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秒,32年,这两个数字充分说明了其中创伤的冲击
运用黄色和灰白色色调,奠定了悲伤和沉重的基调
公元1976年7月28日,北京时间3点42分53.8秒,中国河北省唐山市丰南区发生7.8级大地震,23秒后唐山变成了平地。
据统计,242769人死亡,164851人重伤,4204个孩子成了孤儿,地震罹难场面惨烈到极点,为世界罕见。
那一场世界级灾难至今给受难者一代代造成了难以消除的心理创伤,对于国家也是一笔浓重悲沉的历史笔墨。
后代仅仅通过图片对于当时的悲痛和惨绝无法深入心扉,通过冯小刚执导并在2010年上映的电影《唐山大地震》纪实性的展示,我们才痛入骨髓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个人的悲痛,也是国家的创伤。
《唐山大地震》最突出和显明的电影视听语言在于色调的恰当运用,影片一开始进入观众视野的是欣欣向荣的街道场景,以及李元妮一家平淡温馨的互动场面。
尽管这一切充满了生机活力,但主打背景是泛黄低沉的色调,一股犹似泼墨晕开的沉重和忧郁渗透期间,早就为整部影片奠定了悲痛忧伤的基调。
尤其是发生地震时那长达四分钟左右的场景,推镜头、跟镜头、全景跟移、近景特写等各种镜头和拍摄手法的运用,不仅仅呈现了灾难毁天灭地的破坏力,也将人类求生不得的绝望和恐惧展示得淋漓尽致。
而此时的色调马上由泛黄转入灰白,观众的心被紧紧揪住,看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在惨绝人寰的哀嚎中一瞬间消失,心痛到几乎窒息。
灰白色调在视觉上给人逼仄压抑之感,是对受难者深沉的哀悼之情,更是铭记国家历史性创伤的严肃性。
《唐山大地震》另一种辅线般,但却高超和精湛的的拍摄手法是以小见大,从个人历经灾难的悲沉放大凸显国家历经灾难的重创,这种家中有国,国中有家的融合突显了民族的凝聚力。
尤其是将悲痛聚焦在李元妮以及方登这两个女性身上,以她们的角度和人生纵观万千的受难者,放眼举国皆哀的创伤。
又以一个西红柿的小视觉饱满地展示方登无法接受被母亲抛弃的心路历程,以及李元妮做出选择后毕生痛苦无望的赎罪。
正是因为这种以小见大的拍摄手法,让观众通俗易通且感同身受地体味国家历史性创伤,更让观众极快地融入到人物的情感里,使人观影结束后好似历经过这场灾难,却依然笼罩在余震的震感悲沉中。
以李元妮个人悲沉放眼国家重创沉痛
影片的开头部门,李元妮将一对儿女哄睡后跟丈夫方大强唠嗑,从她知足温柔的神情语气里,已然向观众展示了这个清贫却温馨的小家。
然而夫妻之间的旖旎还未散尽,一场惊天动地的地震摧枯拉朽地毁灭了一切,坍塌的楼房,断裂的地面,哀嚎的叫哭声取代了原本平静却欣欣向荣的生活日常。
李元妮的神情和语气也促然间变得狰狞和绝望,她不顾死活要去救被困在绝境中的子女。丈夫方大强毫不犹豫一把拽开妻子,冲入绝境却被埋在废墟里。
而他们的儿女双双被压在一块水泥板下,这意味着只能救其中一个。李元妮迟迟下不了决心,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这种对儿女生命抉择的痛是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承受的之痛和之重。那一刻,她的人生和意志力被彻底毁了,活着也只是为了赎罪和记忆。
所以,她不仅拒绝了老牛的追求,也在成家立业后的方达想把她接到杭州生活,和给她在唐山买房时的孝心都拒绝了。
因为她对于一家四口就她完好无损感到极大内疚,对于选择儿子放弃女儿感到锥心的忏悔,更是因为没办法重新振作起来,以及没有能力让自己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的绝望逼着她沉溺痛苦,甚至自毁。
这让我想起了另一部电影《苏菲的选择》,也是一个国家历史性的重创。苏菲是犹太人,有一儿一女,却不幸成为了种族大屠杀的受难者。
法西斯无耻残酷地逼迫她,必须要在儿子和女儿中选择一个活下去。她像李元妮那样痛苦绝望地做不出选择,哀求让她替孩子们受死。
可是如果她不做出选择,两个孩子都得死。苏菲最终将怀里恐惧而大哭不止的女儿递过去,选择了儿子。
后来,她的儿子也没有幸免于难。就跟李元妮一样,她一个人躲过了大屠杀,但是从此一生全被毁了,生不如死,但又不能死。
观众一开始无法明白,明明她劫后余生,明明还有爱她的人,为什么她就不能好好做出选择?看到最后才明白,将她彻底击毁的不是大屠杀,而是二选一的那个选择。
因为内疚和痛苦,她一生都在忏悔和惩罚自己,要让自己经受更痛苦更绝望的处境才能赎罪,才能对得起她死去的孩子。
像李元妮和苏菲,劫后余生根本就是用来惩罚自己的生命,从劫后余生的开始就注定她们会把自己毁在自己手里才作罢。
正如成年后方达跟抗震同胞说的:“七六年地震,把我妈这辈子全都毁了,她心里头碎得跟渣一样了。你知道我妈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没了,才知道什么叫没了。”
因为镜头集中在李元妮的故事上,所以观众可以一览无余她这一生的悲苦和沉痛,为她的痛而痛,为她的泪而哭。
在影片的结尾处,一位在这场地震中失去伴侣和儿女的老人孤苦伶仃地坐在受难者的纪念碑前,而背景音乐是婉凉的《大悲咒》。
他久久无言直到离开才凄哀道:“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看过李元妮的悲情遭遇后,导演不用再通过镜头的运用以及故事的叙述,观众仿佛就已经看到了这个老人这一生是怎么熬过来的。
当他骑着自行车从那铭刻着名字的纪念碑前慢慢穿行时,观众的心再次被紧紧揪住,情感也再次被调动起来。
一个名字占用的空间并不大,可成千成万的名字却筑起了百米长的纪念碑,那场地震的毁灭和惨烈仿佛又在眼前放映,受难者一代一代的心理创伤和国家所经受的重创让观众油然升起手足同胞和华夏儿女之情,增加强烈的民族凝聚力。
即使现在看到这张图片依然眼眶泛泪
以方登用三十二年寻求治愈的悲剧放眼所有受难者的心理创伤
地震发生的那个晚上,方达吃了第二个西红柿,方登也想吃,却被教育让给弟弟吃。在弟弟沉沉入睡时,少年的方登却清醒着,近景镜头下,那张稚嫩难过的小脸让人为之心疼。
如果没有发生这场生离死别的选择,方登也许在明天妈妈给她买西红柿之后就把难过烦恼抛之脑后,意识里也不会存在妈妈更爱弟弟这个念头。
导演抓住观众情绪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个举重若轻的细节展示,所以在她和弟弟方达在绝境中求生时,故事已经被推到了高潮阶段。
当妈妈在催促下做出救弟弟的选择时,那一刻毁掉的还有方登,不仅仅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近景镜头,方登那张糊满泥土的小脸透出活生生的绝望,泪水滴落的镜头把观众的心狠狠剜了一刀,可想而知作为她的母亲李元妮所承受的痛更是无法言表。
如果她的生命止于此,对于人世的不满和绝望也就结束,但老天却给了她一线生机。这让我们不禁莞尔,这对小方登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方登站在尸横遍野但陌生的人穿梭来去的地方,那一刻她的心没有着落,身体也没有归宿。创伤已然在她的心底铺天盖地席卷,因而在被王德明夫妇收养且被爱包裹着时,她依然没办法恢复元气。
那种被抛弃的悲痛像没有解药的毒药深深的潜伏在她的心里,不敢触碰,更不愿回想,生怕一碰一想就再次将她毁灭。
她只能背负着这样的沉重被岁月裹挟着走,不论在哪里,不论身边有谁陪伴,都像个孤魂野鬼无法安定下来。
直到三十二年后,汶川发生了跟唐山一样毁天灭地的灾难,方登潜伏在心里的毒药才被触景生情地激发出来,全面爆发而崩溃。
影片里,她决定去汶川抗震,她躲无可躲地面临着跟她小时候差不多的一幕。在塌方下一头压着一个女孩,一头压着抗震的同志,救一方意味着放弃一方。
女孩的母亲哀求别人救她的女儿,可是当看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她面前消逝时,母亲动摇了,最终做出锯掉女儿的腿保全战士的安全的选择。
观众看到了方登这一路的毁灭和煎熬,看到了她的崩溃和绝望,更看到了她人到中年却依然无法被治愈,以及与自我达成和解的痛苦。
而那个被锯腿的女孩子呢?导演依然运用了以小见大的手法,细腻饱满叙事了方登的角色来囊括所有在灾难中受到毁灭的同胞心理上的创伤。
方登又是幸运的,她在三十二年后终于寻到亲人,且知道了母亲当初是出于怎样的情况做出选择,而被救出来的弟弟情况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母亲又是怎么用余生为这个选择赎罪的。
方登终于解开了心结,从小时候那场惨绝人寰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被亲人温暖和治愈。
以西红柿的小细节来展示她们的心路和提供敏感话题的探讨
影片里,李元妮将西红柿递给方达,方登不满道:“妈,方达都吃了,我也要吃。”
“没了,妈明儿给你买去。没骗你,妈说话算数。”
这个小细节为后头母女俩的心路草蛇灰线地埋下了伏笔,也贯穿到影片的结尾。三十二年后,方登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在遗像前看到了浸洗在盆里的几个西红柿。
已然年迈的李元妮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女儿拿起西红柿的身影,颤声道:“西红柿都给你洗干净了,妈没骗你。”
此情此景一下子将前尘往事衔接起来,可中间空白了三十二年,这空荡期间母女俩各自经历人世悲凉,也皆在寻补桥梁的嫁接。
导演的良苦用心就在于,不用台词和情节的补充解释,已经在无声之中明明白白透露了,这些年李元妮辗转反侧间必然悔恨当初为什么不把那个西红柿留给女儿吃呢?
“没了,才知道什么叫没了。”
这句满含深意的悲凉台词不仅仅揭示,尽管家园重建,废墟之上盖上了更高更大的房子,但从前的那些痕迹却彻底消失了。
还点明了,李元妮余生都用来懊悔从前的生活点滴。世间最悲痛的事莫过于没有好好告别,或是告别之前没有好好善待对方。
那时她信誓旦旦说,明儿给你买,没骗你,说话算数。可是,谁能想到被承诺的那个人却没来得及被履行诺言就离开了。
方达说,母亲最常说的是这句话,与其说那是对灾难摧毁一切的后遗症,不如说是对女儿方登的忏悔。
而少年时的方登呢,她对于母亲把西红柿留给弟弟的举动是不满的,更多的是伤心。也许母亲根本就没有重男轻女的本意,只是纯粹觉得弟弟比较小,像传统观念那样教育子女,大的要让给小的。
可是,她也只是个孩子,本质上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姐姐,他们分明是龙凤胎。所以,她内心里最直观的想法就是妈妈更爱弟弟。
因为小方登心里已经埋下了这样的苗头,所以在生死抉择面前,母亲基于现实情况做出的选择又歪打正着地证明了她的想法。
所以,三十二年来方登一直陷在这样的心魔下无法自拔。灾难固然摧毁她的生活和精神,但桎梏于西红柿上的偏执又何尝不是她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呢?
影片结尾,西红柿的出现暗示了母女俩记忆的同频,也寓示了西红柿成为了嫁接中间空挡了三十二年的心灵桥梁,将母亲对于女儿的爱,和女儿对于母亲的谅解和忏悔跨越时空地衔接起来。
最后,让我们探讨一下,观众为何会对李元妮将西红柿留给方达,而不是方登耿耿于怀呢?难道导演真的是用这个细节来说明李元妮潜意识里的重男轻女,不着痕迹地揭示深藏在中国优秀文化下不堪的冰山一角?
有人说,灾难会让人更爱一个人,也会让人更恨一个人。在灾难面前,所有隐藏的真实都会曝光出来,所作所为才是真实的目的。
我相信,除开李元妮难以归类的选择外,在这场灾难里必然会有明显的父母出于重男轻女的思想做出选择。
其实,这样的个人悲痛又何尝不是一个国家的另外一种沉重?但请相信,在恶的另一面,更多的是善和光明的一面。
我们可以谴责和预防这种思想延伸出的悲剧,但我们不能以偏概全地全盘否定爱的平等。
李元妮和方登的故事告诉我们:对于眼前人,不论亲情爱情还是友情,珍惜彼此间的这一世情缘。不要等到分别时,还来不及好好告别,甚至来不及好好善待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