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 别样的冷暖(十)
作者:解博夫
你的爱值多少钱
第二天,肖全坚持让迟雨和哥几个都去上班,自己到家里去把剩下的活干完。
他这几年总务主任没白当,每次校舍维修都跟着干,可以说瓦木电工都能比划两下。
翻翻昨天哥几个带来的几个兜子盒子,发现里面斧刨锯铲,钳凿改锥应有尽有,各种小零配件、木板木条要啥有啥。
好在时值五月中旬,春末夏初,风干气燥,地面已经非常结实。他先是和灰修补好屋里屋外墙上脱落的墙皮和破洞,然后整理好灯线开关,然后是难度最大,技术含量最高的木工活---门窗修整。
经过这两天的开关闭合,饱经风雨的木门窗都已摇摇欲坠,多处木头已经糟朽,榫卯离骨, 难以为继。
面对难题,肖全觉得只能智取,不能强攻。门窗问题要想彻底解决,就得整个拆掉重做。因此,当务之急,是先让门窗不散不断,能开能关,保证安全。
所以,他只能用笨办法,用木板木条,铁皮铁角,使用了大量钉子螺丝,把个门窗整得异常结实,但无比丑陋。他试着开关了几次后,还挺得意。他想,再让迟雨用在房管站练过的技术好好刷几遍油漆,那就大功告成了。
看着他的杰作,对过邻居、退休的八级细木匠刘爷爷不知是褒还是贬地说:“大哥,你还真够能耐的,还会接榫啊!”肖全心想,可能是房门右下角有的地方木头烂了自己给剔出去,钉了快小板给对付上了。
刷油漆刷大白是迟雨下早班后过来和他一起完成的。
经过起早拉黑,马不停蹄地突击,只用了三天半,这屋里就可以住人了。
完工的那一天,刘奶奶悄悄跟肖全说:“你知道多少人打这间房子的主意啊,幸亏你嫂子能耐!你们快搬进来吧!”
搬家那天晚上,肖全请了何婶儿和那哥仨,欢声笑语溢满小院。
熄灯后,两人头一次在天津自己的家中,在舒适的双人床上度过了回城之后最幸福的一夜 ......
转眼之间,肖全又盼到了暑假。几年来他头一次下了火车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俩早就商量好,这回可以把老人孩子接来,好好过个暑假。
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给二人的欢乐假期平添了几份几份苦涩,几份忙碌。
来人是肖全的同事小付,是不久前从兄弟校调过来的物理老师。肖全离校前,因为心里高兴,就对大伙说:“我有房子了,欢迎你们到天津玩!”
当时这个小付喊道:“那么大个天津,上哪儿找你去啊?”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虚情假意,肖全立即写了自家详细地址拍在办公桌上。
没想到这个家伙真的来了。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热情招待了客人。
因为不熟悉,晚上迟雨又回集体宿舍了。喝了不少酒的小付打开了话匣子:“主任啊好大哥,你可得帮帮我啊!找不到黎瀑,我就没法活了!”
肖全听得一头雾水,忙安抚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听他慢慢道来:
那年他差两分没考上大学。几年复读折腾得身为普通农民的父母家里一贫如洗,加之年龄偏大,村里的同龄人多数已经娶妻生子,而他不认头种地,又一无所长,害得父母在人前没有面子。所幸一个在国营农场当科长的堂哥伸出援手,把他户口办进农场作临时工,吃商品粮。
小伙子要个有个,要模样有模样,又读了多年书,戴个眼镜,很有点文雅书生的意思。除了一口浓重的内蒙方言外,都以为他是大城市留下的知青。赶上学校的知青老师回城,堂哥极力推荐他当上了代课老师。
一个星期天他去逛村里的供销社,赶上阴天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店里店外霎时跑得一个顾客也不见,他也加快脚步往回走。忽然听见旁边办公室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随即又变成了打斗声,一个女人尖声叫喊着“救命 ...... ”
他连忙过去推门一看,那个壮实的供销社主任正在拳打脚踢,粗暴地打骂着一个瘦小的女人。从声音判断,这好像是个北京知青。
他来农场时知青已经所剩无几,但他对知青有一种天生的敬慕感。
当他看清女人身上的兵团服后,就毫不犹豫地站过去挡住男人。怒不可遏的主任不知来者何人,随手抡了他一下,恰巧打掉了他的眼镜,鼻子也流出血来。
于是,他陷入比对方更疯狂的状态,抄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在男人身上,那家伙立马倒地不动了。
女人从男人身边爬起来,使劲看了他两眼:“你 ...... 你是 ...... 学校的 ...... ”
他点点头,关切地问她的伤,她连说没事儿没事儿,然后催他快走,接着就去扶地上开始哼哼男人 ......
后来他知道,这个女知青黎瀑是场部托儿所的老师,与当地供销社一个主任结婚,因男方阻挠而无法回城。开始还好,后来看到大家都回城了,她也坐不住了。为了将来找机会回城,她偷偷打掉了怀孕三个月的孩子,从此家暴就成了家常便饭。
一天下班后,她在路上拦住小付,直截了当地说:“我要离婚,你得帮我!”
他诧异地问:“我能怎么帮你?”
“我那个男人一口咬定你是我在外面找的野汉子,他也不想要我了,让你拿一万块钱补偿他的损失和伤病,然后就和我离婚。我想真能离了,你要是愿意,我就和你结婚。”
“一万块钱?日他个祖祖的,爷一个月才挣三十来块钱,这辈子能不能挣一万还闹不机密呢,他咋糗闹得就敢张嘴要这些钱?再说了,额和你又没脱裤子没上炕,他凭甚让爷拿钱?”他真急眼了,冒了一串粗话。
她低下头,脸色绯红:“我知道你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可是那个家伙身上有你打的伤,他说你要是不拿钱,就要去告你 ...... ”
“让他告去!爷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额还要告他虐待妇女,残害知青呢!”
“那 ...... 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是被他打死,就是我自杀 ...... ”说完她捂着脸扭头就跑 ......
他万般无奈地望着她那瘦弱的背影心乱如麻。突然他大吼一声:“额去杀了那个灰疙泡 ...... ”,然后拼命向她追去。
后来,两人与那厮数次交锋,最后把钱数降到六千。他们自己一共凑了不到二百,无奈之下,他回老家,告诉父母自己找了个北京媳妇,需要花点钱。
二老喜出望外,卖了家里所有的鸡、猪、羊、狗,卖了家里仅有的蚕豆、黄豆、土豆和给老娘治病的几斤枸杞,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好歹筹措了三千块钱。
这时,他们的事儿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七嘴八舌之间,更多的还是同情。
当科长的堂哥出面担保,在同事们那里借了八百;堂哥自己借给了三百;她在干校的父母和北京的亲戚资助了六百;几位硕果仅存尚未回城的战友凑了四百。
最后,场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老领导把在上海的儿子刚刚寄回来的八百元全部给了黎瀑。她感激涕零地跪在老人面前,说是只差七百了,老人说那一百就算是我给你俩结婚的随礼了。
历尽千辛万苦百般磨难,三个月后,她终于离婚了。拿到证书的那天晚上,在团部通往火车站的大路上,两人百感交集地走在月光下。
停在过大渠的小桥边,她第一次吻了他。
他激动万分地问:“你不嫌我是农村的?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舌头探进他嘴里使劲搅动着。
许久许久,她才喃喃地说:“我肯定要嫁给你!我还要努力报答你,把你也办到北京 ...... ”
他双手使劲箍紧了她,开口打断她的话,“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会一辈子爱你,珍惜你 ...... ”
随后一个月时间内,他们按照计划领了结婚证,在堂哥的帮助下以知青配偶的名义给他办了转正手续,两人回到他老家举行了风风光光的婚礼。
蜜月之后,两人悄悄完成了计划的最后一步:办完离婚后,她开始办理回城手续。
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苍天无情,北京的消息没盼来,她却收到了一份部属企业廊坊5758厂的调令,同时收到刚刚恢复工作的父母来信,说这是进京的跳板。
见她迟迟没有去报到,姨姐受托前来接她。
她向姨姐哭诉了遭受家暴和小付救她的经过,细说了离婚结婚的不易。
姨姐了解了小付的家境及农工身份后,居高临下地问道:“小伙子,你有什么要求?”
他毫不犹豫地应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请父母和亲友接受我对黎瀑的爱!”
“我知道你为黎瀑花了不少钱,说吧,你的爱值多少钱,我们加倍还你!”
说到这里,小付激动地站了起来:“主任,您说,她还是个国家干部,是个当领导的,怎么能这样贬低我们之间的爱情呢?”
“你那个黎瀑是什么态度?”
“她坚持要和我办完复婚手续再走。可她姐连哄带吓唬,说单位不收已婚知青,还说复婚后还会增加将来调入北京的难度。就这样软拉硬扯把黎瀑带走了。”
肖全判断不出他的那个黎瀑是真爱他还是利用他,所以又盯着他问道:“你相信她吗?”
“绝对相信!走的时候她撕心裂肺地哭着对我说:‘我要是不能把你办到身边,我就回来找你!’”
“那你担心什么?”
“她走了以后,一直没给我来信,却把借同事战友和老领导的钱都寄还了。所以场里一些好事的人就觉得她和我是真正分手了,弄得我抬不起头来。无奈,堂哥托局里的朋友把我调到咱们这里来。我按照调令上的厂名给她写了好多信,也告诉她我换单位了,可这几个月仍然收不到她的回信。”
“那你准备怎么办?”
“原来我们应该这个暑假回老家看看,现在回不去了。村里本来就有许多人认为我娶北京媳妇是人家耍我,如果知道了这一段,那我父母在村里就没脸活了。所以,我必须找到她回家一趟 ...... ”
小付紧紧拉住肖全的手:“主任!我从地图上看到天津离廊坊很近,所以想请您和我一块去一趟,我头一次到大城市,两眼一抹黑 ...... ”
第二天,他们一大早动身到了廊坊,5758厂名气很大,所以一打听就找到了。远远就看到院墙上几个红漆大字赫然入目:军事重地 闲人免进。
到了门口,一块贴在窗户玻璃上的告示写道:来访者凭部办介绍信入内。
他俩开口想问问具体情况,坐在传达室里的门卫抬手指了指那份告示,便不再搭理他们。
千里迢迢几经周折赶到这里,结果连门都进不去,令小付欲哭无泪,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甚至是绝望的表情。
作为同事领导老大哥,肖全真担心他彻底崩溃。所以他绞尽脑汁,极力思考着怎样才能帮上他。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一位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来到跟前。肖全灵机一动,连忙招手致意,轻轻喊道:“师傅!求求您帮我们个忙好吗?”
五十多岁的邮递员有点吃惊,忙刹住车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儿?”
“我想问您最近给这个厂送的信里是否有写给黎瀑的信?”
对方立即皱起眉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这是寄信人收信人的秘密,我不可能泄露。”
肖全掏出工作证递给对方,用最快的速度简单诉说了小付的遭遇,“请您帮帮这个可怜的小伙子!”
邮递员仔细看着工作证上学校、主任、党员等等信息,看着蒙汉两种文字的红印章,脸上浮出满满的同情。“唉,你们这些知青,什么事儿都能摊上。”
小付见状扑通跪在地上:“大叔,求求您救救额吧!”他一着急,说话又带出内蒙味儿来。
大叔连忙支好自行车,一把拉起小付:“孩子快起来!”
他的眼角也有些湿润,“我女儿也是回城知青,正等着接我的班呢。我今天就违反一次纪律,告诉你们吧!”
接着他告诉他俩,寄给黎瀑的信挺多的,几乎每周都有。因为邮戳上有蒙文,这个名字又比较特殊,所以自己能想起来。
肖全一喜, “那就怪了,信都来了,可咋一封回信也没有?”
“咳!是不是人家不想和他好了 ...... ”
“不可能!”小付斩钉截铁地抢着回答:“咱俩的感情经过生死考验!”
沉思片刻,大叔好像下了很大决心,轻轻说道“你们往前面拐角的地方等等我 ...... ”说完就蹬车进了厂里。
哥俩望眼欲穿地等了二十来分钟,只见邮递员伴着一阵悦耳的铃声飞车来到他俩身边,同时不断地回身往远处5758的大门看。
“大叔,您快点想办法帮帮我吧!帮帮我吧!”小付只顾拉着大叔求情。
注意到大叔的目光,肖全也跟着往大门看。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小伙子,你往那儿看!”大叔一指来人。
“黎瀑----”小付一声尖叫,扑过去把她抱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刚要挣扎,忽然哇哇大哭起来,两手来回在他肩膀上使劲捶打着:“你这个坏蛋,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为什么为什么?”
肖全和大叔眼圈都红了。
大叔拉着肖全离开他俩一段距离,他给大叔深深鞠了一躬:“大叔!谢谢您了!谢谢您对我们知青的这份关照!”
“不谢不谢!我刚才和他们传达室说,寄给黎瀑的许多信我都送来了,人家没见着回信,认为是你们厂里传达室出了错,要求追究责任。他们一听怕担责任,就说是他们办公室主任安排的,凡是内蒙寄给黎瀑的信一律交给她;凡是黎瀑在传达室寄出的信也由她筛选,凡是寄往内蒙的,她一律收走。因为她是黎瀑的姐姐,又是主任,所以传达室都得听她的 ...... ”
肖全恍然大悟,又是一番感谢。
“看他俩那个腻乎劲儿,就知道散不了。这闺女是好样的,回城也不变心 ...... 唉,我闺女她们同学里面,因为回城,散了好几对 ...... ”
这时他俩跑了过来,黎瀑使劲摇晃着大叔的手,甜甜地笑着说:“大叔您太厉害了,我们那里工作时间一般是不让出来的。今天要是见不着面,我俩这辈子都可能见不着了。”说完她又抽泣起来。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肖全追问了一句。
“大叔让传达室通知我,说有一封特挂信函让我带着工作证,亲自跟他到邮局领取。”
“我的忙帮完了,该去干活了。”
“大叔再见!再见!”三人望着邮递员的背影,肖全黎瀑敬礼,小付鞠躬。
黎瀑要回去上班,两人约好下午五点半后躲开下班人流,还在这里见面。
帮小付找好住处,肖全才放心地返回天津。虽然心情不错,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两个人能对付了她那个姨姐吗 ...... (未完待续)
(未完待续)
作者:解博夫,山东省青岛市1967届初中毕业生。1970年到内蒙建设兵团17团,先后担任宣传队中音号手、团政治处报道员,后任农场政工科干事、中心学校校长等,1985年调回爱人所在地天津,先后在国企从事党务工作,2000年任技术学校校长兼书记、顾问,2010年退休。
来源:兵团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