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向成谜的阿富汗总统“跑路”后，有人希望他能出面拯救自己，有人评价他是懦弱的书呆子，还有人希望找到他后给他定叛国罪......
|作者：冯璐 陈嵘伟
|编辑：阿晔
|编审：劳灵格
在五角大楼，来自阿富汗的女记者纳其拉·卡里米颇为显眼。她的口罩上印着阿富汗国旗。自从她得知如今塔利班已经控制了她的祖国，情绪就持续焦虑。她觉得，家乡的妇女们对未来可能比自己更加忐忑。
“我们的总统在哪？我指的是阿什拉夫·加尼，民众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跑了？”在五角大楼8月16日举行的一场简短的新闻发布会上，卡里米崩溃大喊。
·崩溃的阿富汗女记者纳兹拉·卡里米。
她大声质问五角大楼新闻发言人约翰·柯比：“现在阿富汗一夜回到20年前，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你对此有什么评论吗？总统在哪？他需要给阿富汗民众一个交待。”
“我明白阿富汗人此时正在经受的痛苦、焦虑和恐惧。”柯比进行了一番声情并茂的抚慰，还承诺美国会尽量伸出援手。
·五角大楼发言人柯比回应卡里米的提问。
然而，按照CNN报道的分析，美国要撤离所有为其服务过的阿富汗翻译、员工、调停者，这个任务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在这些因担心塔利班报复而慌不择路的阿富汗人挤在机场等待救援时，加尼却悄然撤离，难免引发争议。
似乎没人确定加尼去哪了。
作为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的“末代总统”，加尼的履历十分丰富：学者、海归、世界性机构官员、阿富汗财长，等等，这些履历使加尼兼具全球视野与阿富汗本土体验。
但令不少人意外的是，“美国老板”一走，他仿佛失去了全部士气和战斗力——全副武装的阿塔15日兵临首都时，加尼迅速乘飞机离开阿富汗，并为自己辩护：“塔利班已经赢了，我离开是为了避免血流成河。”
去向仍扑朔迷离
在8月2日发布的脸书推文中，加尼承诺自己不会“跪在任何破坏性力量面前”，要么坐在真正的谈判桌上，要么在战场打破他们的膝盖。
然而13天后，“强硬”的加尼就仓皇跑路了，塔利班士兵几乎没遇到任何抵抗就占领喀布尔，随后在总统府大摇大摆地拍照。
·进入阿富汗总统府的塔利班士兵。
加尼在次日凌晨发文解释：“我面临的是一个艰难抉择。如果我坚持留下来，无数的同胞就会殉难，喀布尔市也会被毁掉，这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为了避免民众惨遭杀害，我决定离开阿富汗。”
加尼的这番表白，俄罗斯驻喀布尔大使馆新闻秘书尼基塔·伊申科却读出了另一种味道：“加尼逃离阿富汗的方式最能说明阿富汗国民政府的崩溃，加尼一行人乘坐四辆装满钱的汽车前往机场，他们试图把一部分钱放进一架直升机里，但直升机装不下所有东西，最终他们将一些钱留在了跑道上。”
俄罗斯总统驻阿富汗特别代表扎米尔·卡布洛夫也对加尼的“走法”不以为然：“我希望逃离的阿富汗政府没有把国家预算的钱都拿走。”
至于加尼的具体行程，则更加众说纷纭。
塔吉克斯坦媒体“亚洲快讯”称，8月15日，加尼在国家安全顾问哈姆杜拉·穆希布和政府首脑法兹尔·马哈茂德·法兹利的陪同下飞往塔吉克斯坦，并计划经塔飞往第三国。
这一点得到伊朗媒体Tasnim的确认，该媒体还在推特上发布了一段卡姆航空公司飞机起飞的视频。俄罗斯国际文传电讯社补充介绍说，15日夜间，有143名阿富汗政府军官兵乘3架运输机和2架直升机抵达塔吉克斯坦。
不过，这些报道并未得到官方证实。8月16日上午，塔吉克斯坦外交部声明称，加尼的飞机“没有进入塔吉克斯坦领空，也没有降落在该国领土上。塔方并未收到阿方的相应要求”。印度媒体分析称，塔吉克斯坦与阿富汗关系不佳，可能是该国不允许加尼的飞机按原计划降落的原因之一。
紧接着又有新的猜测说，加尼离开阿富汗后，去了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俄罗斯《消息报》对此的报道，援引了半岛电视台对加尼私人保镖的采访。
这一点再次迅速被否认。俄罗斯国际文传电讯社援引乌兹别克斯坦方面的消息称，乌兹别克斯坦未收到接受阿富汗总统专机的请求，加尼并未抵达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驻乌兹别克斯坦使馆也称，没有关于加尼在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信息。
·加尼。
中亚两个邻国都否认了加尼入境。哈萨克斯坦也主动撇清干系：“没有收到阿富汗的相应请求。”印度、俄罗斯等多家媒体认为：“当前他只好飞阿曼，并且会很快去美国。”阿曼位于阿拉伯半岛东南部，是世袭君主制国家。阿曼的国家元首苏丹享有绝对权威。
“加尼乘坐的航班在塔吉克斯坦首都上空短暂盘旋后，飞往阿曼方向。”俄罗斯国际文传电讯社的报道援引了阿富汗北部地方实力派杜斯塔姆女儿的说法。俄新社、今日印度也表示，加尼目前就在阿曼，今后可能会前往美国。
阿曼官方并未证实这一消息，但消息人士称，在当前错综复杂的形势下，阿曼保持沉默“很正常”。
对于加尼不明去向的出逃，阿富汗总统办公室称：“出于安全原因，不能对加尼的去向发表任何评论。”阿塔政治办公室发言人穆罕默德·纳伊姆则表示，加尼的“出走”不在计划内，“即使是他身边的人也没预料到”。
有传闻称，美军很可能为加尼逃走提供了帮助，但美国方面对此保持缄默。美国总统拜登则隔空向加尼表示不满，在电视讲话中说：“加尼先生曾保证阿富汗军队将会战斗，但显然他没有兑现承诺，阿富汗的政治领导人没能为自己人民的利益团结起来，为国家的未来进行谈判……”
研究“失败国家”的学者型总统
事实上，被“美国老板”拜登指责的加尼，长期以来都带有“美国制造”的鲜明标签。
加尼1949年出生于普什图族的一个酋长家庭，优越的家庭环境让加尼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20世纪70年代，他赴黎巴嫩贝鲁特美国大学进修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随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取得哲学硕士和人类学博士学位。
拿到学位后，加尼先后执教于丹麦奥胡斯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以及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大学，研究始终围绕国家建设与社会变革问题，如“国家为何失败”“国家如何构建”等。
不过，酋长家庭出生的加尼，显然不会只满足于政治漩涡之外的学术研究。
1991年，加尼进入世界银行工作，从事东亚和南亚的投资项目，并直接参与了俄罗斯休克疗法的操作。在世界银行的这段工作经历，为加尼日后在阿富汗“出仕”奠定了基础。
2001年，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美军以武力打垮了塔利班政权。美国开始按照其政治理念，重新搭建阿富汗的政府架构。正在喀布尔担任联合国阿富汗问题高级特别顾问的加尼进入美方视野。
加尼的“常春藤”学历、多年从事科研的知识储备以及世界银行的工作经历，让美国政府将其视为阿富汗新政府主管财经方面的理想人物。2002年2月1日，加尼开始担任阿富汗时任总统哈米德·卡尔扎伊的首席顾问。
此时，距加尼离开阿富汗已经过去近四分之一个世纪，这几乎与他在母国阿富汗生活的时间等长。
就任后，加尼马上显露出其在经济领域的智慧。他用极短时间完成阿富汗新货币的发行，改革了关税制度，并大力整顿海关和财政腐败。2003年，加尼被新兴市场报章评为亚洲最好的财政部长。
在英国知名杂志《前景》于2013年评选的“世界百大思想家”中，加尼名列第二名。《前景》杂志评价称，很少有学者有机会像加尼一样将思想付诸实践。
经济领域的成功给了加尼信心。2009年，他竞选阿富汗总统，并为此放弃了自己的美国护照。尽管如此，加尼的美国学者身份仍令其饱受诟病。最终，缺少民意基础的加尼以2.9%的支持率惨败收场。
2014年，加尼吸取了五年前的教训，在竞选中不断强调自己的“本土形象”，还启用了自己的普什图部落名“艾哈迈德扎伊”，并为妻子鲁拉起了一个阿富汗名字：比比·古尔。
这次，他的“去美国化”姿态收到了成效。2014年9月，加尼以“再造阿富汗”的口号赢得总统大选，并于2019年成功连任。许多人都对这位学者型政治家抱有很高的期待。
但不同于加尼得心应手的经济领域，阿富汗波谲云诡的局面远比其熟知的统计数据来得复杂，他的总统之路走得极为艰难。
就任总统期间，加尼尝试通过政治职务“大换血”的方式，重塑阿富汗的政治生态，解决腐败问题，但收效甚微。
此外，加尼在处理阿富汗内部权力等问题上也出现不少与阿富汗国情及历史文化不符的行为。在2019年的大选中，他和竞争对手阿卜杜拉·阿卜杜拉就选举结果产生争端，最终上演一国“两总统”的闹剧。此前他还曾打压前第一副总统杜斯塔姆和前巴尔赫省省长努尔，想借此削弱阿富汗地方势力，结果却进一步加深了已有的分歧与隔阂。
·加尼（右）与阿卜杜拉·阿卜杜拉。
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主任朱永彪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总统加尼实际上是一个对阿富汗历史和现在的国情非常不清楚的领导人，或者说，他自认为非常了解阿富汗，但事实上不，或者说，他是充满理想主义的一种人。”
与加尼相识近三年的阿富汗资深作家艾哈迈德·拉希德表示：“加尼从不允许任何人和他靠得太近，他总是很冷漠。不幸的是，他对阿富汗同胞和西方人的暴躁脾气和傲慢表现得过于频繁，这让他很快沦为一个令人讨厌的人物。”
对于加尼喜怒无常的性情，阿富汗前财长哈立德·佩恩达评价道：“好人离开了，留在加尼身边的人，要么太忠诚，要么太腐败。”种种原因，令加尼最终成为被各方孤立的对象。他无法有效地联合其他盟友，平衡国内的各种力量，关于复苏经济等承诺也没能真正兑现。
这位因研究“失败国家”而著称的学者，在易征服、难管控的帝国坟场阿富汗，将自己化作了“失败国家”的又一新案例。
总统“跑路”之后
加尼“跑路”后， 阿富汗副总统阿姆鲁拉·萨利赫称自己留在了阿富汗：“怀着对正义的坚定信念，还在我的土地上，与人民在一起。”
阿富汗前总统卡尔扎伊也没走。他发表视频讲话，称愿与塔利班共同寻求和平解决阿富汗问题，希望与塔利班领导人以“同胞情谊”和“爱国情怀”通过对话共同寻求和平解决阿富汗问题。
他还透露，为防止冲突混乱和减轻人民苦难，阿富汗已组建“协调委员会”，为权力的和平过渡做准备，并负责维护安全、法律和秩序。协调委员会成员还有阿富汗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主席阿卜杜拉和阿富汗伊斯兰党领导人、前总理古勒卜丁·希克马蒂亚尔。
·阿富汗前总统卡尔扎伊。
伊朗方面表示，支持通过该协调委员会实现阿富汗权力的和平交接，伊朗将竭尽全力促进阿富汗内部对话，并与各方保持联系。不过，阿富汗舆论普遍认为，“协调委员会”尚未得到哪一方授权，并无实权。
目前，阿塔正在多方沟通，就阿富汗未来政府的架构和名称进行讨论，预计在“不久的将来”向外界公布这一进程最新进展。
8月17日，阿塔宣布大赦所有政府官员，包括政府军士兵和公务员，并敦促其返回工作岗位。“阿富汗所有人都被赦免，所以你应该满怀信心地开始日常生活。”同时，阿塔还呼吁女性在新政府领导下加入政府的工作中。
阿塔发言人苏海尔·沙欣此前承诺，未来阿富汗新政府将包括非塔利班的阿富汗人，所有放下武器并加入塔利班的军人和警察将被列入特别名单并用作储备力量。“现在说哪些前阿富汗政府官员将加入新政府还为时过早，但塔利班希望一些‘知名人士’能加入。”
“塔利班赢得了剑与枪的审判，现在有责任去保护同胞们的荣誉、财产和自我了。”加尼逃离阿富汗后如此说道，并承诺自己将永远为阿富汗服务。
当前，外界仍在纷纷猜测他的去向，有人希望他能出面拯救自己，有人评价他是懦弱的书呆子，还有人希望找到他后给他定叛国罪......无论如何，加尼关于阿富汗的各种设想显然已失去了实践的舞台。未来的阿富汗，属于这个国家的“各派别、各民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