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y奖话剧《红色》,当年这部作品一口气把包括Tony奖在内的4个戏剧大奖的最佳剧本称号收入囊中。
剧作家约翰·洛根(John Logan)凭借影片《角斗士》、《飞行家》、《雨果》三度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改编剧本提名,创作的剧集《低俗怪谈》续订了三季,眼下已经是好莱坞最炙手可热、薪酬最高的编剧之一。
洛根的《红色》对准的是上世纪犹太裔美国画家马克·罗斯科,洛根表示:“他让我感到崇敬,我看到一个巨人意识到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我看到了他的悲剧意识,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矛盾……”
整个剧里,也一直说到这个词,悲剧性。那么下文我们会从话剧《红色》出发,探讨悲剧性的来源,悲剧性带来的艺术价值,以及悲剧性是如何照见生活的。
马克·罗斯科
01悲剧性怎么来的?红色VS黑色:原始力量被智识秩序吞噬的过程,就是悲剧性的来源
黑格尔认为悲剧的特性根源于两种对立理想和势力的冲突。
- 戏剧中狄奥尼索斯的狂喜与阿波罗的克制共生:原始力量和智识秩序的博弈与共生。
红色: 酒神狄奥尼索斯是变动之神,酒神的力量也就是原始力量。
狄奥尼索斯是酒神,亦是纵欲之神,是掌管动与变的神。
话剧《红色》中,与罗斯科齐名的画家杰克逊.的画风狂野,反叛,波洛克整天醉醺醺的,不受束缚,画画是他原始的本性。最后他开着那辆跑车,在失控的街道里横冲乱撞,死于车祸。
酒神的力量也就是原始力量,掌控着欲望,热情,既是那流动的红色,又是【红色】这幅画里面有那种生命力的流动性。
黑色:阿波罗是秩序之神,太阳神的力量也就是智识秩序。
太阳神阿波罗神是秩序、方法和界限之神,是掌管制度与规则的神。
话剧《红色》中的主角马克·罗斯科,他睿智,清醒,节制,训教,有智识,用思考作画。
作为犹太裔美国画家,罗斯科大胆的用色红色,属于酒神元素,但它们被严谨的几何形式,也就是太阳神的元素约束着。这两种力量共同体现在他的画作之上,充满着张力。
戏剧中狄奥尼索斯的狂喜与阿波罗的克制共生,他们相互需要。原始力量和智识秩序,两方对立力量的博弈与共生。
- 画家害怕红色慢慢被黑色吞噬:原始力量被智识秩序吞噬的过程,也就是悲剧性的产生。
犹太裔美国画家马克.罗斯科,自认是个精神表达的关注者,“我画的不是色块,而是人类最基本的情感。” 拒绝将自己归入任何流派, “我对色彩与形式的关系以及其它关系并没有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是表达人的基本情绪,悲伤或狂喜。“
话剧《红色》讲述的是1958年,西格拉姆大厦的四季餐厅向罗斯科提出的一部委约作品《红色》,三万五千美金的酬劳在当时已经算得上相当丰厚。
为此,罗斯科招了一名助理,肯,他阅历尚浅、对画画展现出一片赤诚,画了一年多后,有一次两人对于艺术的价值,争论了一番。
话剧《红色》剧照,左:马克·罗斯科 右:助手,肯
罗斯科说:“我知道那是一个全纽约最有钱的混蛋们会去吃饭显摆的地方!如果他们认真的看进去的话,我希望能把在那里吃饭的每一个王八蛋的胃口都毁掉!如果他们拒绝用我的壁画,那倒是一种赞美。但他们没有。现在的人们什么都可以受得了。”
罗斯科害怕自己的画作最后会被黑色吞噬,他拒绝自己的画作作为装饰品,这些画应该在展厅里被凝视,应该和观看者产生交流,而不是躺在全纽约最贵的餐厅里作为一件炫富的装饰品。但是他又妥协于35000美金的酬劳,让这黑色慢慢吞噬着他的红色。
在这里,原始力量被智识秩序吞噬的过程,就是其悲剧性的来源。
罗斯科年轻时,艺术是一条孤独的路,没有画廊,没有收藏家,没有评论家,也没有钱,但那却是一个黄金时期,因为一无所有,艺术家反而更能肆无忌惮地追求理想。现在不一样了,这是个蠢蠢欲动的消费时代,许多艺术家正身不由己过着这种被吞噬的生活。罗斯科在剧中呐喊:“我们十分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在那里扎根并成长。”
罗斯科理想主义正渐渐被消费主义吞没,而这个过程中,产生的痛苦,恐惧正是悲剧性的来源。
02从戏剧中的悲剧性,照见艺术:对抗那些不可抗的痛苦和恐惧,迫使艺术家迸发出源源不断的创作力
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性的特殊效果在于引起人们的“怜悯和恐惧之情”,唯有“一个人遭遇不应该遭遇的厄运”,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亚里士多德的这句话,说的是悲剧性的特殊效果会产生怜悯和恐惧。当艺术家遭遇了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痛苦和恐惧时,即产生了悲剧性的效果。
为什么悲剧性会迫使艺术家迸发出源源不断的创作力呢?因为创作是艺术家抵抗命运中的不能承受之痛苦和恐惧的一种方式。
- 黑色是他的死亡恐惧,不断创作《红色》来抵抗被黑色吞噬的恐惧,造就了他的悲剧性。
黑色对于罗斯科意味着,“你已被放在天平上称重,显出你的亏欠。“
他害怕被黑色的消费主义的吞噬,极力去维护他红色的理想主义。那些红色画对于他是思想的寄托之处,是他抵抗被黑色的吞噬的唯一方法。
话剧《红色》的最后一幕,几经纠结,罗斯科最终还是拒绝了把《红色》交给四季餐厅,拒绝把他的作品作为装饰品。
在四季餐厅毁约事件,过去了十年后,那些没有交出的作品《红色》,在马克.罗斯科自杀那天抵达了伦敦,被高县在泰特美术馆内展出。这可能是《红色》最好的归属。
黑色是他的死亡恐惧,正是因为害怕被吞噬,他才要不断地画,不断地思考。唯有如此才能对抗死亡的恐惧。罗斯科意识到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矛盾正是他的悲剧意识。
不要随便举例那些伟大艺术家的作品。跟他们度过一生,整整一生,你或许能有一个瞬间可以察觉到他们的痛苦!在那以前,让他们在静默中辉煌吧。——马克.罗斯科
从马克.罗斯科个人的痛苦,引申到那些伟大艺术家们的痛苦,去理解这份痛苦是如何化为创作的能量,为这个世界缔造出杰作。
- 悲剧性的艺术价值:艺术家遭遇的巨大痛苦迫使他们迸发源源不断地创造力,得以缔造出杰作。
001.文森特·威廉·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荷兰后印象派画家。
梵高的作品,如《星夜》、《向日葵》等画作,现在是全球最广为人知与价值连城的艺术作品。
1890年7月29日,梵高终因精神疾病的困扰,在美丽的法国瓦兹河畔结束了其年轻的生命,享年他才37岁。
在电影《至爱梵高.星空之谜》里面,有一个片段是在他自杀前6周的时候,在河边作画,看到一只乌鸦来吃他的午餐,竟快乐的观察起乌鸦,当时给我的感受,这个人是有多寂寞!
1887年,梵高认为自己是弟弟的累赘便离开了巴黎。独自一人赴普罗旺斯阿尔勒。
1888年末,保罗·高更来与他同住,12月23日,梵高因失望与自责,将所有不属于自己的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割下了一小块耳朵。
这是精神上要承受这多大的痛苦,被逼到何种地步,才会自残刮耳朵啊! 高更返回巴黎随后,不再和他相见。梵高曾多次想跟高更和好,但被高更拒绝。同年,梵高开始创作《向日葵》系列。
1889年,梵高自愿住进圣雷米之精神病院,在住院后一个月,创作了他最著名的画之一,《星空》。
1890年,在布鲁塞尔的“二十人展览会”上, 他的《红色的葡萄园》得以出售,这是他在世时得以出售的唯一的一幅作品。
同年7月27日旧病复发,开枪自杀,于29日清晨一时许,在提奥和加歇医生的守护下停止呼吸。
他28岁作画,8年画了近800幅作品,他活着的时候,作品并没有受到赏识,过得困苦潦倒。人生最后5年,父亲的死别,挚友的生离,都带给他无穷尽的痛苦,而正是为了对抗这些不可抗的痛苦,梵高进入了人生中的创作巅峰时期。
这些痛苦和精神上的恐惧让他不得不创作,只有不断绘画,他才能在这片刻中享有安宁。梵高在巨大的痛苦中,用他的画作证明了悲剧性的艺术价值。
002.路德维希·凡·贝多芬 (Ludwig van Beethoven, 1770—1827)欧洲古典主义时期作曲家。
贝多芬的童年被嗜酒如命的父亲当成了摇钱树,好不容易摆脱了父母,在音乐的求学路上刚开始崭露头角。26岁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听力下降,三十岁的时候就基本失聪了。
对于一个音乐家来说,没有比失聪更可怕的了。因而人们可以在他的早期钢琴奏鸣曲的慢板乐章中理解到这种令人心碎的痛苦。
1801年,贝多芬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他把《月光奏鸣曲》献给她。1803年,她辜负了贝多芬的深情,另嫁他人。贝多芬为此绝望地写下遗书。同年他从灰暗中走出来,写出了明朗乐观的《第二交响曲》。
贝多芬把对失聪的恐惧和爱情中遭遇的痛苦化为音符,在他的笔下不断的涌现。《第三交响曲》(英雄)、《第五交响曲》(命运)、《第六交响曲》(田园)等佳作。1823年,贝多芬完成了最后一部巨作《第九交响曲》(合唱)。这部作品创造了他理想中的世界。1826年12月贝多芬患重感冒,导致肺水肿。1827年3月26日,贝多芬因肝脏病,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26岁听力下降,30岁基本失聪,终生未娶,完成了100多部作品。贝多芬总是交替地经历着希望和热情、失望和反抗,而对抗这些痛苦无疑成了他的创作力。
他的内心里住着一个巨人,生活中他所经历的不幸,对音乐家毁灭性的打击——失聪,即使听不见,音乐无疑是与他心灵相通的,只有通过音乐,他才能挣扎地对抗命运的不公。
爱情中的失利,错爱了的女人,他孤老终身,但他用他的方式对抗抗这些不幸,把痛苦转化为悲剧性的能量,透过音乐将所有的美好和希望传达出来,影响全人类。
不论是画家梵高,还是音乐家贝多芬,他们艺术作品中的悲剧性能量,正是来自他们不断对抗生活中所经历的痛苦和精神上折磨的恐惧。他们遭遇了普通人不该遭遇的厄运,艺术家们在巨大痛苦中得以缔造出杰作,而这正是悲剧性的艺术价值。
03 从艺术中的悲剧性,照见生活:谈论悲剧性,可以让我们学会在生活中思考,提高我们对生活的觉察力
悲剧性对艺术家来说有别样的意义,但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有什么别样的意义嘛?我认为有两个点。
- 悲剧性让我们了解,真实:它并不美好,学会在生活中思考。
话剧《红色》里,马克.罗斯科不断地作画,强调他画里红色地流动性,生命力,他的画不是静态地,这样地画,你安静地看着,会被带到他所呈现的世界里,去跟着他思考。看着这些画,它们不美好,它们真实。
我的存在是为了让你思考,我不是来画美丽的图片的。我的画不是为了让你放在壁炉前,跟隔壁邻居炫耀的奢侈品。
在罗斯科愤怒的话语中,我们试着在生活中思考。
Everything is fine.听得让人想吐口水。“美丽”“很好”“正能量”我们变成了一个傻笑的国家,生活在“很好”这个独裁者的统治下。——马克.罗斯科
为什么人类文化的主体、艺术的主题是悲剧?为什么人类需要悲剧?
刘恒在谈到鲁迅时说,鲁迅文章里面的无边的黑暗,照亮了我们的黑暗。
艺术的功能就在于,它告诉我们,有些即成的事实是错的。我们之所以要通过艺术中的悲剧性,继续面对那些我们不愉快的即成事实,是因为我们要改变,我们要变得更幸福、更自由。
艺术中的悲剧性在于让我们看清生活中的真实,真实里并不美好,甚至有着痛苦和恐惧。正是因为当我们谈论艺术中的悲剧性时,我们会去思考,去改变,去争取让我们生活的变得更好。
- 悲剧性让我们提高对生活的觉察力,觉察自己的老去和孩子的成长。
话剧《红色》的尾声,罗斯科看完一个画展回来,不断吐槽,说新的画家的作品和自己的作品放在一起,这个策展方太过随意了。助手肯对罗斯科大力反驳道,你不愿意接受新画家的作品,但是就像你们打破了前人的现实主义画风一样,前浪一定会被后浪给席卷,在绘画上,后起之秀只有不断打破前人的里程碑。助手肯以为罗斯科会为此开除他,但是罗斯科只是跟他低声说了句:“很可悲,真的,在有生之年变得多余。”
第二天,罗斯科对助手肯说你可以不用来了,肯不愿意走。罗斯科说:“听我说,孩子,你不需要跟我一起度过更多时间了。你要去寻找你自己的同行,创造你自己的世界,你自己的生活。”
话剧中的悲剧性,让我们照见生活当下,提高对生活的觉察力,去思考当我们老去时,我们应该及时退场。 不要再用自己保守的方式去阻碍孩子,即使知道他们会撞个头破血流,也要让他们自己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去结识自己的同伴。而孩子必须要驱逐父亲,尊敬他,然后消灭他,只有如此才能开拓自己的一片天地,获得成功。
结尾:
在艺术上,悲剧性不是戏剧所独有,也是其他形式的艺术可能具有的属性。
当原始力量被智识秩序吞噬的过程中,所产生的个体的痛苦和恐惧,就是其悲剧性的来源。 艺术家们通过不断地创作来对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苦和恐惧。艺术中的悲剧性,跌宕坎坷的命运,给艺术家们所带来恐惧和痛苦,其对抗命运过程中所带来的创造力,正是悲剧性的艺术价值。
在生活中,悲剧性让我们学会反思,觉察到生活的真实面,并为生活变得更好而努力。
生活中我们不能砍掉文学中的悲剧性,只有正视文学中,艺术中的悲剧性,我们才能够在谈论悲剧性的时候,更好的面对生活中的并不美好的真实, 去思考,去行动,去为之努力让生活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