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潜伏,解密。这些已经成为谍报爱好者的经典概念。
但是现在有一个新的谍战词叫麻雀。(*麻雀:麻雀、麻雀、麻雀、麻雀、麻雀、麻雀、麻雀)
麻雀,一般都低空飞行,普通,低调,但又有一股诡秘气息,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可能。这正是当下风头正劲的70后编剧作家,同时也是实力派小说家海飞的谍战文学《麻雀》的基调。海飞说:“一切潜伏都是人性的潜伏。”所以,这必须是一种不起眼的暗流涌动的符号。“作为一部谍战剧,我认为‘麻雀’最为贴切。”近日,由李易峰、周冬雨等主演的谍战大戏《麻雀》正在热播。剧集制作精良,强势吸睛。不过,这个谍战作品的魅力,可不仅仅是电视剧这一个载体。该剧编剧海飞,是一位70后实力小说家、人民文学奖得主。他的中篇小说集《麻雀》(其中收录中篇小说《麻雀》和《捕风者》),于2014年由新世界出版社首次出版后,得到了纯文学圈及文学读者的密切注意。
《麻雀》和《捕风者》两部中篇小说,都曾发表在纯文学主流杂志《人民文学》上。其中,《捕风者》获得了人民文学奖。文学读者惊喜地发现,海飞是用纯粹的文学语言、诗意语言,演绎惊心动魄的谍战,充分展示了一个严肃文学创作的作家功力,也让谍战类型题材彰显出其纯正的文学魅力。
狭义的谍战或广义的军事题材,因为电视剧和网络小说的繁盛,都被深刻地烙上了类型化写作的印迹。决定一部类型化文本成功的关键,恰恰在于作者的反类型化叙事的努力。
一个作家,能同时在影视作品与纯文学两条线路取得不俗的成就,难能可贵。麦家曾靠在谍战文学领域内取得的文学成就,获得主流文学大奖茅盾文学奖。这一次,“纯文学+谍战”,再次让人眼前一亮。
热血儿女国共特工
犹如麻雀,组成成群结队的青春
由于客观的历史存在原因,很多谍战的时代背景都设置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麻雀》的舞台也在上海。
上世纪40年代,由于日军侵华,上海处于“孤岛”时期。沉睡在汪伪特工总部的中共地下党员陈深被“唤醒”。面对着叛徒出卖,嫂子被捕杀害,以及突然下达的夺取《归零计划》的指令,陈深负起了艰难使命。
与此同时,国民党军统派出了唐山海和徐碧城,扮作夫妻投诚汪伪。由此,国共双雄在汪伪特工总部亦敌亦友,开始了惊心动魄的特工之战。
徐碧城是一个菜鸟特工,曾与当时是教官的陈深有过一段感情。军统叛徒苏三省的叛变,让他们陷入重重危机中。最后,唐山海牺牲,徐碧城收起悲伤,继续战斗。
令陈深不知道的是,他的所谓女朋友李小男,恰恰是他的上级。但因为单线联系,他始终未识李小男的身份。在宰相、医生(李小男)以及诸多共产党人的慷慨赴死后,陈深的革命意志愈加坚定,最后突破重重险阻,取得了《归零计划》。代号“麻雀”,也终于浮出水面。
信仰与使命,以及恐怖的日据时期,那种时时命悬一线的谍战危情,惊心动魄。重重危机中,也有深深的情感纠葛。
陈深,一个随身携带理发工具的中共潜伏者,对行动队的上司毕忠良有着救命之恩,对伪装成演员的地下党员李小男有着兄妹之谊,对军统特工徐碧城有着暧昧情愫,对军统特工唐山海有着英雄相惜之情。
医生、宰相、麻雀、布谷,这些用平凡的代号标识己身的革命者,在上海滩搅起冷冽汹涌的潮头。他们以不同的面貌,在海飞笔下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中游弋:会剪发做头的特工,爱划拳的三流演员,年轻的邮递员……
交错繁芜的身份背后,系着不谋而合的坚定信仰。麻雀,穿过上海华灯初上的繁荣,窥见了背后的阴谋与黑暗。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春天就要到了。
反映隐秘战线的潜伏题材,并不少见,《麻雀》做到了罕见的突破与创新,如“麻雀”这个意象。麻雀是一种平凡至被漠视的鸟类,它们随处栖息,勿用矫饰,是闹市中天生的隐者。多数时候,它们是缄默的,只在极偶尔时被人们以隐蔽的目光注视。为抵达信仰,革命者们将自己化作了这样的一种存在。
在《我愿意是一只麻雀——<麻雀>创作谈》中,海飞透露了他与麻雀、与上海的情结。1986年的海飞,初中毕业。冬天,他手持一杆汽枪,穿着从村里退伍军人蔡建昌那儿买来的旧军装,像侦察兵一样出现在一棵棵掉光了树叶的树边。
麻雀进入了他的视野,“成群的麻雀装出不怕冷的样子,在天空中像一粒粒横飞的子弹,最后落在颤悠悠的树枝上。我举起汽枪瞄准,铅弹无力地穿透寒冷的空气,击落麻雀。一只麻雀落地的同时,总会有一群麻雀惊惶地逃离一棵萧瑟的树。”
海飞喜欢《上海滩》的歌词:“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在浪奔浪流里,他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时期,就是汪伪政权时期。
那是一个特别奇怪的年代,是一个漂浮着的年代,也是上海的“孤岛”时期。“沦陷后的上海仍有着她沧桑的美丽。精致的呢子大衣,旋转的舞厅,高档的咖啡馆,有人的地方就有欢娱。那时的人们,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场电影。那时的麻雀也是,它栖在屋檐上时,一定望着这座沧桑而繁华的城市百感交集。”
“陈深和成千上万的人在那个热血的年代里,无比忠诚,具有信仰,敢爱,爱得从容;敢死,死得从容。种种真实的比影视剧更精彩的资料,让我一点也不怀疑那个时代的革命。”海飞对之有一种内心的尊重和向往,“这是1940年代的上海,我多么愿意生活在那个年代。即便矫情我也要号啕大哭,为如花的女人曾经的青春、爱情、理想,和无尽的忧伤。我真愿意自己是一只有温度的麻雀。和所有热血沸腾的、年轻的麻雀一样,组成成群结队的青春。它们在上海的空中低空飞行,铺天盖地,最后热闹而孤独地老去。”
有秘密有子弹有诗意
《麻雀》已经超越谍战类型
对一部文学作品来说,比起写什么,更重要的是:怎么写?
谍战小说,写出惊心动魄的情节故事,是应该做到的本分。但仅有惊心动魄,并不能保证是高级的文学作品。文学作品,还应有超于故事情节之上,更深刻的东西存在。
与谍战、悬疑小说语言节奏紧张不同,《麻雀》采用的是一种温柔行文的叙事风格:简单轻盈的句子,文字如柔板一般和缓。而且,情节暗藏杀机中,作者还不忘用一种诗意的柔情,打量周遭的世界。
上海弄堂的天空,云朵,从瓦楞上掉落的雪雾,路灯的温暖微光,《送别》的悠长歌声……这些语词泛着江南的水汽,氤氲在文本里,让小说全篇散发出一种美文、诗意的独特气息。
这样的谍战小说,并不总是剑拔弩张,但在热血中让人体会到当时社会的纹路和人性的丰富和厚度,更有品位。在上海冬天的飞雪中,革命者也有过年的温馨时刻,有男女爱情的动情细节。
“陈深跷着二郎腿坐在温暖如春的米高梅舞厅里。他一点也没有想到,舞厅门口无比辽远与清冷的西藏路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雪从望不到边的黑色苍穹无声地落下来。”在《麻雀》中,这样的句子随处可见:“陶大春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屋外只有一盏走廊灯发出昏黄的光。风已经有了暖意,仿佛一只从远处伸过来的女人的手,把你拉到了春天的怀里。陶大春骨头变得松软起来,他大步地迎着风走了出去,他说,春天来了。”
《麻雀》通篇的行文风格都是散文化的诗意流淌。血光闪耀中,有着强烈的烟火气息。日常生活的流态中,描摹活色生香却又感伤易碎的小辰光,折射出大历史的轮廓和面影。
有秘密,有子弹,热血,有信仰,有生死搏斗,也有人间小儿女的惆怅和忧伤。这样的小说,已经超越了谍战这个类型。
这种诗意谍战小说,得到谍战文学前辈的高度肯定。麦家说:“写谍战的小说,这篇《麻雀》的味道最好。种种迹象表明,海飞的写作进入了天才期。他冲到哪个高度,我都不会惊奇。”
《潜伏》作者龙一评价海飞谍战小说中,“活跃着一些境遇奇特的典型人物,不论是奉献,牺牲或者作恶,海飞总是能够将他们落实在诗意当中。在诗的意象中表现残酷,有独特的趣味。”
《人民文学》资深编辑、国内实力小说家徐则臣也看到了其中超越类型小说的文学深意,“海飞谍战小说中的主人公总有自己独特的精神细节,顽固的理想主义和柔软的内心,让人物形象获得了充分的复杂性。对海飞来说,谍战归根到底是人的战斗,这也让海飞的小说从同类作品中醒目地区别了出来。”
他是编剧,更是小说家
好编剧要讲好故事,更要留下经典文本
从《旗袍》开始,短短几年间,《旗袍2》《大西南剿匪记》《从将军到士兵》《太平公主秘史》《铁面歌女》《代号十三钗》《隋唐英雄》《花红花火》,再到当下的大热剧集《麻雀》,海飞一部部影视剧作的接连推出,使得“海飞现象”成为横跨文学与影视两界的热门话题。同时,海飞也没有放弃在纯文学领域内的耕耘。继此前有多篇小说在《人民文学》上发表后,2016年,他也有多部小说与纯文学刊物结缘。如《长亭镇》发表在《十月》,《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选载,《秋风渡》将发表在《人民文学》,《惊蛰》也将完稿。
很多人评价海飞“左手小说,右手剧本”。他乐此不疲地游走于这两者之间,“其实,我是写小说出身,并且十分热爱写小说。而且,在我眼里,小说只是小说,不只为影视改编而服务。我甚至在今年还写了一些散文,那是个体与内心的需求。如同忙里偷闲,需要出去旅游一样。旅游是自己需要的事。我把它看成是对自我的一种交代。”
但不得不说,影视与小说有很大差别。过多涉及影视文学创作,很容易损坏小说家的感觉。对此,海飞有冷静的认知:“有很多小说家离开小说后没有再回来,不是回不来,是他们不想回来了。回来的路径只有一条,相对的安静。但是剧本创作让他们无法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来静心。”
为让自己写小说的感觉不受破坏,海飞自有办法:“我在写小说前,会有一个清空‘剧本意识’的过程。然后,我会像武侠小说中的入定一样,进入到小说的核心中去。我的生活相对简单,吃饭,睡觉,散步,看书,写作,和那种热闹相距甚远。其实,重归小说没有那么艰难,如同一个老理发师,多年不给人理发,拿起剪刀也未必手生。重要的是,他主观上是不是想拿起这把剪刀。”
在海飞看来,优秀的小说家大规模投身影视编剧,成就了中国影视近20年来的繁盛与辉煌。但这种源自文学溢出效应的支撑正在迅速衰减。“好编剧要讲好故事,更要留下经典的文本。”
海飞也强调,自己不会因为繁忙的编剧工作而放弃纯文学的创作。“‘左手小说,右手剧本’两条腿并行的方式,将是我创作之年的一种坚持。我常常沉浸在小说语言的细腻和粗犷中,感谢这个世界还有一个能叫我自由驰骋的天地。在写剧本以前,我就写过大量的小说。我想,我会继续。在我眼里,好的小说是可以跨越年代和生死的,经得起回望和把玩。并且,写小说也是为了更好地为剧本创作做准备,而写剧本,也是为给写小说作经验的积累,教我做一个更好的说书人。我在这两种文体之间自由游走,乐此不疲,而且方向异常坚定。”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