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世界上谣言最多的地方,就是爸妈的朋友圈。各种养生谣言、保健谣言、小道消息……多到让你怀疑人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老人就这么好骗呢?
很多人可能会说:老年人与社会脱节,辨识度低,没有基本的信息素养和防骗意识……
说得好像没错。但是透过作家薛忆沩的作品《空巢》,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解读陷入各种骗局的父母,用更宏观的视野去看待他们这一代人,看他们人生的无奈和荒谬。
薛忆沩是一个关注现实的作家,他曾被提名为第14届华语文学传媒盛典年度小说家,这部《空巢》以他母亲的真实经历为原型进行创作。《空巢》以第一人称展开叙事,通过写"我"——一个退休教师接到诈骗电话后的心路历程,详尽地回顾了年近八十岁的受骗老人的人生经历:他们这一代人,青春期迎来了新社会,中年时代又经历了风云变幻的政治运动,晚年要面对浮躁、陌生的互联网社会,独守空巢,他们一辈子生活得小心翼翼,却还是掉入了欺骗的陷阱,作品通过母亲的经历声嘶力竭地呐喊:救救老人!
全书分为四个章节,分别是《大恐慌》、《大疑惑》、《大懊悔》、《大解放》。《大恐慌》主要写了遭遇电信诈骗的受骗过程,《大疑惑》写了"我"没有等来所谓"顾警官"的电话产生了怀疑;《大懊悔》阐释了"我"意识到上当受骗后的心态和身边人的反应;《大解放》将全文推向高潮,"我"被迫去报警,却发现了另一个骗局,"我"在满身的污垢中获得了解放。
作品中主人公"我"绝不仅仅是一个个例,透过作品可以发现,梳理老人的一生,每个阶段都有出人意料的荒谬和无奈,他们个人的痛苦和伤痕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
一、晚年空巢:子孙遥看近却无
我不仅孩子们都已经远走高飞,老伴也已经撒手人寰,我仅有的妹妹也住在千里之外的北方。没有亲人陪我过周末,甚至没有亲人与我一起过春节按照老范的说法,我属于"真空"级的空巢老人。
身体上,"我"疾病缠身,患有糖尿病、心脏病,患有阵发性房颤,容易心悸气短,忧虑不安,更痛苦的是,"我"长期便秘,每天需要在马桶上坐上一两个小时,尽管如此,"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我"儿子了,"我"拒绝做八十岁生日,因为"我"儿子和女儿都明确地表示过他们不会有时间回来。
子女远离身边,个个定居国外,在知道"我"受骗之后,儿子冷漠地说:你真是辜负了党对你这么多年的教育……"我"为丢尽脸面的受骗遭受懊悔的折磨,"我"的儿子还在责备我,女儿虽然不知道我已经遭遇了电信诈骗,可是她却因为不好的预感,着急让"我"把钱转给他,儿子以此威胁"我"必须立即报案……作为一个将要八十岁的老人,"我"内心的煎熬无法与人言说,他们没有人了解"我"此刻的心情,没有人安慰"我",没有人知道"我"这一天经历的恐惧、担忧、害怕 。
"我"被骗走了十几万块钱,孩子们心疼是正常的,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骗局不是一天形成的,每天都有无数个骗局环绕在"我"这个八十岁老太婆身边,那些年轻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把戏,"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一生一事无成,唯独对于"清白"二字,"我"是骄傲自豪的,"我"的一生都是"清清白白"的,"我"信任身边每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逐渐都成为了"作假"的人。
二、骗局环绕: 嘈嘈切切错杂弹
作品一开头就是将近八十岁的"我"接到了来自"公安局刑侦大队"的电话,说"我"卷入了一个犯罪集团,需要把财产转移到他们提供的绝密账号中去,由他们负责保护。
"我"从教四十年,一生清白,不能够晚节不保,在这强烈的自尊驱使下,"我"听从"顾警官" 的安排,把"我"的存款转移到了这个"绝密账户"当中,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我"从儿子那里明白自己上当了。这一天的羞辱摧毁了"我"一生的虚荣。
其实,"我"经历的又岂止是电信诈骗这一件事呢,哪一天"我"不是生活在骗局当中呢?保健品公司的业务代表小雷,她对"我"嘘寒问暖,喊"我"妈妈,比亲生女儿还要亲,不断给我推荐他们的新产品,让我尝试,这次又是要送来他们公司新开发的智能腹部按摩器,可是她却出现在了派出所里;"我"购买的第一份理财产品、"我"身边被查封的牙科中心……这是一个什么都"假"的时代,一个不适合"我"这样的老年人生活的时代。
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老年人被骗的新闻层出不穷,高价购买各种保健品、保健仪器的案例常常见诸报端,作品中的"我"只是千千万万的受害者之一,老年人在浮躁的信息社会中容易轻信别人,他们走过来的时代教育他们要老老实实,可是晚年他们却被各种眼花缭乱的情感营销利用,被骗子控制。是老年人的信任出了问题?还是身边的风气出了问题?责任应该归咎给谁呢?
三、回首往事:别有幽愁暗恨生
八十岁的"我"为什么容易上当?"我"的孩子简单粗暴地说:"我"的一生就是上当受骗的一生。"我"回头一看,"我"不仅现在是"空巢老人",从原生家庭开始,"我"一直都在经历着"空巢"一般的人生:空巢一般的婚姻,空巢一般的家庭,空巢一般的情感。
1.婚姻不幸,委曲求全
因为政治和历史的原因,"我"结婚十多年都是各自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经历着准"空巢"的夫妻生活,结婚十五年后才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简易厨房,那时,我已经四十岁了,可是长期的分居生活使"我们"不习惯突然的改变,"我"们从来没有亲密的感觉,那个革命的时代,性生活讳莫如深,"我"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处于准空巢的状态,几次在离婚的边缘徘徊。
婚姻中,"我"和丈夫诸多分歧,我注重个人卫生,而丈夫却认为我是资产阶级小姐的做派;丈夫迷恋当官,政治运动中上级要求他们划清与剥削阶级家庭的界限,而当时,"我"已经准备接父母来城市一起居住了,我违心写下了那封永远让自己愧疚的信,与父母划清关系,"我"的父母遭受了剜心之痛,"我"的身边也没有丈夫的陪伴和安慰,后来丈夫升官无望,提前退休,却在老家县城和另外一个年轻女人生活在一起,用今天的话来说,婚内出轨。"我"遭遇的痛苦可想而知。
2.愧对父母,遗恨终生
"我"的父亲因为"我"那份表示要划清关系的信痛苦万分,他们在收到"我"的绝情信之后,痛苦地说了一句:我们的女儿死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土改运动时,"我"曾偷偷地关心着他们,为此"我"还被骗过一次,"我"拿了两个月工资托人偷偷带给"我"的母亲,治疗母亲的胆结石,因为要与父母划清界限,害怕被别人知道,"我"对父母的关心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敢让人知道"我"曾经关心过他们,"我"心存恐惧,害怕自己再次被贴上"地主家的臭小姐"和"剥削阶级的代言人"这样的标签。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那封绝情信给父亲带来那样大的冲击和伤害,即使文革结束后,"我"和父亲的关系正常化之后,父亲依然没有走出那个阴影。当父亲死于脑溢血之后,"我"也永远地失去了弥补过失的机会。
3.社交简单,缺少关爱
"我"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晚年后跟"我"打交道最多的不是我的女儿和儿子,跟我打交道最多的是一些邻居和推销人员,譬如小雷、老范、小于、"老六"、小鲁家的保姆、保安、"我"的钟点工等等。
小于是一家新技术开发公司的业务代表,向"我"推销过多功能转换盒,"我"的亲生子女还没有小于一半的体贴。
小雷是保健品公司的业务代表,"我"在她那里购买了几乎一切保健品和器械,不管小雷推荐的保健药品和器械对"我"的身体有没有用,"它们能够带给我幸福感,因此"我"的钱花得痛快、花得开心、花得心甘情愿,"我"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却从来没有给我带来过这种做母亲的幸福感"。
老范是豁达乐观的邻居,老范也是空巢老人,但是他不像"我",他不是一个"真空"级别的空巢老人,他起码还有妻子,虽然这几年他的妻子也不在身边,但是老范在出租车上遗失现金之后,他还有可以倾诉的人。文中说:
我羡慕老范还有这种两难的顾虑,这说明他还不是真空的空巢老人,我也多么想要有一个人能让我有这种顾虑啊,我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我"跟亲人最多的联系需要通过电话,主要是"我"的妹妹。网络对于我的妹妹来说就像是生活中的空气和水,离开网络一天都不能活。而网络对"我"的作用相反,一旦侵入"我"的空巢,"我"恐怕就活不成了。"我"是个传统而保守的老人,"我"仍然喜欢从报纸和电视上获取信息,从小雷负责组织的免费保健知识讲座上获取保健知识。
呐喊:救救老人!关注信息化浪潮下的银发族
传统文化中,"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是人步入老年最大的幸福,但随着城镇化发展的加快,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却要面临儿女离家、独守空巢的处境。
空巢的背后,是社会结构的急剧变化,精神空虚的父母也是经历了时代创伤的受害者。
尤其是我国人口老龄化进入快速发展期后,越来越多的空巢老人们不得不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中度过。当这些自我保护能力低下的老年人遭遇防不胜防的诈骗时,我们的社会应该怎样保护他们?怎样关心他们?
老年人不仅仅需要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还需要老有所陪,老有所爱。而《空巢》中的老人——"我"代表了中国大多数老年人的生活状态,他们缺乏社会的关爱,也缺乏自我保护能力,遭遇诈骗时,
他们不仅被骗走了钱,也被骗走了对国家的信任,对时代的信任,骗走了对人的信任,骗走了他们自己对自己的信任,骗走了他们整个一生的信任。
这不仅仅是《空巢》的呐喊,也是作者的呐喊,是我们每一个人应该思考的课题。
通过阅读《空巢》,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我们所处的时代,更好地理解父母们所处的时代,跨过我们和父母一辈的代际鸿沟,在信息化浪潮袭来时,带上父母一起奔跑,带他们感受时代发展的红利,而不要抛下他们,让他们独守空巢,寂寞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