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梅森不久前退休了。
他在游戏圈的名声不大,说小也不小。
非暴雪玩家也许只是觉得这个戴墨镜的摇滚大叔有点眼熟;暴雪玩家则大多清楚,他是暴雪的前副总裁,负责《魔兽争霸2》以来所有暴雪游戏的故事架构。作为暴雪很长一段时间里最主要的发言人,梅森接受过非常多采访,但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谈论游戏。而我更关心的是梅森,这个创造出了凯瑞根、萨尔和士兵76的人——他的性格如何?他为什么加入暴雪?他的个人生活是怎么样的?我查阅了所有他的访谈,从其中找出了那些和具体游戏内容没那么相关的部分,将它们整理到一起。虽然标题是《不谈暴雪》,但假如你看到最后,你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发现:克里斯·梅森就是暴雪的梅森,你无法剥离开暴雪谈梅森。而另一方面,暴雪正在筹划为他建一尊雕像——也许多年以后回望历史时,我们也将无法剥离开梅森谈暴雪。
所有问答的来源均在文中做了标注。
问:有什么特定的作品正在激发你的灵感?就像,“我要要要要要——写作了!”这样?
梅森:我现在花在漫画上的时间和12岁时没有区别。这是我生命中一场永恒的燃烧。但是——这听上去有点滑稽——我现在有点倾向于动画。我真的爱卡通。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有了孩子,动画是我们可以一起分享的东西。
我的孩子不太喜欢我小时候热爱的那些玩意。它们并非都有足够的价值能让我同孩子一起分享,但少数一些可以做到这点。有了孩子之后,在回头审视那些漫画书中的创意,我认为“我完全搞懂了”。所以说,通过孩子的眼睛(而不是暴雪的兄弟姐妹们的眼睛,我太了解他们了)来重看这些作品,这是一件让我大开眼界的事情。
最近,我们在一起看了《降世神通:最后的气宗》。我对你发誓,我很久没有如此享受故事带来的快乐了。它的世界构造、角色性格和创作者们无拘无束的艺术风格……我不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们的孩子比我们更懂电视。因此,《最后的气宗》之所以能做得这么精致,可能只是因为市场策略而已。但是那些家伙简直写出了一首诗。一封对故事、角色、家庭和爱的情书。
《最后的气宗》海报
我被击倒了。我每集都在流泪。并且我几乎没有办法和孩子分享这些。回想一下漫威和变形金刚是如何让我铭记的,要让我8岁的女儿铭记《最后的气宗》?我从来没有在儿时遇到过如此有深度的作品。现在她遇到了(这样的作品),这会对她的想象力造成何等影响?想想就让我战栗。这作品如此温暖,如此正派,居然还能如此精彩。特别是最后的那几集,疯了,真的疯了!那是艺术,让人发抖的艺术。
我回头审视暴雪做的东西。你可以在里面看到整个世界,但我还想重现《最后的气宗》带给我的那些东西。人性、罪恶、救赎——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搞懂。美国文化可能过于犬儒。尤其是那些最硬核的极客——上帝保佑乔治·卢卡斯——哥们,我们是不是有点太无情了?
《最后的气宗》最大的意义是,它让我们发现“哇哦,观众仍然会喜欢‘真情实感’的东西”。不是说你要更聪明,你得把枪握紧,得对世界说出什么。你要入世。
当然,我没说你必须搞那些犬儒的市场策略。
问:特别是在暴雪嘉年华上,你简直是个摇滚巨星。我的意思是,你带着墨镜走出来,然后观众几乎都疯了。就算他们宣布你会在闭幕式上进行表演我都不惊讶……你是有意识地在表演,还是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梅森:我的眼镜是彩色的!那不是墨镜!
梅森的经典造型
问:你如何向非玩家解释自己的工作?
梅森:我的核心工作就是创造游戏剧情发生的世界。然而,这些世界本身又会渐渐地成为游戏。很怪吧。
问:成长过程中你受到了什么作品的影响?
梅森:好的。首先,你必须知道游戏业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喜欢《星球大战》。《星球大战》是怪物。但我心中的怪物是《星球大战》和D&D、漫画书的混合体。它们都是我的最爱,当然所有极客都会这么讲。说实话,我的真爱还是漫画。我现在每周还花三十美元买漫画,瘾越来越大。我要走十二道工序来挑选一本漫画。我甚至在看漫威。
所以我是伴随着长篇故事长大的。每周你走进漫画店,都能看见某个人的最新冒险。这种模板——漫画书展开时间线的方式——给了我巨大的影响。
我热爱D&D。我热爱巨大的世界,我热爱宏伟主题、史诗任务和“古文明在当代阴魂不散”的剧情发展。我喜欢神话。
在我还是个孩子时,漫画是一种运输系统,传递着想象力。它有着不断进行的,强戏剧性的故事和穿越时空的主题。那里有来自过去的线索,那里有神在大地上行走。我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在那里。
问:托尔金有影响到你吗?
梅森:我并没有太受到《指环王》的影响。我高中后期才读到《指环王》,但那时我已经爱上了《龙枪》和其他TSR(D&D背后的公司)推出的小说。我阅读它们,仔细分析它们的战役设定,然后把这些东西放到自己的战役里,和朋友们一起跑团。
经典西幻《龙枪》,源于跑团记录
当时我希望到TSR工作,做出下一个《龙枪》。我希望到一个公司里去创造世界。
问:谈谈你的早期生涯吧。
梅森:这完全是巧合。在步入正轨前,我瞎晃了几年。我做了几个乐队的主唱,玩得很开心。毕业之后好多年,我都认为这是我想做的。
某天我们在酒吧里演出。我在一个鸡尾酒垫上画了一只小龙,突然就让所有人震惊了。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走过来说,“你画得太好了!你想过要当画师吗?我知道一个地方正在招画师。”“真的?”
然后他给了我一张写着“Chaos Studios”(暴雪的前身)的名片。我当时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我认为他们是一家视觉公司,做视觉设计之类的。“真的?他们花钱让人画画?还有这种工作?”
我在一个周末或周五的下午,带着我的妻子走进了那扇门。我将童年时创作的世界和角色抛到老板(译注:指Mike Morhaime,暴雪创始人)的办公桌上。十五分钟后,他说,“嘿,伙计,你想要个工作嘛?”“老兄,拖地都可以。”
图上的正是梅森口中的“老板”
我一走进他们的办公室,就发现了无线电小车、超级英雄海报和布满整面墙的铁处女(译注:Iron Maiden,摇滚乐队)海报。我仍然不明白他们是做什么的。我明白的是,无论他们做什么,我都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问:你在Chaos Studios最初的职位是什么?
梅森:我就是一个动画师。那时候我们正在做一个街霸那样的格斗游戏,以正义联盟为背景。他们让我制作蝙蝠侠的动画。“好吧。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动画,但我会全力以赴!”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在做《魔兽争霸2》的时候,我有时加班到很晚。我在加班时写了几篇小短文。这些故事发生在几个游戏的间隔时期,它们可能引出续集,或者成为续集的导火索。我没准备把它们拿给任何人看,我猜是一个设计师把它们交给了老板(在没和我说的情况下)。很多天后,在一次会议上,老板说:“哦,顺便,克里斯现在是《魔兽世界2》的新设计师了。”我想:“天哪!这是真的吗?‘
他是懂我的。他知道我确实热爱画画,但更想“真正”地创造出什么东西。
问:你最爱用哪种媒体创作?
梅森:我偏爱纸笔。我痛恨用电脑作画。我一度喜欢用墨水和彩铅创作,而黑色铅笔始终是我的至爱。我已经错过数字潮流大概17年了,但也不是说完全没救……
问:在你自己的画里,你最喜欢哪一幅?
梅森:我画过一幅和《星际争霸》有关的铅笔画。画上是一个军士在残破的路标旁颤抖,他的步枪被放在身旁。我画了非常清晰的装甲细节和纹身。这是一种“街头风格”。可能不是那么明显,但我认为这种风格渗透到了《星际争霸》里。
梅森参与制作的第一个游戏。SNES版本确实由暴雪制作,但现存的卡带封面图片中都没有暴雪的LOGO
问:现在的游戏已经是可以放在博物馆里展出的艺术了,你怎么看?
梅森:哦,这太疯狂了,伙计。这很难说。我已经是业界的恐龙,我很老了。现在大家都说游戏是文化,对吧?但在高中的时候,我是个羞耻的极客,在午餐时偷偷玩着D&D,希望没有人发现。现在呢,人人都在玩游戏。我的哥们在手机上玩游戏。游戏已经是文化本质的一部分,游戏也开始在画廊里被作为当代艺术来展出了。这让我感慨万千,但我更希望这些东西被当成极客文化来认可。
现在大家都对游戏很感兴趣,再没有玩家和非玩家间的隔阂了。这就是现在的世界,我感觉这很棒,你明白的。
问:对于未来的游戏艺术,什么是最让你感到兴奋的?
梅森:只要关于游戏的未来,任何事情都让我感到兴奋。随着数字艺术(特别是3D数字艺术)的崛起,所有事物都可以放进游戏里。天空才是极限。我们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我们可以创造任何幻想,任何体验,然后把你扔到里面去。我们从未如此自由。我喜欢看见玩家玩暴雪的游戏,也喜欢关注其他的厂商。我关注着他们去向何方,关注着他们如何推动游戏产业。
游戏是名副其实的“无限速高速公路”。我们在一起,我们在想象力的高速公路上飞驰。
问:作为编剧,你会试图在游戏里告诉玩家一些道理吗?
梅森:我可不会承认我有在游戏里谈伦理道德什么的,不过你的问题很有趣。我在暴雪有很精彩的职业生涯。当魔兽世界开始运营,超过一千万的玩家在玩我们的游戏。刚开始,这让我很震撼。无论我写了什么,都会被一千万人读到。我就像坐在一个巨大的麦克风前对千万人发言。我吓坏了。
我逐渐开始怀疑,过去是否有足够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我开始对自己的发言和故事更加谨慎。无论是我直接写,还是和团队一起创作。
问:你孩子今年多大了?
梅森:她马上四岁了。
问:那你让她玩游戏吗?好吧,她可能真的有点太小了……
梅森:她会坐在我膝盖上一遍又一遍地看我玩。“快变成熊,爸爸!”或者让我跳舞,这就是她想看的。和帕尔多(译注:Rob Pardo,前魔兽世界首席设计师,2014年离职)的女儿不一样,她女儿才六岁,就已经会一边跑团一边聊天了。
管他呢!我甚至6岁了都没学会说话,看看帕尔多的超级女儿吧……(大笑)是的,除非发生什么奇迹,她估计是不会痴迷于游戏了。同时,估计我也不会在责任感的驱使下强迫她去玩D&D。(大笑)我会先向她推荐《正义联盟》,这是比较好的入门。要说具体玩什么游戏,还要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