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的冬天,我第一次见到小西。
她穿着长长的呢子大衣,披肩长发,浅笑嫣然,和我帅气的二哥并肩走来,宛如一对璧人。以至于一年后他们在河里双双被打捞上来时,我怎么也不肯相信那是他们,浮肿变形的脸可怕极了,完全看不出当初的半分模样。
那天是小年。饺子刚煮好,正在准备吃午饭,二哥带着小西进了家门。
“爸,妈,小妹,我们回来了!”二哥高声嚷着。
“小西,这是咱爸妈和小妹。”
“爸,妈,小妹,你们好啊!”小西一口普通话,浅笑着和我们打着招呼。
“你也好!”我傻笑着回应,那一刻全然不知随着这个女孩的到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并且在以后的岁月,让我们所有的人都笼罩在阴云里,再也逃不出。
“噢,嗯,来了啊……孩他妈,孩子给你打招呼呢!”爸爸有点慌张,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正从锅里盛饺子的妈妈因气急而惊诧到变形的脸,在锅中不断飘起的热气中,像极了电视剧里刚刚得知七仙女要嫁给砍柴郎的王母娘娘那种盛怒的面容。
“来,来,先吃饭吧。”爸爸见机忙打圆场。
饭间,二哥一直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他在北京的各种见闻,说到小西在大哥开的饭店里做事是怎样能干…
“啪!”妈妈把筷子往桌上使劲一拍,瞪着二哥厉声道:“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快吃,吃完把她送去火车站,哪来的回哪去!”二哥看向小西,抓紧了她的手。好像妈妈的反应在他们意料之中。
“妈,小西哪也不去。我在哪,她就在哪。”
“你可是定了亲的!”
“退亲不就行了。”
“退亲?说的轻巧,你这么带回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街坊邻居会怎么看咱家笑话!再说了,她是你爸学校校长的闺女,你给人退亲让人难堪,你爸怎么面对领导?工作还能保住吗?还有就算退亲,彩礼钱不就打了水漂了?!”
“她哪里不明不白了……”
“别说了,反正我不同意!”妈妈站起来一脚踢开了椅子,出去了。
爸爸追了出去,我远远的看到他一直在和妈妈说着什么,妈妈好像在愤怒地咆哮,后来又不停地捶打胸口,爸爸不时地摆动双手,又默默地点头。没办法,每当他们有分歧的时候,妈妈都会拿出心脏不舒服这一招,爸爸就会变得毫无原则,立马乖乖就范,屡试不爽。
晚上,二哥拖着他们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带着小西去了村口的老屋。
那还是多年前的老宅子,两间泥房。年久失修,屋顶有些地方破落坍塌了,晴天的夜晚在房子里就能看到星星。太久没住人了,里面到处都是蜘蛛网和各种爬虫,又在村口的大河边,天一黑感觉阴森森的。二哥和小西就暂时在那落脚了。
开学后我便不常在家了。偶尔回去听说二哥开着家里那辆破三轮车带着小西在沿村卖菜维持生计。
小西嘴巴甜,乡里乡亲叔叔大娘的喊,做生意灵活不小气,渐渐地,大家都认识了这个操着普通话,长相甜美又有礼貌的女子。纷纷夸赞她懂事能干,同时,明里暗里也因为我们家对她的苛刻态度而议论纷纷,对妈妈指指点点。
一向死要面子的妈妈自然怒不可遏,偏执地认定是小西抢走并且还教唆她的儿子与她作对,让她颜面扫地,被人戳脊梁骨。我想,恨意大概就是那时候在她心里生根的吧。所以始终没有松口让二哥他们进家门。
一个夏日的黄昏,我从学校回来走到村口,远远地看到二哥和小西在老屋旁边的河沿上坐着,小西双臂环抱着膝盖看着远处,二哥低着头用手在草地上划拉着什么……
多年以后我时常会想,如果当时我走过去和他们说会儿话,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或者,至少能知晓一点他们在那天就那样选择离去的原因。
几天后,小西的尸体浮在了河面上。村里人在冰冷的河水里搜寻了一整天,把二哥打捞了上来。
悲伤来的猝不及防,可几乎是在一瞬间,各种恶毒的传言也随之弥散开来。
有的说小西有了身孕,妈妈还不让她进家门,住在泥屋的二哥和小西在绝望中跳河自杀了。
更甚者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是妈妈把小西推进河里的,二哥跟着跳下去,双双溺亡了。
我们家一时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的,要为小西抱打不平,往我家大门上泼粪便,往院子里投掷碎砖头……各种谩骂,指责,攻击……
那时我年龄小,还不清楚家里遭受的这场灾难有多么深重,只知道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难以承受的哀伤。
爸爸几乎是一夜白了头,身体也骤然不支,提前退休了。
之后还有传言说妈妈的恨并未就此消去,在小西的家人来吊唁的时候,还说让他们把小西的魂魄连同骨灰一起带走,不要做了鬼还缠着她儿子。
事实上,从二哥被打捞上来以后,妈妈就住进了老屋。无论谁来劝她回去,她都只是木然地摇摇头,冷漠无神的双眼终日盯着门口那条河。余生,再没说过一个字。
作者:十一姑娘11
來源: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