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国电影在戛纳的小年。从最近公布的名单来看，只有3部电影入围，3部电影中借用《白日焰火》摘得柏林金熊的刁南新作，010-30
在这部叫《六欲天》的片子中，主演：祖峰、黄璐，导演：祖峰。祖峰做导演了？
这事儿有点怪。我们拿圈中另一位“文艺中年”陈建斌对比来看看，俩人的履历重合度是极高的，陈建斌70年生人，在中戏毕业后留校任教，祖峰74年出生，北电毕业后留校任教；
陈建斌的演艺生涯有《中国式结婚》《三国》《甄嬛传》等国民度高的电视剧，也有《人山人海》这样的独立电影，祖峰出演过《潜伏》《北平无战事》《欢乐颂》，电影上的成绩有《浮城谜事》《归来》《黄金时代》等。
两个人都在44岁这年拿起导筒，陈建斌拍了《一个勺子》，祖峰去年开始拍《六欲天》。同样的事，搁陈建斌身上顺理成章，对于祖峰就很新鲜了。
看陈建斌的综艺就知道，平常他跟人聊天时，张嘴塔科夫斯基，闭嘴库里斯图卡，表达欲极强，风格浓烈；
祖峰呢？风格也很强，强得像一杯温吞吞的白开水，一咂摸，好像啥滋味都有，又好像啥都没有。
比如说到演技这个话题，祖峰的演技是公认的，但你要去看他的采访，惜字如金，极少谈到自己的表演。
于是你很少看见他为了一场戏，是如何汗流浃背片场惊险，也少看到他为了一个角色，是如何辗转反侧设计诸多细节，他都不爱说。
图片来源：浮城谜事
参见《北平无战事》播出后的某次采访，他先夸了一通同组的演员，剧组不闲谈，总是研读剧本的氛围，想要学上海话，演对手戏的王一楠就请自己的妈妈帮忙用沪语录下台词，“老太太帮了我大忙了。”随后他分析了一通角色内心，和其他几位角色的位置关系……一篇采访看下来，谈及自己的，少之又少。
这大概应和了此前某次祖峰对“采访”这事儿的看法——“大多数采访都是在变相夸自己”（非原话）。祖峰偏偏不爱这么干。
对于跳出演员身份，主动拍电影这事，他也有过侧面的表达，“我如果没有这个天赋，我支持那个讲故事的高手，踏踏实实地听也挺好。”
自认没天赋的祖峰老师，怎么就拍了一部电影？这个答案不好找，但还是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
二
近日流行怀旧，十年前的《潜伏》是重点怀旧对象。姜伟编剧执导的这部片子，如今的评分依旧高达9.3分，10年来最好的片子（之一）这个名头，可以讲是当之无愧。我们津津乐道它的剧情，立体可信的人物，也不会忽略一众演员都在里面贡献了职业生涯最好的表演。
《潜伏》之前，姜伟和祖峰在04年合作了《沉默的证人》，拍这片子时，祖峰30岁，饰演精神分裂患者石隐。他接受了种种心理测试，包括将撕碎的《红楼梦》第20回恢复如初，在10分钟内拼好后，祖峰抬头，轻松地笑了笑——像吃完一碗饭那么自然。这是一个深信自己没有精神问题的天才。
他佝偻着腰，垂着头，面部肌肉松弛着向下“垮”，习惯收着下巴向正上方注视着说话对象。正是通过这种处理，祖峰在30岁时呈现出来一种比现在更显“老”的面相。
在这次合作后，姜伟发现了祖峰这个演员的才华，才放心地把李涯这个角色交给他。在姜伟心目中，李涯和孙红雷饰演的主角余则成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同样的“忠诚、坚强、执着”，却因为立场不同命运迥异。
这不是个一般意义上非黑即白的电视剧，祖峰也没有将他处理成一个扁平无趣的大反派。他给这个人物寻找坐标时，用了自己的方法——在读过的书里找类似感觉的角色。他找到了《悲惨世界》里的沙威，在他看来这两个人物动机类似，同样执拗般的盯着一个人，虽然这样对自己并无半分好处。
祖峰是作家毕飞宇的书迷
在最终播出后，李涯成为了一个被反复讨论的“反派”，和当时的主角一起，处在话题中心。这正是接专访、发通告的“好时候”，祖峰一概推掉，他膝盖上有伤，其实吧也没什么大影响，但是个恰如其分的借口，正好能够躲在家里乐得清闲。
和“火”比起来，祖峰的野心在别的地方——别重复自己。李涯身上抖露的锋芒，在《北平无战事》中的崔中石身上全部收了起来。
对每个角色祖峰力求不同
类似的时代背景，崔中石让人想到的是“柔软和温暖”，拍摄时祖峰调整了自己的声线，用他的形容，就是更“糯”一点。
《潜伏》里的李涯，微表情非常多，皱脸挑眉舔嘴唇，和余则成在车内演对手戏时，一动一静，孙红雷是静，祖峰是动，因为这个角色任务的需要，如一个狡猾猎手，想要找到余则成这条老狐狸的纰漏，所以他不停出拳，时时在寻找机会试探，因而这种处理是可信的；
到了崔中石这儿，祖峰抹去了不必要的表情，他在做一种减法。于是我们看到在不同情境中，崔中石都是一种不动如山的样子。
“那山就戳在那儿，它一动都不动，但它有力量。”祖峰如是说。
倪大红焦晃王劲松……《北平无战事》中一众戏骨飙戏，祖峰能不失去光彩，大概也和这种“不动如山”相关。这回别人都在动，而祖峰是安静的。
《北平无战事》播出前夜，制片人候鸿亮发了条朋友圈，说“崔中石后无李涯”。播出后，不少人对着演员表顺藤摸瓜，吃了一惊，原来崔中石和李涯是一人演的？
答案埋在祖峰二十岁出头时。他入行晚，在南京汽车制造厂“蹉跎”了四年，因为看到《大众电影》的招生启事开始考北影，连考几年都因为面试时一演对手戏，他就开始看对方表演而落了下乘，第三年才考上。
一到学校，祖峰自然是年纪最大的，当了班干部，被称为“祖老大”，他习惯性照顾所有人，大学四年喊同学早起喊了四年，拿了全勤。很多年内，祖峰的名字等于赵薇黄晓明的同班同学，又过了些年，变成了马苏的老师。
普通人尚且有同辈压力，何况演员这个高高低低起伏巨大的行业，但问到祖峰是否觉得自己不顺遂？他倒是觉得没什么遗憾，“我一直挺顺的啊。”
祖峰同班合影，他在后排最右
他遗憾的点都“挺小”。比如《北京遇上西雅图2》这部片，祖峰老老实实承认，有场戏是祖峰饰演的诗人和汤唯饰演的姣爷重逢，祖峰当时把情感处理为”尴尬”，但杀青后重新梳理人物，这儿应该是一种酒逢知己的坦然。
大部分时候为了不留遗憾，祖峰都会选择一种“自断手腕”式的入戏方式。14年接下《谋圣鬼谷子》这部剧后，祖峰为了找到反派那感觉，只有拍摄的时候见见天光，其余时间把自己关酒店，窗帘拉上，门窗紧闭，同剧组人一概不见不闲聊。
这种信念大概在读书时就种下了。2000年从北电毕业时，祖峰写了篇毕业论文《反复体验的一次表现》。论文里提到张丰毅为了出演《骆驼祥子》，戏里戏外穿着黄包车夫的衣服拉车找感觉。祖峰写到这里，是十成欣赏。
祖峰论文《反复体验的一次表现》
此后十几年，他也践行着张丰毅这样的老派演员的方式，老老实实教书，老老实实演戏。
直到渐渐地，他发现，这样的老派，实在是不合时宜了。
三
“二十年前交易舞厅的角落，安静坐着，等待被人注意的男人。”
耷拉眉，下撇眼，嘴角总像含着点无奈似的。这句话形容祖峰，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在北电当助教那两年，主教老师姓王，很会带动课堂气氛，一堂课到末了王老师把头转向他，看看他有啥想法，祖峰总是巴不得举手赞同，王老师说得都对。潜台词是，我的话没必要听了。
祖峰心里不是没想法的人，那几年他最大的嘀咕是——学生们不在课堂上都去哪儿呢？答案自然是各种片场。祖峰希望这些学生能和自己当年那一届一样，先在学校把基本功练扎实了，再出去闯荡。
但是，谁会听教室角落那个耷拉眉、下撇眼，总是“王老师说得都对”的祖助教的话呢？
年轻时候的祖峰
“抢不过呀。”大家都知道祖峰是跟谁抢这些学生，电影电视剧工业需要新鲜血液，祖峰这只小蚂蚁拦不住象蹄。他也无意像自己扮演的李涯一样，做一个孤胆的堂吉诃德。
某天他递交了辞呈，决定“当个演员，就操心自己。”
演员的被动性和祖峰很像。
祖峰在《浮城谜事》
无疑他是爱惜羽毛的，虽然多饰演配角，但合作的导演都是郑晓龙、姜伟、孔笙，一个一个角色凿下口碑后，又出演了娄烨、张艺谋、许鞍华的片子。
2014年，祖峰出演《黄金时代》，这一年他四十岁，收获了“钻石配角”的称号，但是叔届竞争也激烈啊，对于制作人而言，是使用一个演技60分的明星，还是一个演技80分的演员，在市场催发的不安感下，天平是向明星那边倾斜的。
回过头来，祖峰也只能淡淡说一句，“有很多角色，如果让我去演会让这个戏更好。”
轮到祖峰头上的是什么角色呢？一部《双刺》，一部《封神传奇》，评分分别是5.0和2.9.出现在祖峰的作品表里挺刺眼。好巧不巧，这两部片子都是16年播出上映的。
那时候，祖峰和制作方开个会，都要被灌一耳朵的IP等词汇。时代变了，似乎每个不跟上时代的人，就会被这个时代抛弃。
到了2017年，老搭档姜伟时隔近十年，磨了一剑《猎场》，祖峰也友情出演了。这部剧依旧是姜伟的原创剧本，祖峰饰演的角色却不再撼动人心，出场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留下观众一脑子糊涂。
市场、观众、资方，多个方向的合力下，祖峰当初那 “就当个演员只操心自己”的小心愿已经很难实现了，甚至成了一种幸运。
祖峰在《猎场》
去年祖峰又碰到了难得的好剧本《热》起初他是接下男主角。和制片人聊着聊着，祖峰难得的倾诉欲来了，制片人也觉得他是合适的导演。
虽然自认没有讲故事的天赋，祖峰确实有一种提炼日常生活的能力。听他描述一件以前的事，不仅仅是粗轮廓的描述，一段话里富有场景感，人物的心理变化给你整得明明白白，这可能是长期阅读书籍和剧本这种训练下的天然反应，也和一个人的洞察力和对人性的了解有关。
祖峰自述
最终祖峰拿起了导筒，《热》，也就是后来的《六欲天》，这个情感和故事浓度很高的故事，是祖峰这杯水长久平静后的一次热潮。
一切早有端倪。16年，对，就是祖峰接了两大烂片的那一年。有一回他接受采访，痛批了现在普遍觉得观众审美不行、导致电影市场烂片频出的观点。他认为一切问题都是创作者的问题。
“你让观众天天吃快餐，怎么能要求观众想象满汉全席的味道？”
他也没别人想的那么随遇而安，“其实我们这个年纪，还得努力为这个社会做一些贡献，不说改变这个世界，但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算豪情吧？这已经够豪了。”
有人主动出拳，有人逼上梁山。
祖峰是被逼上梁山的那个，他脚程不快，终究还是登山了。耷拉眉，下撇眼，嘴角总像含着点无奈似的祖峰，这回拿出了他罕有的豪情。
咱们观众，接招吧。
参考资料：
专访祖峰：如果太在意我的外表，那你是一个“色狼”
祖峰老师最新专访：我不比别人好，但我至少跟他们不一样
2016年专访丨祖峰：永远不要埋怨观众，一切都是创作者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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