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东京的商业中心,或者站在不能关门的地铁上,你很难想象这个繁华的世界面临着严重的人口问题。
日本地铁工作人员是非常拼体力的
论日本的人口总量,排名一直很靠前,人口密度更是远高于面积略小一些的德国。
日本人口的“少”,准确说,是孩子太少了。
为什么日本人都不愿造人了呢?
因为,很多人,都在主动“单身”,自愿禁欲。
比如,在咱们眼中,像外出吃饭、K歌这类的休闲生活,通常都会讲究大家一起组团,热热闹闹,可要换到日本,一些情形下,往往又会是另一种打开方式了。
日本的卡拉OK厅,推出了“一人唱套餐”。此外,日本还盛行着各式各样的“单身娱乐经济”。像单身保龄球馆、用竹帘隔开的单身火锅、单人旅行定制等等。
根据日本政府2018年发布的《出生率下降白皮书》显示,1995年,35至39岁女子未婚的比例为10%,而到了2015年,这一数字竟高达25%;同期,男子的变化是22%至35%。
在这些单身年青壮年人中,还有42%的人直接表示,自己彻底放弃了对男女关系的追求,他们认为“谈恋爱或者结婚是负担,生儿育女太麻烦”,宁愿“享受自己的兴趣爱好”。
而且,近年来的事实证明,这些人,还真是说到做到了。
从2011年开始,有统计数据显示,几大品牌的成人纸尿裤在日本销量,就已经超过了婴儿纸尿裤....
只要不在都市的CBD或者各类商业中心区,普通的日本店铺,干活的很多都是一些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家们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谁又应该为这一切背锅呢?是家庭教育、经济窘迫、对二次元世界的沉迷还是“有毒的职场文化”?
毕竟,这可是“风俗业”相当发达,闻名世界的日本啊。
其实,上面这些元素,它们都应当承担一定责任,比如,因为亲眼见证了父母辈的婚姻生活的失败,从而对感情不抱幻想、对婚姻产生抗拒等等,但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这代日本人对未来的失望、对社交的“恐惧”。
显然,一切社会问题的起点,都是经济问题。
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统计数据,目前,日本公司职员中,每4名员工里就有一名非正式的“派遣”员工,其中还不乏名校毕业生。
跟他们父辈们经历的“终身雇佣制”不同,这些派遣员工不但收入低,没什么体面的福利待遇可言,而且职位还不稳定,大部分要每三个月根据工作表现由公司决定是否继续签订下面三个月的合同;
他们平均只有6.1%的概率“转正”;
用人单位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轻松把派遣人员开掉。
日剧《派遣员的品格》中,有能力有学历还有经验的女主,也不得不做劳务派遣工,十几年来,每三个月一签合同
这种情形下,大量日本的普通青年人逐渐沦为了“社畜”,用个人奋斗来实现阶级跨越的希望,愈发渺茫。
但即便希望渺茫,但希望总还是有的,因而,一部分不愿认命的日本打工人,发展成了新一代的“猛烈社员”(日本人形容工作狂)——他们不顾一切地为单位卖命,积极向领导表现,常常是早上七点出门上班,晚上十一点左右回家,连周末都用来参加单位的团建活动或者主动加班。
一个日本上班族的一天。注意,并非“猛烈社员”级别的
有时候,他们都来不及意识到什么,自己的肉体就先一步垮掉了,这就是“过劳死”。
日本过劳死的比例,常年世界领先,甚至“过劳死”的英文表述——karoshi 都是直接音译的日语。
这样的一个陀螺一般的打工人,可能连吃饭、通勤的时间都被工作变相挤压,哪里还有精力去找对象或者体验夫妻那些事儿呢。
跟“猛烈社员”相对的,是另一批“躺平式”的“无欲人群”。
虽然最近20年,日本经济又渐渐缓了回来,失业率控制在了较低的范围内(都是“派遣”员工嘛),GDP大致上也在连年增长(就是慢点),但原来那种奋发向上的“昭和精神”却早已被耗干,这导致,泡沫经济时代之后的两批日本青年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也就此改变。
很多日本打工人在碰壁失败后,面对暮气沉沉的社会现实,就直接“跨掉”了——他们不再相信所谓的劳动致富、吃苦奋斗后就能成功的“鸡汤”,成为一代又一代缺少激情的“无欲人群”和“草食男女”。
他们的“无欲”程度,除了日常的衣食住行都“无欲求”外,一些人可能连求偶交配这种动物本能的需求都选择了“自愿放弃”。
这些人不仅缺乏“性趣”,甚至恋爱都懒得谈。
比如下图这位新郎官,叫做近藤显彦,跟“初音未来”的动漫玩偶举办了一场浪漫的婚礼,婚宴上,正在隆重宴请亲朋好友。
近藤和初音未来的“姻缘”,来自于一个人工智能音响——Gatebox。
Gatebox算是设计在了宅男们的“心坎”上,以人际互动的形式,模拟了一名贴心可爱,随叫随到、有问必答的女生,和宅男“共同生活”。
这个Gatebox公司还特意设置了一个叫做“次元渡航局”的部门,专门给用户提供和他们心仪的二次元形象的“结婚”服务——用户们从网站上下载并填好表格,邮寄到该公司,半个月后后,申请者就能收到“结婚证”了.......
这么看的话,全日本和初音未来结婚的,应该不止近藤显彦一位——这算不算是“重婚”呢?
近藤显彦和他的“新娘”
那么,对于近藤先生来说,作为男人,现实人类异性之间的亲密举动还是很必要的吧?
没成想,面对媒体,近藤先生很诚实地说:“今年我都35岁了,还是个处男,也从来没有性方面的经验....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
实际上,近藤这样的表达,放到当今的日本,也没什么可特别值得大惊小怪的,跟他的心理感受差不多的男人,并不罕见。
据日本主流媒体《读卖新闻》的一项全民调查显示,2018年,大约有44%的18到34岁年轻女性承认自己是处女,男性则为42%。
街头采访,这位姑娘表示,我对恋爱很消极,完全拿不出信心
据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推算,2035年,将有30%的男性和20%的女性到50岁都不会结婚,加上离婚或丧偶的人口,将有一半日本人处于单身状态。
不过,咱们前面说的这位近藤先生,好歹还算是个坚持工作的上班族。更让当今日本社会更头疼的还得是,一些遭遇校园霸凌、就业碰壁,或者被职场人际关系所困扰后,彻底心灰意冷的青年人,干脆把自己“藏”了起来,变身成为“隐蔽族”,死宅家中“啃老”,每天靠动漫和数码产品打发时间,一见到“生人”,就莫名的恐慌和不自在。既不从事物质生产,也不关心人口生产......
老实说,这些人之所以绝望的选择“隐蔽”,其实离不开日本有其独特的社会环境和舆论导向——崇尚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对弱者和失败的人历来缺乏同情心。
面对周围人的嘲笑和鄙视的目光,躲起来做“隐蔽族”,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尊严了。
除了不愿恋爱结婚,很多已经结了婚的两口子,也往往会陷入“无性婚姻”的怪圈之中,看着对方没有任何欲望,就是搭个伙凑合过日子罢了。
在一些已婚大叔的眼中,让自己最有感觉的,不是实实在在的的枕边人,却是从中学时代就开始迷恋的那些穿着女仆装、水手服的虚拟动漫少女们。
而已婚女性也对身边的男人,很多时候,同样无感,甚至心生厌倦。
尤其是对夫妻生活和怀孕生子方面,他们的想法总结起来,就是二个字——“面倒”,翻译成汉语,类似“麻烦、费事、棘手”的意思。
地球人都知道,大和民族特别讲究“不要给别人添麻”。其实,这句话背后还有另一句话,就是,“也别给自己添麻烦。”
一些日本网民针对恋爱和婚姻的讨论,核心思想就是——太麻烦
恋爱、夫妻生活和生儿育女,就属于一些特别麻烦的事——既给自己带来麻烦,还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干脆就不“做”,也不生了。
这样,就什么麻烦也木有了嘛。
家族存续这类的传统观念,在结婚和养孩子的各种“麻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按照日本职场的传统操作,女方一旦有了孩子,大多只能选择居家做主妇(70%的女性在生第一个小孩之后都会离职),所以,那些事业心特别强的职业女性,总会自动选择不育。
多年来,日本政府为了让全国育龄夫妇认真“造人”,也是操碎了心。比如,日本厚生劳动省针对职业女性不断增加怀孕育儿相关福利,还精心制作并分发了名为“慢慢做爱”(スローセックス)的提示小册子,到处免费送,以“指导”夫妻们如何享受云雨之欢。
然而,这些心思,依旧没起到什么效果,日本的出生率,仍在持续低迷。
据日本媒体自己的分析,是因为男人们在外工作压力普遍太大,回家之后,已经没有心思和力气再与妻子亲热了;而女性方面,则通常认为这个太麻烦,带来的“麻烦”远超云雨的快感,弄不好再搞出个小崽来,那不就更麻烦了嘛。
其实,日本年轻人不买房、不搞对象不结婚、不生孩子甚至都不愿出门工作、跟人交往,更多的是缺乏信心和安全感。
最安全的办法嘛,那就是缩起来“躺平”,啥也不干,低欲望、低成本地活着。
而“低欲望”这个时髦的词汇的背后,正是这这代日本人对未来产生的莫名恐惧,已经超过了人类本能欲望的表现。
不过,即便如此,出现低生育率、少子化的窘境,也并非就意味着该社会福利差,生活质量低。比如法德(法国最近有点起色的生育率,同非洲兄弟的努力关系很大)和“从摇篮到坟墓全包”的北欧国家,生育率也持续走低,国家劝导、鼓励,各种形式的刺激手段都用了个遍,但效果十分有限。
相反的是,大家可以看看,目前全球生育率爆炸增长的国家,都是一些常年动乱的欠发达地区。比如:非洲的一堆,刚果(金)、马里、乍得、安哥拉、布隆迪....还有经常上新闻的阿富汗等等。
在中东普遍高生育率的情形下,工业化相对较高的伊朗,总是生育率垫底的那个。甚至,为了挽救生育率持续下降的局面,伊朗的公立医院和诊所从2020年开始,已经不再进行男性的结扎手术和发放避孕药了。
很明显,几乎没有任何福利可言,也没有996,只有远胜996百倍的地狱模式的动乱和穷困地区、前工业化国家的那些以吃上饱饭为毕生目标的人们,最爱生。
在他们眼中,更多的子女,就意味着更为靠谱的保障和抗风险能力。而且,他们的育儿成本低,类似于咱们农业社会时代的那种“多个孩子就是多双筷子”的观念。
实际上,出生率下降,是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必然趋势,是工业社会国家的必由之路,这属于自然规律。
当今日本涌现出的那些“无性趣”的躺平人群,则正是工业化发展和日本特有的国情、文化价值观互相作用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