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苏冠明 11月27日晚,疫情停止后,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迎来了首场音乐会——《玫瑰药:林朝阳小提琴名曲音乐会》
演奏作品选自塔尔蒂尼、理查德·施特劳斯、舒曼、克拉拉·舒曼、勃拉姆斯等浪漫主义时期的名家。演出前,林朝阳的朋友们为现场观众准备了一朵朵红玫瑰,不少观众是整晚手持一支玫瑰聆听琴弦的曼妙表达。中山公园音乐堂又被叫做“紫禁城音乐堂”,辉煌大气。但林朝阳总有些淘气,乐意在“宫里”稍微撒点野,给音乐撒点盐。熟悉林朝阳的人有点讶异:“刚过五十怎么突然满头白发?”“染的。”林朝阳一脸坏笑又非常诚恳地说,“让我和音乐一起沧桑吧!”
曾经两次从古典音乐“叛逃”
音乐会发布出来的官方海报由林朝阳亲手设计。他选取了法国和意大利交界处的阿尔卑斯山最高峰——勃朗峰为主视觉形象,在海拔4810米的峰顶上,安放了一朵硕大的红玫瑰。林朝阳说:“玫瑰是情感象征,我在勃朗峰这块著名石头上表达的是:音乐本身可以转化为视觉上能够理解的形象。这些伟大音乐家的作品不是为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揭开伤疤,让你感觉到还活着。我不玩这个。音乐必然是客观的,之所以被写得很生动,甚至有些音乐在特定时间段可以彻底击溃你,但并不等于永远要情绪化地去对待音乐和艺术。我喜欢在石头上插一朵玫瑰花,然后演奏浪漫主义时期最有名作曲家的作品,而最终跟你以平静的方式交流。我需要观众认为他了解了音乐,而不仅仅是了解了我。我从来不冲动。”
说自己从来不冲动的林朝阳其实疯狂过。在他求学、工作的这么多年里,有两次具有非凡意义的艺术探索经历:年轻时探索绘画;人到中年探索影视剧作曲。
林朝阳回忆说:“画画我完全是撞进去的!当你进入一个环境,你可能会顺理成章地喜欢上它。”有两三年的时间,林朝阳不拉小提琴,专心画画。他得到苏联美协会长瓦伦廷·西多罗夫的支持,1993年赴俄罗斯国立美术基地“列宾别墅”从事创作。1994年又去法国,随后到了意大利,在勃朗峰南北寻找自己的画家梦。
可是这个想法怎么就消失了呢?“这就是年轻的可爱。”林朝阳腼腆地笑了,“年轻时总觉得有无限可能。现在绘画于我变成了更加个人的东西,但年轻的时候恨不得把它变成一个伟大的职业!”
从2005年起,林朝阳开始探索“作曲与音乐制作”,投身创作影视剧音乐和流行音乐。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蜗居》《手机》《我的兄弟叫顺溜》《叶落长安》《你是我的兄弟》《浮沉》《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唐山大地震》《相爱十年》《圣天门口》《剧场》,电影《秋喜》《扎兰诺尔》《刺青》《辛亥革命》《失恋三十三天》等,都是他创作的音乐。
在影视音乐、跨界音乐尝试了十余年,硕果累累。这期间,“Salt”“盐哥”是林朝阳的艺名?代号?网名?绰号?反正,盐哥就是林朝阳,林朝阳就是盐哥。因为“盐”是平衡味觉最重要的调味品,而林朝阳一直用自己的努力,平衡声音与视觉。他不仅仅是作曲,而是用小提琴讲故事——在导演的框架内,用小提琴勾勒画面和人物性格。
探索绘画,让林朝阳能将古典音乐用视觉形象呈现出来;而探索影视和流行音乐,又让他将古典音乐以生活化的方式表达出来。直到两年前,林朝阳再次回归音乐厅。
艺术让在上海的童年不那么愣了
林朝阳1968年出生在上海,毕业于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小提琴家之一。他曾经在伦敦国际弦乐四重奏大赛、意大利利比策国际小提琴独奏比赛、俄罗斯杨波尔斯基国际小提琴独奏比赛等世界级音乐赛事中获奖,并在小提琴独奏和弦乐四重奏两个领域均有建树。
1984年,林朝阳进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读书,当时民歌课是他学得最好的几个课程之一。他记得一位四十来岁的男老师,每次下课前20分钟会教唱民歌,林朝阳说:“给我留下的印象太美好了。”
林朝阳的父亲原是上海市广播乐团的男高音歌唱家,中年之后做了合唱指挥。在这样的环境中,听音乐,包括听京剧就成了少年林朝阳的基础艺术教育。林朝阳说:“音乐本质是带有语言和歌唱性质的,其基础是表达自己的想法。音乐的语言功能很强大,但最近一两百年被略微地忽略了,人们觉得音乐是单纯的声音和音响以及乐理的东西。但实际上它最基础的是有关语言和结构的东西,你得会唱会跳。”
打有记忆起,父亲每两周或一个月,就把林朝阳带到文工团。文工团里帅气叔叔和漂亮阿姨在跳舞、唱歌,而林朝阳到处滚来滚去,爬到舞台上,开心极了。家里还有老唱片,京剧、越剧、评弹来回放,父亲闲着的时候还会给他进行讲解。他听得入迷,有时候父子俩就哼唱了起来。到了六七岁,父亲就准备让儿子学音乐去了。
林朝阳说:“学了音乐,或者有一天对音乐有了感觉,你就不那么愣了。一个学音乐的孩子对一些东西的敏感度,就跟没有学音乐的孩子不太一样。看到一片草地,看见夕阳西下,一段带音乐的画面会出现在你脑子里。”
留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林朝阳重新回到小提琴领域。因为出国前就获得了比较重要的奖项,在国外又得了两个奖,所以在特定的圈子里,大家都知道他。林朝阳回忆说:“90年代鼓励海归,我们赶上那波浪潮,就回来了。”1996年,林朝阳入职北京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小提琴。
归国初期,除了教学,林朝阳组建的“北京弦乐四重奏”进入大众视野。美国作家盖·泰莱兹评论:“难以置信,在您的音乐中我能听到那纯正的欧洲文化的优雅……”法国小提琴家热拉尔·布莱称赞林朝阳:“在乐句的安排、音色的变化、节奏的控制、激情与宁静的对比上都极为完美,表演无懈可击!”
在教学领域,林朝阳培养出了众多小提琴名家。中央芭蕾舞团管弦乐团首席王小毛,青年独奏家、国际比赛获奖者王聪聪,青年独奏家、中央音乐学院教师张精冶,国际比赛获奖者谢添任都曾在林朝阳门下习琴。
拉琴跟打算盘一样
是在一个结构里玩
林朝阳两次游离出小提琴艺术,又为什么两次回归呢?在宋庄400平方米的工作室里,穿着短裤、喝着凉水的林朝阳先是诚恳地说:“我有时候十几天不离开工作室。”关于第一次回归,林朝阳调侃:“到了欧洲我才发现,拉琴可以养活我,而绘画不能。”至于第二次回归,已迈向50岁了,林朝阳说:“如果剩下的这半辈子只是为了莫名其妙的电视剧,有什么价值?你知道,大部分电视剧都拍得很烂。”
有一次,一个剧组让林朝阳配乐,画面都已经拍完了,强调剧中人在演奏某名曲。如果需要一支曲子,林朝阳容易办到,但是画面对不上。林朝阳对着画面可以写一段音乐,但是肯定不是某名曲。林朝阳对这样不尊重音乐的做法很无奈。
类似的事情多了,回归的决定就容易了。而且他从来也不曾离开小提琴教学岗位。在林朝阳意识里,小提琴400年前就有人拉了,它有一套精密而简单的逻辑系统。“拉琴就跟打算盘一样,它是在一个结构里面玩、重组。”
可是,此后的小提琴教学变成了“拉”完一本教科书接着“拉”另一本教科书,没完没了地“拉”教材。或者说,进了一所音乐学院,然后再进更高的音乐学院。现有的小提琴教学模式很令林朝阳上火,“一个学琴的孩子跟上一个教师学小提琴技法,第一期学十年,其间极有可能被淘汰;如果没有被淘汰,再学第二期。”林朝阳说:“这种教学方式真的有问题!它违背了‘拉琴是个手艺活’的原则。”
手艺活的规律,不仅仅是熟能生巧,而更应该明白工作的奥秘。从事教学这么多年,林朝阳对音乐或者整个事物的贯通理解帮助到了他的教学。林朝阳用各色各样行为帮助学生在音乐上以更短的时间和更快的速度做得更好。他说:“通常一个孩子要三年或六年,在我这儿半年一年就结束了,他就能达到一个高点。我归纳出了小提琴演奏和教学的极简教学法,这个教学法属于所有拉琴的人,甚至七八岁的孩子都可以懂。”
林朝阳花了25年搞教学,以及对音乐、提琴、演奏、表演本身的理解,他觉得出成果的时候到了。最近两年林朝阳推出了一套自己的教学法。《林朝阳小提琴基因练习》教材由他自己设计封面,他把自己总结的教学经验归纳为“林朝阳DNA教学法”。这一教学法的探索已经完成,目前在细化和实践。全国范围大概有100多个教师、500到1000个琴童在接受这一方式的实践。
林朝阳对自己的这套教学法非常自信,“这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信心。小提琴演奏,捋出了技法、音乐等方面客观和理性解释演奏的一整套系统,而且很简单。如果碰到同行,我可以用30分钟把它以简要方式全部讲完。我相信它是精彩的,是个好东西。”
通过各地的小提琴协会或者音乐协会的具体安排,林朝阳把自己的心得与基层音乐教师分享。一般是落地由当地小提琴协会或者教学机构承担费用,林朝阳奉献自己的智慧与时间。林朝阳乐在其中。林朝阳把小提琴演奏归纳成了一个象棋的步骤,或者围棋的结构法。违反它就做不下去了。林朝阳说:“这是有史以来最棒的教学法。我的工作过去没有人做过。”
年过五十
终于接近了自己想要达到的境界
而现有的音乐教学几乎就是分解、再分解,于是音乐就成了技术比赛。难道音乐不应该和做菜一样,用不同的材料调制出精美的食物吗?林朝阳问。
林朝阳寻找一种法则,就是试图破译小提琴艺术的基因密码。他说:“你可以不懂做菜,但只要精于控制,拿菜单配比表做出来,至少是专业标准。你当然不是大师,因为专业标准上面要有突破,大师给你带来的是一个新的配比。”
所以林朝阳不能保证培养出大师来,在他眼里,大师不是能教出来的。好吃的四川火锅有的是,为什么人们总能找到最香的那几家?因为人家搞了新花样,前提是没有违反规则。林朝阳说:“我只提供最基础的东西,你想独具一格的话,那就是艺术了,有可能向大师迈进了一步!”
林朝阳会不会把音乐教成麦当劳,天下琴声一个味儿了?林朝阳说,最好的教学不具体地告诉你怎么做,它比麦当劳更原始。麦当劳之所以受到普遍欢迎,是因为它用了最通用的比例,把味道琢磨透了。比如说,为什么要以汉堡的形式来体现?包括最有名的加州牛肉面,所有东西都是通用的,只要把比例协调到一个程度,大家就都觉得好吃。这就是本事。
麦当劳的成功,就是能够把大众口味普遍覆盖到。如果不是商业成功,而仅仅是一个古怪的意大利或者法国人的小店产品,世人绝对认为麦当劳可以载入米其林三星史册。林朝阳说:“我们不能贬低自己,我每次去机场看到麦当劳还是想来一个尝一尝。连我这样挑剔的人依然是带有尊重的,所以,应该说它是很棒的。”
今年90岁的星海音乐学院老院长赵宋光,曾用在哲学中发现的“工艺学原理”来解释音乐。他把声音元素像门捷列夫归纳元素周期律、制作出元素周期表一样,进行了排列。林朝阳用数理解释小提琴演奏与前辈赵宋光有异曲同工之妙。林朝阳认为,音乐起源从古希腊开始就是这样的,发现泛音并通过泛音关系制造出了弦。乐器结构本身就是一个工程结构。
演奏小提琴,怎么借用自己的身体?这跟运动有关系,与体育是一样的。很多人责难林朝阳:“你把音乐贬低了!音乐怎么可以跟体育一样?音乐怎么可以是个计算问题?”林朝阳说:“当你不够理性的时候,你已经谈不上成功了。艺术是最需要理性的,因为它有另外一面,确实是最最感性的。你如果不充满智力、智慧,有一个理性的强大来驾驭自己能力的话,何谈做一个有可能达成的艺术成果呢?”
彻底结束了影视剧创作,再次回归本行的林朝阳发起成立了“挚友三重奏”组,他和中央音乐学院钢琴家盛原、大提琴家朱亦兵逮住时间了就在一起演出,成了当下传播古典音乐常演常新的票房保证。50岁之后,林朝阳觉得终于接近理解自己想要什么。他说:“一个人到这个年龄,如果运气比较好的话,终于可以开始有一个理性而又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的状态开始变得越来越好了。”
“玫瑰之约:林朝阳小提琴名曲音乐会”就呈现了一个归来的林朝阳最好的一种状态,无数次的掌声,无数的玫瑰涌向舞台,“白发”林朝阳释放着一种对小提琴的爱,对观众的爱。
文/刘红庆
海报提供/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