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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进入八月开始,商陆就不知道走了什么邪运。
先是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个前女友,后来又出来个荧幕CP,热搜上他的名字一挂能挂上个把月。别说这么个刷屏的节奏让对家粉丝不爽了,就连路人都开始觉得他是不是故意炒作。
但就是避不开,前脚送走一批大佛,后脚就能又赶来一群黄雀。正是当红的艺人,走哪儿都有一堆相机、手机跟着,狗仔都恨不得在他家门口扎窝了。
商陆饶是再小心谨慎,也不免让人拍到些外出的照片,不少狗仔都放出了大瓜预告,也没指名道姓,但就那么几句形容,很难不对号入座。
全网都等着吃瓜,原以为会是什么大八卦,最后被扒出来商陆的另外一个职业身份——建筑设计师,还是个拿过大奖、在业内极具声望的新生代建筑设计师。
当初把他从挖掘机上签下来的经纪人,起初也以为他只是个搬砖小工,谁能想到一个设计师还穿着工服、戴着安全帽,亲自跑去开挖掘机。
人设不怕多,越复杂越精彩。
商陆一夜之间热度更甚,走哪儿身后都是呼啦啦一大群人,喊着:“我家哥哥才华横溢,简直就是娱乐圈一股清流,跨个界妥妥成精英,纵观圈内差不多年龄段的男星,有几个能拉出来比个高下的。”
这层身份简直就是在他偶像的外表上又镀了一层金,因为热搜而拉低的路人好感“噌”一下就像过山车似的一溜儿就上去了。
不说别的,就那一年研究生报考建筑学、设计学的人就陡然涨了不少,俨然变成热门专业。还有不少高中生嚷嚷着来年高考也要跟商陆上同一个专业,成绩好一点的想去当个校友也不是没可能。
恰逢图书馆报奖,商陆一时之间可谓是风头无两,商务单子雪花似地往经纪公司落。
他设计过的艺术馆、商场、博物馆都成了热门打卡地,最离谱的,居然还有人挖出了商陆所在的建筑设计公司,巴巴跑到公司门口等人。
那张偷拍的两个人外出吃饭的照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曝出来的。
曲闻溪一直有种直觉,迟早得轮到自己,还真是。
商陆戴着鸭舌帽,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对面的人长发如瀑,披满整个薄背,仅仅只是说话间做出几个手势,露出一截白玉嫩藕似的腕子。
端的就是四个字:风情万种。
当天晚上八点,直接逼上微博热搜榜第一,“商陆神秘女友终现身”的tag后面跟着个深红色的“爆”。
微博两小时里瘫痪了四次。
昵称“吃瓜大侠”的号陆续又上了几张照片。
有两人坐在工地前马路牙子上聊天的,有大半夜从酒吧后巷溜出来的,有骑着小电驴串街走巷的,还有商陆推着轮椅俯身同女人说话的……
照片里显示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从棉衣到春装、夏装,再到如今的秋裙,足以说明这个狗仔跟商陆已经跟了快一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跟踪技巧,居然拍了这么多隐秘的照片。
而所有照片里唯一一张露出女人半张正脸的,就是在梅州机场,女人被绊摔在地,商陆蹲下身去扶她,两个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商陆那一刻的眼神是真切的熟悉和关切,带着几分焦急和心疼。
这消息,曲闻溪知道得比商陆快。
要说他俩的关系,也还没到男女朋友的地步,曲闻溪一直都沉浸在追星的快乐中,自己激动得厉害,很少认认真真去看商陆的眼睛。
那些照片拍得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模糊的大约只能看到两个人互动,而清晰的,几乎都拍到了商陆看她的眼神。
可能真的是当局者迷,等自己跳出来再去看,她才发现商陆看她的眼神分明一直在变化,起先有些漫不经心,后来是平添几分有趣,慢慢再有无奈和纵容,到最后,就单看商陆的眼神,曲闻溪都能脸红好一会儿。
像是房檐下蜂蜜结出的蜂巢里滴下来的蜜糖,浓郁香甜。
她给商陆打了两个电话,一直没人接。
手当成扇子不停在脸边扇着风,脚底下来回踱着,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也不晓得在忙些什么,这么大的事,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都没个消息,好歹我也是当事人之一吧。”
心里烦躁不安,手在额上拍了两下,索性洗了手执了朱砂笔,写了商陆的名字和生辰,跟一张平安符包在了一起。
她觉得商陆这半年运道不太好,事业确实蒸蒸日上,但这小人煞么,起先还不怎么明显,不过这几轮针对下来,如果还看不出来,曲闻溪干脆去乡下种田算了。
2
每次绯闻出来总是第一时间反驳的人,愣是任由他和曲闻溪的照片在网上挂了两天,一声没吭。
人也不知所踪。
曲闻溪起先还着急,急着急着,觉得自己瞎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纯属闲得慌。干脆把微博卸载了,跑出去抢了老钟刚买的秋茶,躲在暖室里晒太阳,悠哉游哉。
商陆找上门是一周后的事。
他直接闯上门,站在她门口,把那木头门拍得“砰砰”响。
曲闻溪午觉睡得好好的,愣是被吵醒了,迷糊着缓了半天,还以为是幻觉,再仔细侧耳听了一下,还真有人找上门。
“不是脑残粉把我人肉出来了吧,商陆能不能行。”她叽叽咕咕着趿上拖鞋去开门,差点被门外的人一掌拍了个耳光。
人着急忙慌地挤进院子里。
“这几天没人上门找事吧?”商陆气都没喘匀。
“前几天我刚从会议上下来,这事的处理上失了先机,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居然跟踪我跟踪了几个月,我家那边堵的全是人,我下了飞机直接过来了,你这边还好吧。”
卸了微博就像是与世隔绝了好些日子一样,信息严重滞后,曲闻溪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可还是得意洋洋道:
“我这儿是想找就找得到的地儿吗?平时我是不介意,关键时候咱们这藏春弄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两人进了屋,商陆抄过桌上的茶杯就是一通牛饮,喝完了才觉得满嘴巧克力味,一垂眼,杯沿边还印着湿漉漉的唇印,唇印下面压着一圈红色的口红印子。
商陆觑了一眼曲闻溪,不着痕迹地把杯子放回原位,毫无知觉地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
“你先别急,我把微博下回来,先补补课。你这几天都怎么处理的这事儿啊?也不见你联系我,”曲闻溪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着,眉心蹙成朵小花,“剧情推进到哪里了?”
商陆:“……”
两人正在屋里僵持着,门口又进来个人,嗓门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老曲,给你领了个生意上门,你这儿咋回事,让人客户在门口跟无头苍蝇似地乱转。”
谢檐喧大摇大摆把人往屋里一领,正准备落下的脚一僵:“哦豁,你怎么在这儿?”
三个人齐刷刷看向门边,一个剪着分边短发的女人一脸古怪地站着,进退两难,僵硬地笑了两下:“我只是来求个符的。”
这话说的,什么叫“只是”,一点也不严谨。商陆当下就觉得这姑娘铁定准备吃瓜,心里门儿清,瞧那八卦的小眼神,求东西是真,恐怕这个意外重锤也是个惊喜。
赵天然晕乎乎离开“红叶”,走出藏春弄好一段距离,突然激动得打起摆子来,掏出手机,哆嗦着点开微博。
我特么,我嗑的CP是真的!!!!
头重脚轻继续走。
手机来电铃声乍然响起来。
“喂。”她声音发飘。
“你的专访我答应了,你定个时间。”
电话那头是道男声,语气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连一点客套都没有,官方疏离得好像他们连合作伙伴都算不上。
赵天然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心口卷出一层铺一层的苦味,她摩挲了一下裤兜里的小红绒布袋子:“好……”
“你定了时间直接短信通知我。”随即而来的是“嘀嘀嘀”的挂断音。
洒水车伴着《欢乐颂》从路边扫过。
赵天然的目光往下落,在那片水雾里看到了一弯彩虹。
“赵天然,赵天然,我说睁眼你就睁眼啊!
“你答应的,要是现在立刻能看到彩虹,就答应做我女朋友,不能反悔。
“我喊‘一二三’,你睁眼睛哈。”
那时她已经听到了洒水车的音乐声,却顺从地没有睁眼,也没觉得他耍赖,就那么顺其自然地顺了他的意。
那是她高中时候唯一一次叛逆,就因为一场潦草的彩虹,轻易应了下去。
也不晓得是不是当初在一起得太容易,所以分开的时候也显得格外轻易。
3
赵天然复制粘贴了冯绪的手机号码,去微信里搜,果然有,申请加好友。
等了两天都没反应,她撑着脸发呆。选题会开得热闹,主编在席上大谈特谈这一期的人物专访,列了好几个选择。
上一周的专访除了赵天然的稿子还没交以外,其他人都完成得又快又好,这周任务又下来,主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以她还没完成手头工作为由,发任务的时候直接越过了她。
“天然,还真是难得见你都搞不定的采访,不过也是,人家新贵,向来低调,这么多财经杂志媒体抢破头都还没抓到他,你也是为难。
“但是主编也做得太明显了吧,今天分出去的人,一半以上都是你联系的,最后跟你没关系,我都觉得气。”
茶水间里,郭渔一边搅着咖啡,一边拧着眉头小声打抱不平。
赵天然打了杯热水,保温杯是粉色的,原本外面有一层印花,但大约是用得时间太久了,印花都磨没了,保温效果也没那么好了,偏生她就是不肯换。
“没事,我本来也是打算这个专访做完就请个年假休息休息,今年过了27岁,身体明显不如从前啦!上个月压力那么大,我到现在都还缓不过来。”
她嘴上跟郭渔聊着,手里瞧着手机屏幕,再不跟对方较劲非要加微信了,利索地发了条短信过去:“周三下午两点半,在你办公室,可以吗?”
对方回得很快:“我周三下午有个会,三点才结束,结束以后可以。”
“好。”
公事公办得让人连抱怨都说不出口。
因为冯绪,真的是她约过的采访者里最好说话的之一了。
那天她跑上门,跟前台纠缠了许久,说跟他们公关部门已经约好,前台却一口咬定不知道。
冯绪就是这个时候路过前台的,他正跟人说话,一抬头就看到了穿着风衣、牛仔裤、帆布鞋的赵天然。
简单问了两句,他就答应考虑,让赵天然把名片留在前台,目光没在她身上浪费哪怕多一秒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衣袖口,抬脚擦肩而过。
赵天然闻到空气中余留的古龙香,有些恍惚,他从前是最不喜欢这些的,打了球满身大汗往她怀里蹭,她喊了句“臭”,就引来他又羞又怒的反驳:“这才叫男子汉,涂脂抹粉喷香水,想想都娘炮得慌。”
时过境迁,男孩成了男人,也学会了西装革履,精心打扮。
那天是赵天然27岁生日,距离他们分开已经九年。
赵天然还是两点半到的,这次跟上次不同,人刚站到前台就被热情地领到了会客室。
前台美女给她倒了杯热水,俯身放到她面前的时候长卷发落下,暖香逼人。她很难不把注意力放过去。那姑娘穿着整齐漂亮的衬衣和一步裙,勾勒着恰到好处的线条,妆容也很精致。
会客室的桌面是黑色抛光大理石,正好能印出赵天然的样子——素面朝天的脸上因为长期外采,晒出了一点点浅色的雀斑,短发干净利落。
这些年她的心思都在工作上,心里也没个依托,久而久之,对打扮这事就看得不重了。
半个小时,热水都没了热气。
赵天然坐得屁股发麻,却动都不敢动。
开门声起,她侧头看去,冯绪梳着大背头,正扣着西装纽扣大步走进来,皮鞋在地上敲出声音。
赵天然心道:还真是,判若两人,同从前竟然是没有半分相像了。
“赵记者,赵记者……”
赵天然魂游半天,被人叫回了神,对面落座的男人脸上有些嘲讽。
“听说赵记者在圈内挺有名的,专业水平没得说,怎么我今天却觉得有些言过其实。”那张嘴,像是长了一排针。
赵天然面上有些红,端着水润了润嘴:“不好意思,那我们开始吧。”
采访很顺利,赵天然问什么,冯绪就答什么,而且一听就不是那种官方场面话,一点儿搪塞都没有。
这种坦然,是个记者都会很开心,干货多,稿件就丰富。
但冯绪越坦然赵天然就越难过,这证明他是真的放下了,两个人之间无悲无喜,仿佛停留在过去的,就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最后一个问题,三十岁之前创业成功并榜上有名的企业家不多,您这是第一次创业吗?”
“不是。四年前是我第一次创业,持续了不到一年,后来我就回老家了。”
“那当时失败以后,是什么样的契机或者说心态让您有勇气再来一次?”
“一无所有灰溜溜地回家,我家附近是我的母校,那天是高考结束,我看着从考场里出来的学生,心里想:当年那个人的选择果然没错。如她所说,莫欺少年穷是一场豪赌,当年我输了,可我不想输。”
隔着一张会客桌,赵天然有些仓皇,张了嘴却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冯绪就那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按停了录音笔,低着头,匆匆道一句:“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了,非常感谢冯总拨冗,稿件出来后我会发给贵公司审核。”
她拎起包转身就走。
开门的片刻身后有声音传来:“赵记者慢走,不送。”
4
固然深秋,可傍晚的夕阳依然烤人。
赵天然坐在最近的公交站台,脑子里一片混乱。
身边有人递来一包纸巾:“姑娘,别哭了。”
没心情回办公室了,赵天然直接回了家,这是她在这座城市买下的一套70平住宅,在三环内,价格不算低,每个月供着房贷。
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是母亲频频催她回家的那段时间,回家结婚、生子、安定,她争辩不过,一气之下把所有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买了这套房子。
屋子里安安静静,西边户,每天都被夕阳晒得发烫。
脱了鞋进屋,索性瘫倒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个抱枕蒙到脸上,随即一腔崩溃的痛哭爆出。腔子里那已经腐烂的伤口,终于被揭开了,血淋淋的,九年都未曾痊愈。
手机在包里拼命地响。
赵天然手按在抱枕上,任棉布吸干了脸上的泪。
“然然啊!是妈。”
“妈。”
“妈有个事跟你说。邻居徐阿姨的儿子也在昆城,她今天回老屋这边我们碰了个面,聊了天才知道,我把徐蒙的微信和电话都要来了,发你微信了,你说你们两个人在外地也能有个照应。”
“妈。”赵天然此刻仿佛一团即将被夕阳燃着的火球,“照应什么呢?您想介绍人给我相亲,可以直说,没必要找这些理由。”
“哎呀,也不一定非要相亲是不是,当个朋友不是也可以。”
“我不会加他,不会相亲,我甚至不会再喜欢任何一个人。您也别白费这些心思了。”
“赵天然!你说的什么话!有你这么跟妈说话的吗?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拔长大,你就这样对我,我难道不是为你好!”
“这话你说得不累吗?当年、这些年、现在,你说得不累吗?我听累了。”
仿佛今天的采访就是压倒赵天然的最后一根稻草,累积数年的怨恨,再也没法压制了。
一句“我为你好”,站在亲情道德的制高点,将她压在五指山下,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挂了电话,任它再怎么叫唤,屏幕上“妈妈”两个字不停地闪,赵天然就那么看着,百味杂陈。
瑞丰会客室。
助理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老板还没出来?”前台打水路过,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门里。
助理摇头:“都五点了,晚上还有个饭局呢。”
“那记者走了以后就一直坐里边儿?”
“是啊,也不晓得那记者问了什么,是不是把老板搞烦了。”
助理跺跺脚,心一横,上前就要敲门。
冯绪刚好从里面出来:“记得催赵记者的稿子,尽快发给我看。”
助理忙不迭点头,心想这采访结束才一个多小时,那赵记者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可谁让老板发话了,于是赶紧给赵天然发了条微信:“赵记者,冯总说要尽快看稿子,您看您最快什么时候能提交初稿?”
“今晚12点前。”
果然是专业记者!助理不得不叹一句牛批,小跑上去跟老板汇报。
应酬这事,对冯绪来说已经算是驾轻就熟了,他人灵光、眼睛毒辣、嘴巴会说,通常一顿酒下来就没他拿不下的事,端的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可偏偏这晚喝得心不在焉,全程当个背景板,举杯就是一口。
助理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这种喝法,可别没结束就醉了。
下半场转到KTV,冯绪突然转过头问:“现在几点了?”
助理看了眼时间:“冯总,11点52。”
“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就知道?助理满脸迷茫。然后眼睁睁看见冯绪快步走到前面,拦住了今晚的主角儿,跟人笑着道歉,说有急事要先走,人生大事,可不能马虎。
简直惊悚。
冯绪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工作狂,居然还有从应酬上提前走的事儿。
更让人咋舌的是,冯绪回到车里,拿出手机直接拨了个电话出去:“11点59了,你的稿子呢?”
助理面无波动,手却掏出手机,火速给公关部负责人发了条消息:“三分钟内,我要赵天然记者的全部信息。”
5
不到两分钟,助理就收到了赵天然发来的文档,火速转发给冯绪。
冯绪看着助理发来的文档,火从心起,直接把手机扔了出去,砸在中控屏上,把人吓了一跳。
这火来得莫名其妙,助理不敢动,瑟瑟发抖。
“赵记者,要不你加冯总微信自己发他吧,我把他名片发你。”
“他不会加我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试过了。”
“那你再试试。”
落在脚垫上的手机迅速响了一下,助理斗胆捡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毕恭毕敬地递到后座:“冯总,微信消息。”
冯绪脸色过于难看,又喝多了酒,胃里烧得慌,青青白白的看得吓人。
赵天然的申请。
冯绪揉揉眉心,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
他点击通过。
两个人的聊天界面一片空白。
然后,赵天然发来了一个文档。再无二话。
“你家住哪?”
“干什么?”
“稿子不行,要改。”
“你直接说。”
“当面说,要改的太多了。”
“碧云路滨湖小区3栋9楼。”
赵天然盯着那排字,恨不得穿越回五分钟前,把那句话撤回来。着了什么魔?!
她把消息发出去以后,就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在客厅里走了好些个来回,脑子里过去和现在的片段交替闪回,撞得她头疼。
原本心情就不好,晚上还抢时间写稿,她都不知道那稿子里写了些什么,注意力涣散成了一盘散沙。
冯绪要来。
在第四次看猫眼以后,赵天然看见了玄关衣冠镜里的自己——满脸浮肿,睡衣都起了球。
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瞬间就没了,颓唐地坐在换鞋凳上,丧得像只狗子。
凌晨一点,冯绪站到了赵天然的家门口。
她家门上还贴着红色的对联,中间一个手写的“福”。
“你,来了。”
冯绪手还举着,赵天然就已经站到了门后,不自觉地捋着头发。
迎面就是一股浓郁的酒气。
“你喝酒了?”
“我不想大半夜站在门口说话,而且,你发我的东西,你自己看过吗?”
小屋子一眼就能看完,客厅的地毯上铺着两块抱枕,茶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大部分都是女装,还有两件男士衬衣。
冯绪脸色又难看了些。
“我过来,是不是不方便?”
赵天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夜风一撩,男士衬衣跟着飘。
“没有,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
布艺的沙发很软,躺上去就不大想动,冯绪闭闭眼睛,常年紧绷的神经就这样松懈了,屋里的熏香泛橙花香,多少年了,她竟然还和当年一样,偏爱橙花香。
“你改,我看。”
这一夜过得像场梦,赵天然这么多年都不敢期望的梦。
冯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酒精的味道从他身上蔓延开,充斥着整间屋子。
赵天然坐在地毯上改稿子,出乎意料地高效率,她那一刻极为平静,仿佛也在用尽所有力气享受那一刻的平静。
穿插在键盘声里的,是冯绪一声梦话。
“赵天然,你后悔吗?”
6
冯绪醒的时候,赵天然已经走了。
稿子躺在他的手机里,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平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鹅黄色的薄被。
他早已不是正人君子,绕着屋子看了一圈。
赵天然的床头边放着一个已经很旧的小熊娃娃,那是他们交往第一年,他给她在电玩城里抓的。
读书时候两个人都没什么钱,把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堆到一起约了次会,最后两个游戏币,冯绪说赌上全部尊严一定给她抓一个。
那小熊娃娃出现在那里,是冯绪万万没想到的。
赵天然下午扯了个理由,从杂志社出来直奔家里,心里清清楚楚晓得那人肯定不在了,但又期望他还能在那间屋子里留下什么痕迹。一早上心神不宁。
果然,人早就走了,屋里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清。
沙发上的薄被被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卧室。
赵天然环顾一周,几乎是第一眼就发现自己的小熊娃娃没有了,这人!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边觉得冯绪把东西拿走是真无情,一边又窃喜自己是不是有了借口再找上门去。
她给冯绪发消息:“你把我的娃娃拿走了?”
消息一发出去犹如石沉大海,再没回应。赵天然心里跟插了把刀似的,搅得血肉模糊。
对方不回消息,她就不敢再多发信息了,心里是又怕又怒。白日里工作魂不守舍,晚上睡觉辗转难眠。
她从没想过,再遇到冯绪,这杀伤力居然这么大,想象中大家挥挥衣袖、云淡风轻都放下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她的煎熬一如当年。
双十一,同事约赵天然疯狂购物,拉着她“嘚啵嘚啵”说个不停,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采访提纲,脑子里想着冯绪,整个人飘飘忽忽。
手机铃声乍起,唱得欢快。
“喂,您好,我是赵天然。”
“我是冯绪。”
四个字,青天白日里见了鬼似的,惊得赵天然一个激灵,连忙把手机从耳朵边上撤开,仔仔细细看屏幕,果然,“冯绪”两个字又大又方正。
“我前段时间在外地出差。你那个娃娃,有时间过来一趟吧,跟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那原本就是她的。
拎了包就走,临走还不忘嘱咐同事帮她关一下电脑。
一口气杀到瑞丰。人已经在会客室等她了。
赵天然满腹复杂情绪都被第一眼惊飞了,冯绪那厮当着她的面,扒了小熊娃娃的衣服。
“你还给我。”
多么情绪饱满又忍辱负重的一句话。
冯绪看了她一眼:“找你来商量这东西怎么分。那游戏币是我跟你两个人一周的零花钱合起来买的,所以这娃娃应该也算是我们俩的共同财产。”
他又把衣服给熊穿了上去:“你看你是要熊头,还是要熊身子。”
这走向显然不对。
赵天然分明就是来把东西要回去的,怎么这人一开口,就充满了一种夫妻离婚后争夺抚养权的感觉。
赵天然倏地火起,两、三步过去把那受尽折辱的熊娃娃抢过来:“分什么分,就是我的,当初就是给我的,大不了我把钱还你。”
能有多少钱,十年前两个穷学生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加起来恐怕也就百十来块钱而已,赵天然心想着,掏出手机转手就是个一百的红包,然后愤愤地抱着自己的熊娃娃离开。
那熊娃娃已经很旧了,耳朵上的一撮毛都薅秃了,可见这些年赵天然对它有多喜爱,白天抱着聊天,晚上抱着睡觉,她几乎是把它当成了冯绪,让它一直陪着自己。
走远了,她才发现熊娃娃被洗过了,毛蓬蓬松松的,衣服干干净净,浑身都沾着冯绪身上的味道。
7
半道上接到主编的电话。
冯绪的专访是他们杂志社的独家,那一期杂志一出来几乎抢售一空。
看看记者的名字,谁不道一声“难怪”,业内有名的实力派记者,几乎没有她约不上的采访,连冯绪这样的硬钉子都被软化了。
社里一高兴,决定再派赵天然出马,要她出面去邀请冯绪参加社里牵头的行业酒会。每年12月的第一周,雷打不动,都多少年了。
赵天然推辞不得,差点跟主编在电话里吵起来。
她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拢了拢风衣,把熊娃娃裹在胸前抱得紧紧的。
“都是为了生活,打工人不配谈条件。”这么念叨着,招了辆出租车回社里拿请柬,然后又拿着请柬掉头去了瑞丰。
前台美女显然都认得她了:“又来啦!”
这话说的,要不是语气欣喜,赵天然都要以为人家嫌弃她来多了。
“等着啊,我去给你叫人。”
叫来的是冯绪的助理。
一天两次造访瑞丰,从那间会客室离开还没两、三个小时,又坐了回来,赵天然心情很复杂。
这回冯绪来得很快,脸上有明显的疑问:“你做好决定了?要头还是要身子?”
赵天然把请柬放到桌上:“熊是我的,我来是给你送这个的。是社里的决定。虽然你很低调,但是我们社办的这个活动还是蛮有分量的,每年都有很多投资人参加,你去看看说不定还是个机会。”
冯绪盯着那张请柬,许久才开口:“我不去,对你有影响吗?”
“就是点奖金吧,毕竟也算是任务。”
“你把熊给我,我就去。”
这还怎么谈下去!赵天然觉得自己简直要炸了,她下意识抱紧熊娃娃,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
冯绪站在她前面,居高临下,分明可以看到赵天然那双点着火气和生机的眼睛,外套边缘露出半个熊头,也是黑溜溜的眼睛,如出一辙。
当年他其实又偷偷去抓了一个,只是两个人分手后,那个熊娃娃就被他一气之下给扔了,再见,就不想放手了。
“那是我抓的,是为了讨好你抓的,我们九年前就分手了,你留着它,是想长长久久嘲笑我当年一个混混学生痴心妄想吗?”
赵天然突然觉得一股子酸气从咽喉直冲鼻腔,呛得她眼眶发涨,眼泪猝不及防就仿佛受刺激一般生理性地掉了下去。
她把熊娃娃从怀里抽出来,猛地扔进冯绪怀里。
“还给你,还给你,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熊头上有一点湿,冯绪伸手摸了摸。会客室的门被猛地带上,发出一声很重的关门声,赵天然的脚步凌乱成一片鼓点。
助理偷偷进来:“老板,人家毕竟是个姑娘……”
“我知道。”他当然知道是个姑娘,是个傲娇心软的姑娘,是个胆小又懦弱的姑娘。
赵天然觉得现在的冯绪可恶极了。嘴毒心毒,半点不饶人。
她犹记得当年的冯绪是那样嚣张跋扈,成日里打架闹事、逞凶斗狠,也不好好学习,每天不知道在桌子底下看什么书,嚷着要出去当老大。
他是最难管的学生了,连老师的话也敢反驳,一张嘴能吵遍全校。
唯独跟赵天然说话,总是带着讨好的,笑眯眯,一咧一嘴大白牙,前前后后地哄她:“赵天然,我错了,我嘴贱,对不起嘛,你打我,我绝对不还手。”
“赵天然,我冯绪这辈子都不跟你放狠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休想用这个理由拒绝我!”
“赵天然,你生气好可爱啊,眼睛圆圆的,你可别哭,我最怕你哭了。”
当初最怕她哭的人,如今成了一柄刀,恨不得见一次就要往她眼睛里捅一次,捅得眼泪不停地流。
8
赵天然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跟冯绪联系了,一应相关工作也转给同事,自己转头就递了个休假申请上去,要求休年假。
同事就去了两次,两次都吃了闭门羹。赵天然咬着牙不肯去问冯绪,冯绪也耐着性子不来问她。
她努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年假的安排上,这些年鲜少休假,多少地方都没去玩过,给北京的朋友打了电话约了饭,然后从北京出发宁夏。
接到快递电话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李。顺丰快递,就在楼下等她,说很大一个。
赵天然一脸迷茫。她都多久没有购物了,怎么还有快递?疑心是母亲寄的东西,鞋都没来得及换就下楼去拿。
如人所说,很大一个,几乎有一人高。
快递单上的确写着她的名字。
大约是错估了她的体型,抱着那么大个纸箱子,赵天然一转身连路都看不到了。艰难地掏卡刷门,一手揽着快递一手拉着门,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
身后有只手伸过来挡住了大门。
“谢谢啊。”赵天然抱着快递同人道谢,压根不晓得身后到底是哪位好心人。
千难万险回了家。拆开才看到是只巨大的熊仔,大得很是离谱。快递盒里有张卡片,手写的字:“别哭了,哭得烦人。”
赵天然就那样坐在地毯上,耳朵边上响起了清朗的少年声音:“赵天然,等我以后赚钱了,给你换个大大的熊好不好?”
楼下。冯绪双手插兜站在花坛边,他看着赵天然下楼,又在她进门的时候搭了把手,可从头到尾,他都没打算让赵天然知道他在这。
回到车里,副驾驶上坐了个小熊娃娃,还像模像样地系着安全带。
冯绪揪了揪它的耳朵:“赵天然,给我打电话,不然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等电话的第一天,冯绪签错了自己的名字。
等电话的第二天,冯绪把外卖点到了自己家里。
等电话的第三天,冯绪在酒局上喝得胃出血被送进了医院。
等电话的第七天,冯绪一回家就把那熊塞进了木盒子里。
等电话的第九天,冯绪删掉了赵天然的微信。
他心想:第十天,就删掉赵天然的电话。
下班前,助理敲了门:“老板,前台有你的快递,我给你签了。”
一个小小的纸盒子放在桌上,上面写着“冯绪收”。
人都有第六感,不仅女人有,男人有时候也有,他从看到那盒子的时候心跳就开始加速了。
待人出去,忙不迭地从抽屉里拿了把剪刀划开,里面是个玻璃瓶子,瓶子里装着半瓶黄沙,黄沙里埋着一颗纸折的星星。
冯绪记得赵天然的手工是顶差的,这位好学生什么都好,唯独手工差得难以入眼。
当年流行折星星,不少女孩子都给男朋友一罐一罐地折,他也想要:“赵天然,你行行好,给我也折一罐吧,你这样我出去好没面子的,人家都有,就我没有。”
“那也得我会才行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手艺。”
多少年了?啊,九年了。
当年心心念念的星星,到如今,冯绪终于得到一颗了。
那一刻,冯绪惊觉,九年前的故事,不仅他记得,或许赵天然也记得。
他拿了手机想给赵天然发消息,问她在哪儿,忽然想到中午气不过把人删了,现在加回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多少年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退出微信,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喂。”
“赵天然,你去哪儿了?”
“我在宁夏,马上起飞了,回来说。”
三句话,电话挂了。
恰逢杂志社又来人了,助理汇报过了自觉地说会把人赶走。却不料,冯绪又要见人了。
瞧瞧,一个单位的,为什么别人明艳大方,赵天然却把自己搞得那么艰苦朴素。
“冯总……”
“赵天然去哪儿了?”
对方显然一愣,眨了两下眼睛:“她休年假了啊。”
冯绪冷笑,呵,原来跑出去潇洒了。
9
赵天然一出机场就被人堵住了。
她从沙漠出来,灰头土脸,脸上还晒黑了一个色度,推着行李箱,手里大包小包,活像个逃难回来的灾民似的。
有人直接推走了她手里的行李箱,惊得她立在原地满脸错愕。
冯绪走了两步:“快点跟上,耽误时间。”
于是,赵天然就这么跟着冯绪去了停车场,看着他打开后备箱,把自己的行李塞进去,然后打开副驾驶的门,把她塞了进去。
“吃饭了吗?”
“哦,吃了吃了,飞机上吃的。”
一问一答,然后无话。
冯绪开车比他那助理开得慢,稳稳当当把人送回了家。
赵天然拖着行李欲走,又被他叫住:“急着投胎呢!”
冯绪把那大包小包背上,然后拎着行李箱,几步就走到了前面。
赵天然看着他的背影,心头软乎乎的,从她在腾格里沙漠装上那瓶沙的时候,就决定回来哄哄冯绪。
当年是她的错,就算是两个人吵架也总有一方要先低头,冯绪既然还记得,她既然还放不下,那就再试试。
“冯绪,”重逢以来,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一溜小跑跟进电梯里,“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特地去接我?我给你寄的东西收到了吗?”
冯绪看着电梯门里反射出来的镜像,赵天然就跟在灰堆里滚过一圈的仓鼠一样,跟在他旁边叽叽喳喳。
脸确实黑了不少,但一笑起来一嘴大白牙,傻乎乎的哪里像个27岁的女人,半点女人味都没有,还像个学生一样。
那一刻,冯绪忽然觉得,这些年里往前走的一直是自己,仔细看看赵天然,仿佛还一直停留在过去,连时间都没留下痕迹。
他多想念喋喋不休的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开门。”两个字成功截住赵天然的话。冯绪把行李放进屋。
赵天然屁颠颠跟在他身后:“今天太晚了,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你等下回去路上小心,开车慢点。”
多么明晃晃的讨好啊,冯绪感慨,九年前的角色好像一朝调换了过来。
他面上仍是摆着张冷脸,但心里却怎么都觉得不习惯。他觑了眼赵天然,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你先去洗个澡吧。”
这话说的,赵天然脸一下就红了,觉得他是在嫌弃自己。
不过也是,在沙漠里蹲了四天,别说洗澡了,就是连洗漱、上厕所都不方便。
“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跟你说点事。”
赵天然讷讷地点头,转身跑进卧室:“你要喝水就自己烧一点,烧水壶在厨房。”
这屋子刨开公摊,面积实在有限,逛过一次,冯绪就几乎可以闭着眼睛出入了,他去厨房烧了壶水,然后蹲在客厅里给赵天然收拾行李。
布袋子里装的都是特产,一袋一袋都已经分好了,冯绪粗略一数就有五六袋,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
行李箱的密码输入了赵天然的生日,却打不开。
照着他对她的了解,生活用品里但凡无伤大雅、不怎么重要的全都设置的是她的生日,这会儿错了,倒是他没想到的。
来来回回试了几次,连她当年的QQ密码都试过了,还是不对。
也是灵光一闪,冯绪试了自己的生日,“吧嗒”开锁的那一刻,他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像是刷了层浓缩的柠檬汁,酸得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块,瘆得疼。
行李箱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冯绪抿着嘴给她归置,脏衣服放进了阳台的脏衣篓,护肤品放回了梳妆台。
卧室里床头前,超大的熊娃娃倚坐在床头,他几乎可以想象赵天然晚上睡觉时赖在那熊怀里的样子。
赵天然从浴室出来,冯绪已经走了。
微信里躺着一条信息:“先走了,明天见。”
她摸摸那个头像,冯绪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谁又晓得,中午他前脚刚把赵天然删了,后脚赵天然就给他发消息了。
算了,原本理亏,多哄哄也没关系。
10
回家的路上,冯绪给家里打了通电话。
母亲还没睡,接得很快。
两个人寒暄一会儿,不过是聊聊近况好让对方放心。
冯绪坐在车里抽烟,那是他刚买的一盒烟,他没有烟瘾,只是那会儿心里实在难受。
“妈,我遇到个人。”
“谁啊?”
“赵天然,您还记得吗?我高中时候的早恋对象,当时你跟我爸还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母亲许久不应声,呼吸绵长平缓。
“虽然她当年甩了我,但我还是很喜欢她,我想把她追回来。您从前跟我说时机不对,现在应该是时候了吧。”
那通电话持续到了凌晨,冯绪眼睁睁看着街面上的车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路灯,每隔几米就落下一团光晕。
母亲在电话那头哭着道歉,但他实在不能怪她,实在不能怪那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人。
但他是真的很难过。
“当年你高考考成那样,我整宿整宿睡不好,连个大学都没得上,你以后上了社会怎么办。
“我想让你复读,你铁了心要跟着她去昆城,我就去找了她,想让她劝劝你,可我也没想到她会跟你分开。
“这些年你过得苦,我知道,我对不住那孩子,也对不住你,但是我不后悔啊!孩子,我不后悔。”
一包烟见了底,冯绪脚边落满了烟灰和烟蒂,到最后嗓子被熏得火辣辣地疼。
赵天然啊赵天然,你果然胆小又懦弱,也够狠得下心。
第二天中午,赵天然走前特地看了眼自己的银行卡,请年轻企业家吃饭,还是要稍微看看余额的。结果半道上,冯绪通知她不去外面吃了,让她来了直接去他办公室。
赵天然这一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前台美女和助理两个人站在电梯口等她,一见她就拥着她往里走。
冯绪还在打电话,冲沙发指了指,赵天然就被安排在了沙发上。
还是头一回进冯绪的办公室,简单得根本不像个老板的办公室,行军床放在角落,床下散落一双拖鞋,整间办公室也没个休息间,就那一张行军床,看着凄凄惨惨。
助理送进来两个饭盒,走时还冲赵天然挤眉弄眼。
赵天然掀开饭盒盖子看了两眼,满满当当的两碗蛋炒饭。
他们俩恋爱后的第一次约会,冯绪带赵天然去街边吃了碗蛋炒饭,味道不好,冯绪哄她说以后他来下厨,给她做。
明明已经27岁了,却还是能为年少时的爱情感动。
冯绪很快结束了电话,坐到赵天然对面,非常自然地分好两个饭盒、两双筷子:“吃吧。”
米粒颗颗分明,鸡蛋经过油煎之后产生的香味和米饭融合在一起了,让米饭也变得很香。
“你倒也不用为我省钱,说好的今天请你吃饭。”赵天然捧起碗。
冯绪看了她一眼:“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吃个饭而已,我做就是了。”
“赵天然。”
“嗯?”
“我妈是不是找过你,报志愿的时候。”
赵天然一愣,机械地咀嚼了两下,苦笑出来:“你以为是你妈妈逼我的?”
“是吗?”
“不是。”她搁下碗筷,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已经到这地步了,说不说迟早都会知道。
“是我妈,她从方桂子那里知道我们早恋的事,还打听到你没考上大学,逼我跟你分开的。你实在不用在意你妈妈的话,她很温柔,没对我说一句重话。”
可冯绪知道,钝刀子磨肉才是最痛的。
两位母亲的反对,全部的压力,道德与亲情制高点的指责,全由赵天然一个人承担了,可分明当初,是冯绪先去招惹她的。
和赵天然分开的第一年,冯绪在复读机构里没日没夜地读书,那样的煎熬痛苦全凭着一股子少年的恨熬了下来。
和赵天然分开的第五年,冯绪大学毕业,看着穿学士服的自己,突然有几分明白赵天然的选择,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想她。
和赵天然分开的第七年,他创业失败,回老家之后看到母校,那股恨意纠缠着想念如毒入心。
和赵天然分开的第九年,他带着公司强势杀回,只想问她一句:莫欺少年穷,后不后悔?
他从来都是怪她的,可他不知道,“莫欺少年穷”是很励志,可对做父母的人而言,这句话是场豪赌,是一场将孩子命运压上去的豪赌,有几个父母愿意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去参与一场未知的赌博。
他怨赵天然当年放弃他,可分明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赵天然和这个世界对抗的资本。他不该恨她,他该恨自己。
饭有些难以下咽。
“赵天然。”他喊她,声音有些隐隐的抖。
赵天然抬头,还是那样的眉眼,天生的弯弯眉、杏核眼,鼻头有些钝,最好看的是那张嘴,像贴了花瓣,笑起来满世界都能被点亮。
“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9年等待恰逢花开,穷前任成总裁来向她求婚
相隔九年的疏离、陌生,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弥补,只要我们不再错过。
11
近来,曲闻溪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前些日子出去买菜,在菜市场被人认了出来,追着拍。她左手拎着一只鸡,右手拎着一把菜,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棉裙,朴素得就和日常买菜的大妈没啥两样。
那视频和照片传到网上以后,曲闻溪就不轻易出门了。倒不是她怕被商陆的粉丝围追堵截,而是她实在是……没脸见人。
平安夜的晚上,商陆新片开播,有场见面会正好在昆城。商陆塞了张票给她,嘱咐她一定要去。
风口浪尖上,曲闻溪原本没打算去,可那次去菜市场被拍之后就一直心情郁郁,她这么注重形象的一个人,居然一朝翻车,一定得找个机会扳回来。
索性打扮一番,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盖都得细细雕琢。
人潮汹涌的会场,曲闻溪差点没被挤成肉饼。好不容易落座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相隔不远有人叫她:“嘿,曲老板,你也来了!”
曲闻溪转头看过去,赵天然被一个男人掐着腰坐在位置上,伸长了手臂冲她打招呼。
对方动作太大,活动又还没正式开始,一时间前几排粉丝的注意力全跟着过来了,一双双眼睛跟狼眼似地盯着她,泛着绿光。
曲闻溪有些僵硬,扯出个笑。余光落在身旁的空位置上。
大剌剌两个字被印刷出来贴在椅背上——“商陆”。
曲闻溪心里大骂商陆三百回合,然后迅速调整状态,捋了捋头发,坐正了身子。细肩长颈,旗袍的领口服帖地包裹着线条。
商陆一上台就看见曲闻溪那副人模狗样的样子,正经过了头,差点笑场,眼睛都弯起来了。
那一幕显然被人拍了下来。
台上人眼里全是星,而台下光海里正好有颗夜明珠。台上人西装革履,台下人旗袍裹身。
如果这不叫般配,什么才叫般配。(原标题:《风和日暖II·百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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