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的还是来了。
看看这个阵容。
原著张爱玲、导演许鞍华、作家王安忆、摄影指导杜可风、音乐坂本刘一理、服装指导、田惠美。
单挑一个人出来说,都可以是必看理由。
顶级配置,品相如何?
大家隐隐感觉到了不妙……
选角:建议原班人马拍续集《第一炉钢》。
预告片:《喜宝》+《前任3》?
鸽了两年也吵了两年,它终于上映了。
张迷看完想流泪,鞍迷看完很沉默,路人看完:
我为啥选了这部片?
《第一炉香》
01
豆瓣5.6,许鞍华作品中最低的一部。
不必避讳,名导也有失手的时候,遭遇落差之后我们更应该搞清楚:
光环之下的《第一炉香》,到底怎么了?
还是先从故事说起吧:
1937年,八一三事变,上海沦陷。
女主葛薇龙(马思纯 饰),一枚“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随家人到香港避难。
因为入不敷支,家人只得灰溜溜跑回上海。
但葛薇龙却有自己的盘算。
她想完成香港的学业,更对这个繁荣新鲜的大城市充满好奇。
于是,她想到了亲姑妈梁太太(俞飞鸿 饰)。
梁太太何人?
年轻瞄上一位香港富商,狠当情妇十余年,也因此跟家人闹掰。
等富商死了,继承了半山豪宅,就在这中不中,西不西的房子里天天快活。
西,指的是大宅的建筑风格和日常活动,全是英国人那一套。
中,指的是大宅的遗风,甚至还是清朝那一套——等级森严,养了一对丫鬟和佣人,穿着旗袍,还扎着个大辫子。
张爱玲对这一段的评价是:这里的中国,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国,荒诞,精巧,滑稽。
在这样怪异的环境中,扭曲的关系滋生开来了。
去年威尼斯电影节接受采访,许鞍华就说过:
香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夹在不同的世界之间。自然,小说的人物也应该反映出这种根深蒂固的不安。
可见环境对于这个故事极为重要。
但这又是电影给人的一大困惑:
姑妈,香港生活近二十年的上海人,讲话带着京片味;乔琪乔,香港长大的混血儿,本该讲英语或粤语,居然又是一口标准普通话;范伟饰演的潮汕富商,一点潮汕口音都没有;还有张钧甯演的睨儿,清脆可爱的台湾腔,搭配白话文式台词、一根长长的大辫子,简直有种台湾古偶剧的赶脚。
就连梁洛施,混血儿扮演混血儿,本是天衣无缝的贴合,可以飙一下葡萄牙语、英文、粤语,结果全程只能谨小慎微地说着普通话,咬字困难,直接实现了0.5倍语速。
不可推敲的语言,架空了故事。
王安忆就说过:许导最初设想是各人说各人的话,语言就是一个大杂烩,上海话也有、汕头话也有、英语也有、葡萄牙语也有,但是很难实现。
困难是客观。
但放弃也实为一种遗憾。
李安拍《色,戒》,用上了六种语言——国语、日语、英语、印地语、上海话和粤语。
《色,戒》也可以说是张爱玲小说最成功的一次改编。
巧合吗?
张爱玲的文字是出了名的细,改编也是出了名的难。
但既然难,那就唯有用料扎实,下足苦功。
《第一炉香》就让人看出了力有不逮。(和导演的精力,在这个项目中的话语权,以及资金状况都有关系)
02
Sir对于《第一炉香》最直观的感觉是失控。
导演好像无法为每个环节把关。
自然地,也就无法保证最终结果。
比如被吐槽的选角问题,网友都看出了违和感,许鞍华会不知道吗?
但她还是得用。
从角色一亮相开始,整个故事就只能将错就错。
马思纯演葛薇龙……大家自己看原著感受一下。
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现在,这一类的“粉扑子脸”是过了时了。她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为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
关键词:眼睛长而媚,古中国情调。
而马思纯仿佛还嫌自己眼睛不够圆,不管开心还是委屈,都是瞪眼和嘟嘴。
故作天真,眼神闪烁,生怕观众看不出她少女心动。
豆瓣网友的一句吐槽实属精辟:
“中气十足,饱经风霜,油光发亮,初遇仿佛心机深重的健身教练,穿背带裤斟酒的时候,活生生就是给你庆生的海底捞员工。”
倒不是网友刻薄,你看小说描述就知道,彭于晏再努力,也是演不出来的啊!
脾气有点阴沉沉的,带点丫头气。
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停匀,可是身上衣服穿得那么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和他一比,卢兆麟显得粗蠢了许多。
来,你瞅两眼卢兆麟,看看谁比较粗?
再看姑妈梁太太。
要知道,这是一个“关起门来搞清朝遗风的慈禧太后”。
即,利用手下的年轻丫鬟给有钱老男人作饵,再拿钱去养“小白脸”。(比如葛薇龙的同学卢兆麟,就是姑妈其中一个猎物)
只是你看俞飞鸿这直溢屏幕的性魅力:眼神挑逗,身材火辣,皮肤细腻。
你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大费周章在家里搞“妓院”,至少不必借助马思纯吧?
有人说,改编不必囿于原著嘛。
可是每个人物的表演,也无法解释他们在电影里的动机。
第一阶段的葛薇龙,马思纯基本给演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傻白甜。
编剧王安忆也说:我发现她(马思纯)演得太单纯了,其实葛薇龙是个很世故的人,这个姑娘对自己的人生是有规划的。
彭于晏饰演的乔琪乔也有着这种割裂感。
要知道,张爱玲笔下的人,向来就是层层叠叠的。
场面话不少,小心思最多。
可到了彭于晏这儿,又把这种双重性,给演成了机器人模式切换的节奏。
比如勾搭妹子,看着就很撩人,一副花心大少的样子。
一会儿葡萄牙语散文诗,一会儿又是咬掉丫鬟头上的花。
而到了不务正业,想吃软饭这一面,就变得非常诡异了。
老爸要扔掉他的蛇,前一秒钟,还在竭力争取,眼神都散发着狠劲,下一秒就奶声奶气:爸~~~不要嘛~~~
不想葛薇龙跟潮汕富商谈生意,上一秒钟,还是还拿出了点男子气概:我不准你去!下一秒,又开始猛男撒娇:啊~~~我就不要你去嘛~~~
乔琪乔虽然不务正业,但好歹是富家子弟,可不是偶像剧里的小奶狗啊。
同样演脆弱易碎的贵公子,同样以乔琪乔为角色原型,老港剧《侬本多情》里的张国荣就专业多了
眼神低垂,眉头放松,嘴唇紧闭。
而彭于晏,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场跟马思纯学的嘟嘴皱眉瞪眼三件套。
03
演技的拉胯,不该背全部的锅。
而是电影的立意,从一开始就和张爱玲产生了错位,最终渐行渐远。
你看海报上给电影的一个概括——“爱而不得”。
但偏偏,《第一炉香》从来就不是个爱而不得的故事。
张爱玲虽然自嘲“只写男女间的小事情”。
但她所指向的,从来都不是爱情。
她笔下的爱情,充满着不纯粹,但更因为不纯粹,所以更像那个战乱连绵、价值崩塌的时代下,最真实的侧影。
张爱玲写《第一炉香》,有一个关键内核:
旧的东西在崩坏,新的在滋长中。
这是一个不彻底的时代,所以每个平凡小人物,也都是不彻底的。
而不彻底,必然滋生悲剧。
葛薇龙身上,是带着新女性色彩的。
她有着超乎年龄的世故与成熟,也有着难以言说的欲望和算计。
世故和成熟,前面说了。
欲望和算计,体现在葛薇龙决定下嫁乔琪乔,以交际花的方式,承担家中“经济顶梁柱”的心理变化。
两个重要的意象:蛇和镇纸。
小说里,葛薇龙初次来到姑妈家,第一次见识到香港半山豪宅的华丽精巧,看到一个绿油油的盆栽,吐着红色的蕊,把它们想象成了蛇;而与之相对,小说中的乔琪乔却极其怕蛇。
两个彼此呼应的细节,实则说出两人性格的另一面:
油嘴滑舌的浪子,也有不为人知的胆小和懦弱;天真烂漫的葛薇龙,内心藏着汹涌不止的欲望。
可是到了电影里,蛇却成了乔琪乔的宠物。
还借此营造了一段两人倾心的场景。乔琪乔带葛薇龙看锁在柜子里的蛇,然后就是言情偶像剧三件套:葛薇龙必然吓得花容失色,必然身子前倾,必然扑到乔琪乔身上……
这看似简单的英雄救美,实则隐含了一个信息:在这段关系中,葛薇龙处于绝对的下风。
另一个,镇纸。
在原著里,葛薇龙生了一场大病,迷迷糊糊中,想起了童年,父母和姐妹:
“在老家生了病,房里不会像这么堆满了朋友送的花。可是在她记忆中,比花还美丽的,有一种玻璃球,是父亲书桌上用来镇纸的,家里人给她捏着,冰那火烫的手。那球抓在手里很沉,想起它,便让她想起人生中一切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她家里……”
既然想起家里,为什么还不回家,甘愿成为姑妈的工具人?
对葛薇龙来说。
镇纸指向温暖的家。
但这个家,不会是一辈子的家。
这段记忆让葛薇龙快速想到现实,提醒她:作为女人,你还是需要一个新的家。
哪怕这个“家”里有不堪和病态。
葛薇龙都一跃而下,她要通过这个“家”,掌握住自己的人生。
所以不管那座豪宅如何不堪和病态,它至少能给你一点庇佑,一点厚实,一点能掌控人生的幻觉。
而在电影中,镇纸还在,但顺序被调整了。
婚后,葛薇龙跟乔琪乔在海上度蜜月,才想起了,想起了父母。
这是一个象征性的镜头:镇纸握在手里,葛薇龙一醒,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全是冰融化后的水。
顺序不同,意义也完全不同。
婚后出现,代表葛薇龙是带着纯洁的向往走进婚姻,结果这个透明的梦破碎了,化成了水。
这是爱而不得,是被所爱的人辜负。
而张爱玲则是更加清醒和决绝
葛薇龙从一开始就看清了爱情的错觉。
但她仍然以无爱的自知之明,走进了精明算计的婚姻。
葛薇龙成为交际花的选择,是现实的,也是自我的,是不彻底的投降,也是不彻底的勇敢——爱情坦白说,不过是葛薇龙的一根稻草。
而许鞍华仍然相信,爱情是一个心心向往,为之糊涂的所在。
这就让整个故事,看上去像个青春疼痛文学。
值得玩味的意象,还有渗透出阴森之气、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房子都没有得到准确的影像还原。
那些真实可感的,腥膻而鲜活的小人物,却成了一个个为了表达“爱而不得”这一主题的空洞符号。
许鞍华需要表达一段爱。
许鞍华又钟爱着张爱玲。
可是当她向张爱玲求一段爱时,这等来的尴尬和空虚,或许才是那个最可叹的“爱而不得”的单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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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奇爱博士多店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