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曼
编辑：尹磊
广播网红路泡泡龙生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为通化县公安机关拍摄公益反射器视频。
泡泡龙的葬礼上，当地公安局为其颁发了“反诈骗特殊贡献者”荣誉。
而在距离吉林通化1300公里之外的山东临沂，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庄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横幅。
每天清晨的第一声鸡鸣之后，来自全国各地的网红主播，如潮水般涌进费县的马蹄河村。
他们此行的目标只有一个：拉面哥。
在流量至上的互联网语境中，人人都渴望成为划破夜空的那颗流星，哪怕短暂地燃烧过后，只留下一地灰烬。
他们依然义无反顾。
泡泡龙的梦想
“给年轻的老板上一课！”
这是泡泡龙最知名的一句口头禅。
但凡发现一家价格实惠的自助餐厅，秉着“发现一家，吃垮一家”的原则，泡泡龙和大蒜涛兄弟俩都会欣然前往。
在泡泡龙的经典短视频中，面对两个彪形大汉的一顿狂“造”，餐厅老板的懊悔与食客的满足，形成了极具爽感的蒙太奇画面。
既欣赏了大胃王的精彩表演，又替自助吃不回本的自己解了恨，很多喜欢看吃播的朋友，对于泡泡龙兄弟的短视频欲罢不能。
图：泡泡龙和大蒜涛
在抖音上，泡泡龙的粉丝高达263.6万，累计获赞超千万次，在超高人气的背后，是不为人知的艰辛付出。
一次称重中，泡泡龙上称后指针转满了一圈，顶到了承重上限，最后只能停在了160公斤，这也就意味着泡泡龙的真实体重超过320斤。
对于中等身高的泡泡龙来说，这样体重显然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健康指标，对于身体的各个机能器官都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但作为一名以“吃垮自助餐”为噱头的吃播网红来说，他只能不断的吃下去，胖下去。
2021年3月5日，白天还在工作的泡泡龙，晚上突然离世。
有媒体致电与泡泡龙生前合作的反诈骗警方单位联络，询问相关事宜，警方证实泡泡龙离世消息，称：“正常拍摄，可能是晚上回去休息的时候（去世）”
就这样，年仅29岁的泡泡龙，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泡泡龙原名于海龙，从小体弱多病，看过很多的医生，也吃过很多不同的药物，在药物副作用的刺激下，于海龙的身体逐渐发胖。
于海龙本人没有微博，他自己也从不刷微博，但他曾借工作室的账号讲述过自己的成长经历。
在于海龙的自我描述中，他说自己从小没有朋友，身边的女生都对他避而远之，只有大蒜涛和红雨愿意和他一起玩，“我很讨厌我自己，我试过很多种减肥的办法，都无济于事。”
由于形象问题，于海龙连找工作都很困难，也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在老家铁岭的时候，他曾当过外卖员，但每个月只有1500元的工资。
他曾这样描述那段时光：“除了工作，好吃懒做的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生活没有一点色彩，体重也随之不断增加，对生活没有一点向往。”
2019年1月，和好友红雨、范涛（大蒜涛）商讨之后，三人决定一起拍摄吃播短视频，没想到一炮而红，于海龙灰暗的生活开始看到了一些希望。
后来的于海龙，以泡泡龙的网名为更多人所熟知。
当美食从爱好变成一种工作，暴饮暴食成为了泡泡龙的日常表演，在一次次的重复中，泡泡龙的身材不断变胖。
他曾说：“我也想瘦，我也想变帅，我也想交女朋友，我也想谈恋爱，我也想有个家，我也想有个孩子，但是上天给了我这幅长相，我有错吗？”
短视频兴起的风口，给了他一个生活的支点，在追求数据和流量的竞赛中，泡泡龙不断追加奋斗的杠杆，直至生命的终点。
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留给我们无尽的唏嘘。
但关于吃播的故事，远未结束。
吃播的奥义
2020年8月13日，一则消息震荡吃播界。
当日，央视等主流媒体发声批评某些所谓“大胃王”吃播秀浪费严重，有的甚至吃了再把食物吐掉。
随后各平台迅速响应。抖音、快手、B站等平台回应称：吃播内容有浪费粮食，或是以假吃、催吐、宣扬量大多吃等方式博眼球的行为，将予以删除作品、关停直播、封禁账号等处罚。
一时间，国内野蛮生长多年的吃播经济踩下急刹车，在这之前，吃播生态已经发展地如火如荼。
在镜头前，“大胃王们”一言不合就开始表演，一口气吃完5公斤战斧牛肉、10碗火山拉面、50斤麻辣小龙虾、60包方便面或者100个汉堡……这些都是大胃王们的基本操作。
除了吃得多，吃得怪也逐渐成为吃播的一门重要分支。
狂吃辣椒、生吃牛蛙、泥窑烧骆驼、红烧鳄鱼、酱卤鸵鸟……只要你想不到的食材和吃法，没有主播下不去嘴的动物和野味。
图：网友表演“泥窑烧骆驼”
吃播节目最早出现在韩国，2014年韩国开始流行美食真人秀节目，主播们只要面对镜头表演吃饭，就可以获得粉丝和打赏。
韩国的吃播节目被网友搬运到B站后，被一个名叫张榆密的女生无意中看到。
在看了很多期吃播节目后，张榆密仍觉得不够过瘾，于是她决定自己也试试。
当时正值短视频网红潮的风口，2016年3月，papi酱获得罗振宇等人近1200万元的投资，这极大地刺激了众多的自媒体创业者。
两个月后，张榆密用自己的ID“密子君”在B站上传吃播视频《速食10桶火鸡面用时16分20秒》，意外获得了173.4万的点击量，从此密子君一跃成为知名up主。
图：张榆密挑战火鸡面
在密子君的早期视频标题里，充斥着各种数字量词：25个包子、100个水饺、120颗寿司、6斤咖喱鸡丁饭……
吃得越多，人气越高，密子君也逐渐从一名吃播up破圈，开始上综艺、接通告，商业价值不断翻番。
密子君打响第一枪后，国内吃播内容也开始集中向“大胃王”倾斜，国内大大小小的MCN机构，开始在各地搜罗签约“大胃王”。
云南人李杭泽在大学毕业之后留在重庆工作，平时的他饭量很大，每个月都要花掉一万多的伙食费，当看到“大胃王”的主播招募后，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直接选择加入吃播的行业。
李杭泽从小就胃口特别好，一开始看到他吃的太多，母亲还以为他是肠胃出了问题，特意带着他去看医生，没想到吃了一个疗程的药后，他的胃口反而变得更好了。
凭借惊人的食量和简洁的视频风格，李杭泽的人气急剧攀升，随即他把ID搞成了“浪胃仙”，在吃播江湖立起了门户。就在他不久前发布的视频中，还一口气喝掉了20多杯奶茶。
图：李杭泽的吃播现场
“大胃王们”让离奇饭量变成了稀松平常，在越吃越多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成年人的胃容量，男性约1400毫升，女性约1200毫升，也就是每个人大约能吃不到3斤的食物。
在“大胃王”的世界里，他们的胃容量可以放大5倍，甚至10倍。
但与此同时，过量的食物会引起胃部早衰，以及引发消化不良、急性胰腺炎，甚至胃体破裂，即使是吃完后催吐，包裹着胃酸的食物也会腐蚀牙齿并灼伤食道，甚至会导致变声。
很多人没有天生神胃，但依然想要进入吃播市场分一杯羹，比如主播奕萌。
奕萌每一次都坚持真吃，而且所有的食材费自理。
她开一次海鲜日料直播，总成本耗费五、六千元，但由于每次都是真吃，相比许多短视频“大胃王”的“效果”并不出众，所以就没有带来多少流量和收益。
在播出了一段时间后，奕萌不仅没有盈利，反倒背上了26万元的债务。
去年6月，沈阳的一位王先生，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吃播。
此前，他已经连续进行了半年的吃播，肘子、红烧肉、烧鸡、烤鹅等食物都是他直播间里的“常客”，王先生的体重也从原来的200斤直接飙升到280斤。
这一次，他准备直播吃一大碗红烧肉，但在直播开始前，他突然觉得眼睛疼、胳膊发麻，在察觉到身体不对劲时，他让妻子赶紧打了120。
王先生家离医院只有10分钟的路程，救护车来的很及时，但入院后，他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眼睛失明，还出现了昏迷、神志不清等状况。
经过检查发现是脑干出血，在紧急抢救一星期后，王先生依然没能挺过来，去世时年仅30岁。
王先生的妻子表示，这几年王先生所在的企业经营不好，他压力很大。
疫情爆发时，王先生决定做吃播，因为他爱吃肉，而且食量惊人，两三分钟就能消灭掉一斤多重的肘子。
为了吸引人气，王先生直播时逐渐增加食量，往往一天就吃一顿饭，平均两天直播一次。
在一次次“加量”直播的背后，谁也不会想到，死神的脚步也在一步步地逼近。
头部的主播有多光鲜，踝部的小号就有多辛酸。
为了吃得上饭，他们疯狂的吃饭。
因为疯狂的吃饭，他们吃不上饭。
魔幻的网红
最近，意外走红让拉面哥很苦恼。
一碗面3块钱，15年不涨价，良心经营让他突然成了网红。
1982年出生的拉面哥，脸上写满了沧桑的痕迹，在这个狂热逐利的社会，反倒更像一股难得的清流。
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是拍拉面哥的视频，都能迅速获得上万的点赞，就连冒充他的账号，也能吸粉无数。
一夜之间，拉面哥的马蹄河村人满为患，这些自称是粉丝的小网红，住满了镇上的每一处旅馆，有人甚至在村子里租了房，准备长久驻守下去。
最热闹时，在拉面哥摊位前，直播的多达500多人。
除了直播拉面哥，还有人挂起了寻人启事、哄抬停车费，甚至有网红开始在当地卖艺，希望自己也能蹭上一些热度：唱歌的、拍段子的、卖身葬父的……
魔幻的故事，正在轮番上演。
今年2月，“小马云”被送回了江西老家。
过去的四年，也许是他这辈子做得最长的一个梦。
回到的村子里的“小马云”，又变回了原来的范小勤，那个和哥哥一起在村里奔跑打闹的田野孩子。
范小勤不认识一百块钱，认为二加二就等于三，只要有人拍他，他就只会张口要钱，“有钱吗？给我钱。”
2014年，庞明涛经过一番埋头创作后，推出了自己的第一支单曲《我的滑板鞋》，瞬间成为年度爆红神曲。
这位歌手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庞麦郎。
2015年，庞麦郎获得“独立音乐人年度盘点盛事”十大新人，随后不久，他在杭州举办了“旧金属绝版演唱会”。
此后多年，庞麦郎逐渐淡出公众视线。
就在前两天，庞麦郎的经纪人白晓突然发布视频透露，庞麦郎因为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2021年初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
有互联网的地方，就会有批量生产的网红。
从流浪街头的大师沈巍，到一夜爆红的丁真，再到神似周杰伦的鸡蛋灌饼摊主……人们的热切围观在不断造神，时间的流逝又让“大厦”迅速倒塌。
普通个体的悲喜剧正在公众视野中交替上演。
泡泡龙曾说：“以后我也要更加自律，对自己约束，减肥，让自己更加健康。”
夜幕降临，主播的饭碗又被食物填满。
一碗接着一碗，一杯续着一杯，只为一句“老铁666”，只为大家的三连点关注。
拉面哥很后悔成为签约网红，他说自己只想过回原来简单的生活。
范小勤的身体回到了哺育他长大的农村，但他的心永远留在了复杂的社会目光中。
住在精神病院的庞麦郎，偶尔清醒时，也许还会追忆那些回不去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