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恩数据《2021年国产剧集市场研究报告》显示,2021年全年上线国产剧集341部,其中与“甜宠”元素相关联的爱情、古装和都市题材剧,分别以30%、22.3%、17.6%的成绩占据“2021年剧集播出数量占比”的前三位。
2017年,《双世宠妃》大热之后制作团队乘胜追击,将《双世宠妃》打造成系列剧集。/微博@双世宠妃
在快节奏的城市生活和高压力的工作下,没有高低起伏的人物命运线,只有宠溺和撒糖的甜宠剧,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人们日渐荒芜的感情生活,承担了“调剂生活”“换换脑子”“抽离现实”等功能。
一位影视从业者告诉记者,从甜宠剧的用户画像来看,甜宠剧受众年龄层主要集中在18—25岁,以女性观众为主。他们当中除了学生党,还有不少一线城市的上班族,以及下沉市场的小镇青年。
虽然批判甜宠剧“无脑”“低幼”的声音一直存在,但丝毫不影响甜宠剧占据影视剧的一隅。在《云端影像:中国网络视频的产制结构与文化嬗变》作者曹书乐看来,“女性正在成为欲望的主体,而男性也开始接受自己变成欲望的客体,并从中获得名声或财富”。
2020年,甜宠剧《传闻中的陈芊芊》大热。/微博@传闻中的陈芊芊官微
曹书乐在书中写道:“不要问观众为何沉迷于一部又一部甜宠剧,因为理想的男性浪漫对象能让观众沉浸在逃避主义的幻想中。在生产领域中,中年男性定义着权力的等级;而在消费领域中,女性通过集体消费重新定义了心目中受欢迎的男性气质。”
很多爱看甜宠剧的人可能并没有谈过恋爱,就如张爱玲在《流言》里描述的那样:“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再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
从“磕糖”到“制糖”
在20岁出头的时候,毛小驴也曾真情实感地追过几部偶像剧,对着屏幕里英俊、潇洒又深情的男主角心生向往,幻想这样的爱情故事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毛小驴终于认清现实生活与甜宠剧间的差距,意识到这两者之间隔着一道天堑。再后来,她成了甜宠文的生产者,对先甜几章再虐几章、安插“钩子”吊足胃口、安排男二女二制造混乱等套路驾轻就熟——从“磕糖者”变成了一名专业“制糖者”。
《你是我的荣耀》剧照。
毛小驴有两个身份,白天她是广告文案,下班后,她化身甜宠向IP编剧,坐在电脑前码字。从2018年开始到现在,她已经陆陆续续地写了五六百万字。
这两年,她越发注重故事逻辑和人物成长,试图从角色共情和事件冲突上寻找新的突破口。近期,她在网站上发表的两篇甜宠文,分别是《恋爱吧!美妆博主!》和《生了!老公生了!》。
在《生了!老公生了!》当中,毛小驴讲述了一个男女主人公互换灵魂的故事:男人生娃、坐月子、每天面对婆婆(也就是自己亲妈)的各种唠叨。她写完发给朋友看,朋友评价:“行啊,替我们广大女性出了一口恶气。”
毛小驴讨厌“傻白甜”式的女主,顶着主角光环,身边一堆男性争先恐后为其遮风挡雨,不管捅出多大篓子,总有人收拾残局。毛小驴喜欢用贴近生活的方式来表达,她笔下的女性角色都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毛小驴的甜宠小说《恋爱吧!美妆博主!》。
在采访时,她忍不住吐槽:“有作者拿文章框架让我看,那种所谓的霸道总裁强迫女生做她不情愿的事情。我就说这情节有bug啊,都啥年代了,为什么女主不报警?有困难为什么不找警察?为什么要强行制造困境?”
甜宠剧也需要接地气,需要细致入微地观察生活,毛小驴说:“最好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有想法及时记录下来,还要留心周围人的对话,看情侣之间如何沟通,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才不悬浮。”
毛小驴说,其实很多写甜宠剧的编剧都没谈过恋爱,“即便谈恋爱,生活也很苦,都是那种生活里缺糖缺得要死的人,还得硬着头皮编糖给观众。其实不光编剧,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很苦。我的广告公司有一个客户,个性签名是‘谢绝在吗,有事儿直说’,看这都忙成啥样了,每天都焦头烂额的,根本没时间谈恋爱”。
甜宠剧往往有一个常见的设定:里面总少不了有钱人。写到这种桥段时,毛小驴一般会去高档场所找灵感,抓取一些富人生活的素材,有时候实在没时间就从B站翻视频看,“尽量在那种氛围里感受一下,看看富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不能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甜宠剧的标配往往有霸道总裁。/微博@电视剧原来我很爱你
实际上,在影视行业里,不少编剧都身兼数职,靠一份主业养活自己,同时兼职做编剧。据相关从业者透露,只靠一份编剧工作,生活非常容易陷入困顿,经常徘徊在温饱线附近,还时常会遇到剧本写到一半,项目进行不下去,或者完结后迟迟不结算的情况。许多没有知名度的编剧干的都是“脏活累活”,譬如有演员带资进组了,就得通宵改剧本,修改人物故事线,添加若干“壁咚”“旋转”“搂腰”“对视”等情节,最后剧集呈现效果不好,主要也是编剧来背锅。
编剧宋方金曾调侃:“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出来的编剧,也许很难参与到甜宠剧的创作中。老师教的是要符合人物主线,但目前制片人要求的是怎么做到40次吻。”
毛小驴并不同意这种说法:“那就磨合呗,虽然学院派心气高,那也得活着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一上来就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我认识一个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的人,上次有网络大电影想找他当编剧。我问他:网大的活儿你接不接?他说:不挑,我主要看钱。”
甜宠剧是一种情感快餐
目前,短视频网站上也有很多甜宠向的小视频,有的甚至只放一张照片,配一段浪漫的文字,就能吸引数万人点赞。毛小驴对此表示理解:“其实大家都是有情感需求的,虽然有人没能迈出恋爱那一步,但无一例外,内心都是渴望浪漫爱情的。”
除了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人们的情感需求,甜宠剧还有很多好处。首先,看剧不用费脑子,休息时看上一集,解压又放松;其次,生活已经那么苦了,何必再苦大仇深,找个甜剧抠点糖中和一下;再者,在这个缺乏爱情的时代,忠贞不渝、情定几生几世的爱情故事,虽然离现实生活非常遥远,但总是能起到一丝安慰作用,让人相信爱情还没有从地球上绝迹。
《不可思议的爱情》剧照。
不过,看甜宠剧获得的快乐都是短暂的,剧集结束了,快乐也就结束了,得马不停蹄地寻找下一部。毛小驴说:“甜宠剧就像一种情感快餐,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高热量,容易让人上头。”
看甜宠剧真的能学到恋爱技巧吗?毛小驴用一个反问句作出了回答:“很多剧设定的男女主,无论身世、颜值、能力还是身家都不是普通人,当一个普通人试图从一个非普通的设定里,学习适合普通人的恋爱技巧,你不觉得这事从逻辑上就有问题吗?”
甜宠剧里经常会出现一个桥段:男主发现女主生气了,就开始试图用接吻解决问题,如果一个简单的吻解决不了,那就再加点其他花样,“壁咚”“床咚”“摸头杀”“捏脸杀”轮番上阵。
可真正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当一个人情绪糟糕时,很难有心情去配合对方做亲密行为。毛小驴说:“我要是正在气头上,叭叭叭跟你理论问题呢,你给我推到墙角,整这些有的没的,不提刀就已经不错了。”
甜宠剧的经典桥段就是各种“壁咚”“床咚”“摸头杀”“捏脸杀”。/微博@网剧韫色过浓
毛小驴自认在感情上开窍晚,一共就谈过两段恋爱,第二段直接步入婚姻。她说:“我看甜宠剧也会跟着‘姨母笑’,嘴角忍不住上扬,但我绝对不会从这里面学习恋爱技巧。除了不具备剧中人物的软硬件条件,我觉得两个人能经营好一段感情需要情商,而情商就跟甜宠剧没多大关系了,对不对?从网上买点情商课程都比这些靠谱。”
甜宠行业,越来越“卷”
在采访影视制片人刘思嘉时,“产品”这个词出现了很多次。刘思嘉解释:“甜宠剧就是针对特定人群、针对特定需求、负责生产愉悦感的一款产品,我们这些制作者,都是在用一种做产品的思维做甜宠剧。”
根据骨朵数据对近5年甜宠剧的分析(2021年年中数据),甜宠剧从2017年的31部,上涨到2018年的57部、2019年的106部,随着市场饱和、观众审美疲劳,又在2020年缩减到39部,而到了2021年数量又开始上扬,仅上半年播出的甜宠剧就有26部。
《月光变奏曲》剧照。
提到行业现状,刘思嘉说:“随着内容监管越来越严苛,越来越多人进来试图分一杯羹。毕竟,从过审难度来看,甜宠剧确实是最容易的,而且做这种剧时不时会有以小博大的情况发生,能用一个较低的成本收获一个不错的口碑,还特别容易推新人出来,因此吸引不少人蜂拥而至。现在观众的口味越来越挑剔,过去那些撒狗血、无逻辑的故事都逐渐被淘汰了,现在整个行业就是一个字:卷!”
年轻的观众希望在甜宠剧中看到趣味性,因此新奇有趣的剧本设定、不断反转的故事情节、“双商”在线的角色人物越来越受欢迎。2021年几部比较出圈的甜宠剧,已经不再执迷于撒糖,而是让“糖点”变得值得玩味,让观众站在上帝视角,感受剧中人物的暧昧、试探和纠结。
除此之外,甜宠剧不再囿于两人世界爱来爱去,开始注重并展现彼此的职业生活。影评人毛尖在接受采访时就曾表达:“《御赐小仵作》的好,重点不是霸道总裁变温柔,而是男女主人公的职业性有了相对明确的表述,包括女主觉得男主好看,是在于他头骨美,有仵作的职业眼光。”
《御赐小仵作》的好,重点不是霸道总裁变温柔,而是男女主人公的职业性有了相对明确的表述。/微博@御赐小仵作
如果说甜宠剧是造梦,让人做一场爱情白日梦的话,现在这个行业最应该做的,就是减掉悬浮感,再给故事加上逻辑性,让梦变得真实可信一些,仿佛普通人稍微努努力,踮起脚尖就能触碰到。
实际上,无论是“霸总”还是“年下小男友”,观众的核心看点都在于男女主的CP感,能不能擦出爱的火花才是关键。在不少非甜宠剧和某些正剧中,两个人物的情感线也会引发观众共鸣,被观众反复提炼“糖分”。说到底,人们对美好的情感,从来都心存向往。
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用“景观”来描述和评价媒介化的社会,他在书中提到:“人们越是凝视,看到的就越少;越是接受承认自己处于需求的主导图像中,就越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存在和自己的欲望。”
《我的时代你的时代》剧照。
甜宠剧作为一种影视产品,自然是一处可供凝视和想象的景观。因此,不要陷得太深,偶尔做一场爱情的白日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