带系列”为名，将1988年上海举办“南派京剧研讨会”时年近七旬的梁慧超应邀示范演出的《赚历城》、《三江越虎城》实况制成光盘发行。梁先生特意寄赠我们二人各一套。如今人亡物在，令人不胜感慨。
梁慧超先生于2007年4月16日病逝，享年88岁。我们在悲痛之余，回忆起当年往事，历历在目，感慨无限。梁慧超先生在几十年的舞台生涯中，挑大梁、挂头牌、唱大轴，轰轰烈烈，风光无限；他为人正派，作风严谨，生活俭朴，不喜张扬，无半点不良嗜好，更是烟酒不沾，在同行中有口皆碑；舞台上神采奕奕，英姿勃勃，年已古稀，仍技艺惊人，风采依旧。如今，往日的绚烂辉煌渐渐远去，但梁慧超的名声和英姿，将永远被观众铭记，永远在京剧武生的行列里闪耀着不灭光辉！（来自《中国京剧》2009年 第1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