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娜自身是希腊神话知名度最高的角色之一,而在《圣斗士星矢》系列的塑造下,她又成为许多人的童年女神。但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很多人看了网络谣言,开始传播"雅典娜道德低下"这一论调:雅典娜诅咒了本是美女的美杜莎,诅咒了敢和她比织布的阿拉克涅,嫉妒普罗米修斯……但其实这些要么是罗马文人对雅典娜后身密涅瓦的再创作,要么是现代人凭借自己喜好而随意编织的罪名。
雅典娜
美杜莎:在希腊神话里是天生的怪物,在罗马神话里也没那么好
在希腊神话里,美杜莎自始至终都是邪恶的妖怪,无论蛇发还是石化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神谱》中这么记载美杜莎的身世:
刻托为福耳库斯生下一双娇颜的老妇人,一出生就白发苍苍,她们被称为格赖埃,在永生神和行走在大地上的人类之间:美袍的彭菲瑞多和绯红纱衣的厄倪俄。她还生下戈尔贡姐妹,住在显赫大洋的彼岸,夜的边缘,歌声清亮的赫斯佩里得斯姐妹之家。她们是斯忒洛、欧律阿勒和命运悲惨的美杜莎。美杜莎是有死的凡人,别的姐妹不知死亡也永不会衰老。但也只有她与黑鬃神(波塞冬)躺在青草地上的春花里同欢共寝。
福耳库斯与刻托是海上妖魔的共祖,美杜莎自然也不是什么雅典娜的祭司,更不曾被波塞冬强奸——明文说美杜莎是躺在花草间与波塞冬同欢,这是两情相悦的事情。
波塞冬
而除《神谱》之外,其余希腊神话原典的一设,美杜莎也都是怪物出身,而非被诅咒的人类。另一种受众较广的说法是美杜莎为提丰与厄喀德娜之女,与海怪之祖福耳库斯相对应,提丰是陆上怪物之祖,我们熟知的尼米安狮、奇美拉、狮鹫、甚至三头犬刻尔柏格斯都是提丰和厄喀德纳的子嗣。而欧里庇得斯还记载了另一种异说——美杜莎是盖亚之女。但这种说法也认为美杜莎是先天的怪物:
巨人族在佛勒格拉反抗众神,在那里盖亚生了戈耳工,这可怕的怪物。
追根溯源,戈耳工一开始就是蛇发女妖的名字,后来在《神谱》之中被一分为三,且各自安排了名字,但最延续戈尔工传统形象的仍然是美杜莎。她是用眼睛石化其它生物的凶残怪物,最后被珀尔修斯杀死属于正义战胜邪恶的大快人心之举,而不是多可怜、多纯良、多无辜,雅典娜对珀尔修斯的协助也是完全正义的。
那么,罗马神话里对应雅典娜的密涅瓦呢?密涅瓦诅咒美杜莎是客观存在的,这出自罗马诗人奥德维借众神讽刺人间权贵的《变形记》。但是要知道美杜莎的石化能力即使在罗马神话里也是与生俱来的。罗马神话中,美杜莎本来是"最美的姑娘",但因海神尼普顿(波塞冬的后身)在密涅瓦神庙中强奸美杜莎,导致密涅瓦降罪,于是美杜莎的头发变成了毒蛇。在墨丘利(赫尔墨斯后身)和密涅瓦的帮助下,珀尔修斯击杀了美杜莎,而后的故事与希腊神话一致。
值得注意的是,罗马神话的密涅瓦、尼普顿固然并非善类——这是因为罗马人以特洛伊人的后裔自居,对在特洛伊战争中站在希腊一方的神心存芥蒂,于是波塞冬、雅典娜的后身变得道德沦丧(好吧,希腊神话里波塞冬的道德就不咋地),但《变形记》里美杜莎同样并非善类:
他(珀尔修斯)四面一看,田野里、路旁边到处都是看了美杜莎的脸而变成了石头的人和兽。
美杜莎无论过去多么无辜,此时都已成为恐怖的怪物。用金庸小说举例子,成昆杀谢逊全家,说明成昆不是东西,谢逊因此乱杀无辜,难道谢逊就是好人?李莫愁被陆展元辜负,而后乱杀人,难道李莫愁就是好人?美杜莎的被强奸、被惩罚固然值得同情,但这不代表罗马神话里美杜莎的恶行不存在。
美杜莎
阿拉克涅:不存在于希腊神话的罗马神话角色
小亚细亚的吕底亚,染匠的女儿阿拉克涅善于纺织,就是林中与水中的宁芙们也时常离开山泽,前去看阿拉克涅的纺织技巧。而有人一提:"这么心灵手巧一定是密涅瓦教的吧?"阿拉克涅就会暴跳如雷:"让她和我比好了,我若输了怎么罚我都成。"
于是密涅瓦变成了老妇人,去警告阿拉克涅:"老年人至少有年纪大了才有的经验,不要轻视我的劝告。你纺织能力再强,尽管在凡人中沽名钓誉好啦,在女神面前你应该低声下气向她赔不是。"阿拉克涅反唇相讥:"你这老得快走不动的糊涂虫,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你有女儿、儿媳妇尽管对她们说去,你对我的劝告全部白费。密涅瓦为什么躲着我不敢和我比赛?"于是密涅瓦现出原形说:"她已经到了!"便显露了真身,与阿拉克涅比赛。
密涅瓦编织的是战神玛尔斯(阿瑞斯的后身)在雅典与海神尼普顿争夺神山,最后获胜的故事,角落里则是矮人女王革拉涅与天后朱诺(赫拉后身)相争失败被变成鹤,而后被自己的人民杀死与安提戈涅因欲与朱诺比美而被变成一只白鹭的故事,最后一幅画则是喀倪剌斯的女儿因欲与赫拉比美而变成石头,密涅瓦以此警告阿拉克涅不要妄图与神争锋。
阿拉克涅描绘的则是欧罗巴被朱庇特(宙斯后身)伪装的公牛欺骗的故事、阿斯忒里亚被朱庇特抓走的故事、朱庇特化为天鹅勾引走丽达的故事、朱庇特变成半羊人诱骗忒拜王后的故事、尼普顿变成凶狠的雄牛诱拐卡纳刻的故事、阿波罗伪装做老鹰、狮子、牧羊人诱骗伊塞的故事……等许许多多罗马众神的荒淫史。她编织的结果居然与密涅瓦不相上下。
愤怒的密涅瓦把阿拉克涅编织好的锦绣撕碎,用手里的梭子连连敲打了阿拉克涅三四下。阿拉克涅无法忍受,悬梁自尽。密涅瓦把阿拉克涅截下来,将阿拉克涅复活为蜘蛛,从此阿拉克涅和生前一样永远纺织。这同样是出自《变形记》的描述。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故事是地道的罗马神话,希腊神话的雅典娜来背数百年后罗马诗人二设里密涅瓦的锅,岂不荒谬?而即使《变形记》,也是阿拉克涅先自杀,然后才被密涅瓦"心生怜惜"地复活,她变成蜘蛛是冥府复活草的功效而非密涅瓦的诅咒。
此外,有一点需要明确:即使罗马神话里阿拉克涅的技艺匹敌不为罗马诗人所喜的密涅瓦,但手工业的守护者、手工业的创始人、知识的传授者仍然是密涅瓦。因此,阿拉克涅的技艺至少间接来自密涅瓦,她的家族同行也仰仗着密涅瓦的守护,而阿拉克涅自恃才高,对祖师爷给予鄙视和含沙射影的攻击;而密涅瓦化成老人相劝,虽然语气很难听,总归是对阿拉克涅有过劝解,但阿拉克涅反而辱骂老人;即使将密涅瓦当成纯粹的竞争对手,以对手亲友的道德污点侮辱对手也属于自寻死路。这里就和美杜莎一样不是非黑即白:固然密涅瓦并不对,但这不代表美杜莎与阿拉克涅就是对的。相比之下,阿拉克涅的恶行相比美杜莎虽然不那么严重,却是在受到迫害之前做出来的,不能因为她是弱者而认为她有理、是正义的。
阿拉克涅
嫉妒普罗米修斯:施瓦布的私货
雅典娜因为嫉妒普罗米修斯,亲自给潘多拉披上了闪亮的白衣,戴上了面纱与花环,束上精巧的发带——施瓦布如此描写潘多拉的故事。但其实这是施瓦布的现代三设、四设,原典雅典娜并无嫉妒普罗米修斯的记录。
按照赫西俄德的《工作日与时日 神谱》的记载:神灵与凡人在墨科涅发生争执,普罗米修斯出来主宰杀了一头大公牛,分成几份摆在宴席上。普罗米修斯把牛肉和肥壮的内脏堆在牛皮上,以牛的瘤胃覆盖,却在宙斯面前摆了以一层脂肪覆盖的白骨。宙斯非常恼火,于是不传授凡人火种,但普罗米修斯用一根空茴香管将火种盗入人间。
普罗米修斯
于是宙斯为人类制造了一个祸害,按照他的命令,赫淮斯托斯用水和土塑造了腼腆的少女形象,雅典娜为她穿上银白的衣服,带上漂亮的面纱与花环,赫尔墨斯给与她不知羞耻的心和欺诈的天性,将她命名为潘多拉,让她携带装满灾祸的盒子去诱惑普罗米修斯愚蠢的弟弟厄庇米修斯。——是的,雅典娜参与进了这桩恶行,但并不是因为她嫉妒普罗米修斯而主动请缨,相反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值得指责的部分比之主动去做轻很多,甚至我们可以说雅典娜奉命行事是本分,如果能为人类抗命宙斯那是情分。
总之,今天流传的"雅典娜道德卑劣"论,属于将罗马与施瓦布的再创作衡量希腊神话原典的雅典娜。雅典娜是爱人类、保护人类、传授人类的伟大女神,美杜莎与阿拉克涅属于罗马神话对密涅瓦的抹黑,就算不区分密涅瓦与雅典娜,这也是罗马诗人的二设。至于嫉妒普罗米修斯更是子虚乌有。因此,记起来童年的那位女神吧——她对人类的保护值得人类反过来保护她。
雅典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