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愚公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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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流40年,手机、wifi、电影都可以看,是普通人最重要的娱乐方式。
破衣烂衫,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电影院里当然没有什么软座,包厢,3D、i Max尚未诞生,当然也闻所未闻。在农村,就算像样点的集镇上,连个遮风避雨带盖的大礼堂也没有,所谓的电影院,无非就是个带扇铁门的露天大院子。为了防止人群入场时混乱无序,拥挤不堪,门口放个用钢管焊制的栏杆,围成一个长约三米的通道,窄窄的宽度,只容一人通过,这个大院子,美其名曰露天电影院,如果要在下边的村庄放场电影,那场地只剩下露天,连个院儿也是没有的。几乎每个人口较多,稍有规模的村庄,都有块场地专门用来放电影。有的在田间地头的打谷场上,有的选择村里某块开阔地,那里既是孩子们玩耍的场所,也是生产队长偶尔给社员开会训话的地方,那儿地面相对平坦,哪怕有几块露出地面,三尖麻拐的石头,经年累月,也被鞋底磨得油光水滑棱角不在。场地的一头,一定立着两根用来挂电影幕布的柱子,有的是老屋拆下来不用的房梁、檩柱,木材质地坚硬,表面刷层桐油,耐蚀防腐,埋在地上,笔直地立着,经受着风吹日晒雨淋霜打。有的村,则用两根水泥电线杆子,还有不讲究的村子会选两棵距离合适,位置适中的白杨树当柱子,因陋就简,因地制宜。你若是在哪个村口看到这么一块空旷场地,边上有棵歪脖子树,这棵树不远处还亭亭玉立一根水泥电线杆子,无须惊奇,八成是你到了这个村的“露天影院”,歪脖子树和电线杆子当然是用来挂幕布的。
公社上的流动电影放映员,在那会儿是个肥缺,也是个比较辛苦的差事,且具有一定的技术含量,这么说一点不矛盾。那个年月物质上缺吃少穿,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也并不丰富,缺少娱乐的滋养,如果哪个村十天半月轮着放一场电影,大人孩子们欢天喜地比过年还高兴。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过年时孩子们高兴了,可大人们除了要备吃备喝,还得想法子为一家老小置办新衣,哪样不得花钱?而看场电影,除了高兴还是高兴,无非就是熬个夜嘛,不花一分钱,还省得点灯熬油嘞。因此,无论哪个村放电影,请放映队好吃好喝一顿,盛情款待一番是必须的,未必有杀猪宰羊那么隆重,但捉鱼杀鸡是必不可少的。当年,十里八村都流行这样一句顺口溜:“电影队下乡,小公鸡遭殃。”放映员虽然不算啥一官半职,但几乎天天都有酒肉伺候,能混个酒足饭饱,落个肚大腰圆,所以说,家里要是没个像样的关系,放映员是你想当就当得上的?你说,他是个肥缺不是?说这也是个苦差事,并不为过,因为电影散场时分,都已深更半夜,观众四散各自回家,而他们还得收拾幕布、器材,装上小板车,披星戴月赶回集镇上的放映队,无论寒暑冬夏,山高水长。除此以外,若偶尔遇上“跑片子”更是辛苦,碰上诸如《少林寺》这类好看热播的大片时,因为片源紧张,电影拷贝数量有限,要把邻近公社放映队刚放过的胶片及时接过来,甚至放过后再送到下一家放映队。
2
咱村今晚放电影喽!这个消息不知从哪位消息灵通人士嘴里传出来的,反正就是传出来了。几个闲着没事的长腿孩子在村里东奔西窜,逮谁跟谁说,所以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小燕子,飞进了各家各户。我趿拉双烂了后鞋帮的解放鞋,飞奔回家,对母亲说:“妈,今晚早点烧饭吃哦,队里头放电影呢!”
“哦?什么片子?”母亲问
“还不知道来,我去看看。”说罢,我又飞也似地跑出家门,直奔村西头喻家老四门口,那是我们村“露天影院”所在地。不跟脚的鞋一路上掉了三次,后来我索性脱了它,拎在手中,赤脚往前跑。
路上,邻家小花狗一改往日的凶狠,竟然冲着我摇头摆尾。公路边的水塘里,我家那几只大麻鸭,对我“嘎,嘎,嘎”地齐声欢叫几声,又快活自在地游向池塘深处。将要落山的太阳,红彤彤的,照亮了西边半个天空的云彩,给白云苍狗穿上了镶着金边的衣裳。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因今晚的电影美好起来。
喻四家门前空地上,早已聚集了一帮半大不小的无聊孩子,他们追逐打闹,大喊大叫,用乡下孩子特有的方式,狂野地表达着心中的兴奋与喜悦。
电影队真来了,两个人,拉着一辆小板车来了,一人高大魁梧,一人瘦小精干。板车中间放着一台满是油污的小型汽油发电机,还有一只硕大的方方正正的喇叭音箱,为了防止磕碰,音箱四个边角包着银白的铁皮。一大捆粗粗的黑色电缆线堆放在车尾,车前部靠近把手处有一口大的人造革皮箱,还有几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紧挨着大皮箱,整齐地码放着。我想大皮箱里肯定装着那架金贵而神奇的电影机,铁皮盒子里装的是一盘盘电影胶片,缠在圆铁盘上长长胶片上,有那么多一个个小人,他们会从电影机镜头发出的那束耀眼的光亮中走出来,在银幕上演绎一段段或悲或喜的故事,让坐在银幕下的人如醉如痴,跟着他们一起哭,一起笑……
电影队的两个人这会正合力把那块厚重地镶着黑边的白色幕布往水泥柱子上挂,幕布四周的黑边上,有十来个比大拇指还粗的圆孔,这些圆孔都用金属圈子包边,圆圆的金属圈被穿过它的绳索磨得泛着银光。两位师傅边忙活边驱赶前来凑热闹,碍了他们手脚的调皮孩子,大声呵斥道:“走开,都走开,喇叭掉下来砸到你脑瓜子可没人赔!”
说话间,那个四角包着洋铁皮的大喇叭音箱,已被绳子高高拉起,挂在右边那根水泥电线杆上,喇叭下边还耷拉一根长长的电缆线,那是要连到电影机上传送声音的。我站在不远处的小板车旁,出神地看着两个师傅忙活着,不愿走近,因为我喜欢闻板车上那台掉了漆皮的发电机上散发出的汽油味,若隐若现,我从中嗅出了城市的气味。它让我想起了父亲带我第一次去县城,在那个清晨,我第一次闻到了煤球炉子里散发出来的煤烟味,一阵一阵从街道两旁人家正生火做饭的炉膛里飘散出来,被夏日的晨风裹挟着,弥漫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中,那也是一种在乡下闻不到的,城市的味道。
银幕升起来了,夜幕却降下来了,远远近近农家的灯火也零星地点亮了。场子中央早放了张八仙桌,这是摆放电影机用的,桌旁立起的铁架子上,挂了盏一百瓦的电灯泡,发出刺眼的白光。灯下两位大师正忙着把上一场放过的电影胶片给倒回来,俗称“倒片子”,这也算是个技术活,倒快了不行,慢了不也管,否则胶片绞在一起,或是崩断了。两个缠绕着胶片的圆铁盘子架在桌子上,真像一辆纺车,那位精瘦的师傅端坐桌前,左手捋着胶片,右手转动右手边那个圆铁盘子,动作娴熟,不紧不慢,偶尔腾出一只手把嘴上叼的香烟快速取下,弹弹烟灰,又快速地含在嘴上,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另一位在旁边适时地打着下手,俩人配合默契。此刻,八仙桌左右两旁已摆放了好几张长条大板凳,这是家住附近的精明人,让他家孩子为抢占有利地形提前扛过来摆上的,并且精明人笃定嘱咐过孩子,万万不可把凳子放在电影机后面,更不能摆在前边。放后边,电影机挡了他的光;放前边,他挡了电影机的光;左右两边不仅视线好,还因为离机器近,能随时了解放映中的一切动向,尤其桌子右边,就在放映员边上,机器对光,换镜头,装片,换片,一切操作尽收眼底。会抽烟的,也能给放映员递上一根,唠上几句嗑,彼此混个脸熟,像这样的精明人,每个村可都不少。
“招娣,栓柱子快来家吃饭喽……”一阵拖腔拉调的吆喝声,猛然一下提醒我,放啥片子还没打探清楚呢,可我也没有胆量上前去问问正忙着倒片子的两位大师呀!算了,管他放的是地道战还是鸡毛信,反正我都喜欢看,爱凑这个热闹。要命的是我今天忘了一件大事,我家那几只大麻鸭还在塘里,我竟然忘了把它们赶上岸来,撵回家去,有两只鸭子这两天正下蛋呢,今晚它们指不定把蛋下在了哪家的草堆里,便宜了明天来扯烧火草的那家小子,哎!今天又少不了被爸妈一顿训,想到这,我撒开脚丫子往家里飞奔……
3
当大姐领着我和小妹,手里提溜小板凳再次来到电影场时,场地上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此刻,还不断有人打着手电或提着马灯赶过来。场子上不断响起诸如“猫蛋子——你那儿还有没有地方来?”的叫喊声,场外的人在得到回应后,连忙侧着身子往人堆里挤,不小心踩了别人家的脚,磕了别人家的头,就会引发一阵叫骂和争吵声。大伙喧嚣着,人声鼎沸,电影开场前就是这么一幅热闹景象。
大姐抱怨我和小妹吃饭慢腾腾,耽误时间来的太迟,好位置都被别人占去了,只能把小板凳放在最前边靠近银幕的地方。那个位置,看电影时必须仰着脖子,一场电影看下来,脖梗子都僵了。我倒是满不在乎,能有个地方坐就不错了,再来迟一会恐怕就得坐在银幕的背面喽,那样看到电影中所有的人,都会变成左撇子。如果背面的人也坐满的话,那就得爬树或蹲墙头上看了。
大姐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带着我赶场子看电影的。第一,因为我人小腿短,近处不想走,远处走不动,跟不上大姐小伙伴儿们的大部队,尤其是到较远的邻村看电影,甚至要跋山涉水,那是万万不能带我去的。第二,我有两大毛病——“睡场子”和“赖场子”,当然这也是我同龄小伙伴们的通病。
每场电影,我基本上都只是看个开头和结尾,趁中途换片子的间隙,出去撒泡尿回来,一定看不了多会,瞌睡虫上头,脑袋一歪,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冷不丁脚脖子一疼,醒了,怕是谁憋不住尿了,踮起脚尖着急慌忙往场外走时不小心踩到了我,我揉揉脚,睡眼惺忪,左右看看,旁边会有几个小孩跟我一样,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睡着了,有的嘴角还挂着“哈拉子”,在银幕反射过来的光照下,钻石样一闪一闪地亮,他们全然不顾地上那层厚厚的溏灰沾满了衣裤,这就叫做“睡场子”。
如果赶巧,放的是看过的或不好看的电影,抑或天公不作美,中途下起了雨雪,尽管电影还在放着,大姐往往会收拾板凳离场回家,我不同意,赖着不走,不管这部电影被看过几回,情节多么拖沓无聊,只要天上没下刀子,不看到演员表字幕滚到头,“剧终”两字蹦出来,我是不罢休的,“剧终”这俩儿字有时简体,有时繁体,我其实都不认识,但我知道只要它俩一出来,就意味着电影散场了,何况经过中途“睡场子”补了一觉之后,我劲头十足,精神正旺,怎么愿意离开!“赖场子”是小孩的通病,只不过我更甚之。
盼星星盼月亮,电影队的两个人终于被盼来了,迈着微醺的小碎步,后面跟着生产队长,手夹香烟,满身酒气,在这个男女老少社员齐聚的夜晚,队长来一翻隆重讲话是少不了的。刚才还闹哄哄的人群,随着三人的到来也稍稍安静了一些,瘦个子放映员估摸是电影队长,他已坐在八仙桌前打开机器电源开关,正熟练地调试各种旋钮,忙着对光,一道雪亮的光束从电影机的镜头里喷薄而出,划过夜空,照亮了场地前面那块白色幕布,幕布上的光斑在电影队长的娴熟操控下,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移动一翻,听话地居于银幕正中,四四方方,满满当当,不偏不倚。爱出风头的调皮孩子早已按耐不住,在银幕上做出各种造型的手影,小狗、兔子、老鹰……一动一动的,栩栩如生,冷不丁幕布上出现一个迟到观众扛着大板凳的黑色身影,挡住了小半边银幕,引得这帮孩子打着响指,吹着唿哨,高声尖叫。
“喂,喂,好了好了,天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大家都不要吵了,马上开始放映了。”
高高挂在水泥柱上的音箱里,传出一阵沙哑的声音,夹杂着吱吱啦啦的电流声,显然是电影队长在说话。他又干咳两声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啊,今晚放的片子是彩色故事片《小花》和黑白战斗纪录片《地道战》,因为放两部电影,生产队长还要讲话,所以啊,今晚上加映片子就不放了噢。啊,这个这个,话筒坏的了,还没修好,我用一个喇叭当话筒的,效果呢,可能不太好,请大家包涵一下子,啊,不要吵吵闹闹的,下面就请队长给我们讲话。”
所谓“加映片”,就是在放正片之前,往往要先放一部宣传生活常识的科普片,或政治思想教育的纪录片,一盘子胶片,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长,相当于现在的片前广告,这个短片也是特别让观众心烦、嫌弃的,没人想看。每次放电影,生产队长的讲话一般安排在“加映片”前,也可以在“加映片”后,甚至在播放正片换片子的间隙,队长心血来潮插播个通知,说上两句也无妨,农村里生产队上开会没那么多讲究。
“唿,唿”生产队长两手捧着个喇叭,嘴巴对着喇叭上的纸盆,习惯性地使劲吹两下,说道:“这个,啊,大家静一静,下面我就讲两句……”
生产队长话没讲几句,场下就有个把彪悍的妇女嘴里开始小声地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你奶奶的,十个两句也不止了,喝两杯熊猫尿就一肚子废话,有屁快放,天都快亮了……”
生产队长那长长的两句话总算讲完了,电影正式放映了,场子也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音箱里传出的演员对白,背景音乐声,靠近放映机的周围还能听到胶片盘转动的沙沙声,大家都睁大眼睛,盯着银幕,被带进了电影故事中。在紧张情节的驱使下,人们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催促故事中身处险境的主人公“快走啊,快走啊,坏蛋马上就来了,哎呀!这个人怎么这么笨的汉……”场上的观众一会儿被影片中某个人物逗得开怀大笑,一会儿又为片中人物的悲苦命运唉声叹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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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电影一般有四盘胶片,按序播放,上盘放完换下盘,需要短暂的换片时间,这个时长完全取决于放映员技术水平的高低,我们的电影队长轻车熟路,最多三两分钟,场内观众往往也会趁此机会挤出人群,来到场外村南不远处的乱坟岗的僻静处撒泡尿,抽支烟,再一身轻松地回来。当然,这些都是胆大的男人,胆小的憋死也不敢往乱坟岗上跑,多数人都是走出场外稍远处,背过人群转过身去,就方便开来,才不管身后有没有眼睛盯着他看呢,一边方便嘴里还一边自我解嘲地叨咕着“尿尿不看人,看人尿不成。”
这个片刻时间,孩子们自然闲不住,手里攥着过年时大人给得已所剩无几的压岁钱,小泥鳅似的在人缝中穿过,直奔喻老四家门口。喻老四家屋檐下门洞背风处,摆着吴奶奶的瓜子摊,摊前围着一圈孩子,地上放盏马灯,玻璃罩里的火苗随着寒风有节奏地跳动着,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平放在地上的一个长方形木盒子,盒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瓜子包,用旧报纸包的,形状像元宝。瓜子有两种口味,一种是咸的,一种是甜的,都是大片瓜子,五分钱一包。吴奶奶满头银发,裹着小脚,她家炒瓜子和炸馓子的手艺在当地堪称一绝,家喻户晓。逢年过节,或是村里放电影的当天,总会有炒瓜子的香味在村东头上空飘荡,别问我为啥知道,我家就住村东头,跟吴奶奶家只隔两户人家。我曾禁不住香味的诱惑,也好奇于这又香又脆,不焦不糊的瓜子到底是怎样炒出来的,若干次闻香上门,想一探究竟,无奈因惧怕吴奶奶家那位头发花白,魁梧敦实,当裁缝的胖爷爷的威严,每次都到了她家门口,已听得屋内锅铲翻炒瓜子的沙沙声,和瓜子在铁锅里爆裂的噼噼啪啪声,却没胆量上前叩开大门,最终还是缩着脖子又悄悄地退了回来。吴奶奶左手接过我手中那枚被焐得温热的五分钱硬币,右手在木盒子里拨拉着,挑了一个个头最大的瓜子包递给我,用她那不知何地的外乡口音问我:“伢子,冷不冷啊?天黑,慢点走啊!”我应了一声,转头往喻家堂屋后头小跑过去,身后传来吴奶奶的外乡音“伢子,不跑,跌跤哦!”
喻老四家屋后头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突突”声,那台汽油发电机四平八稳,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几个指示灯闪烁着,发出红红绿绿的光,靠墙的小马扎上坐着那个身材高大的放映员,他上半身斜靠在土墙上,穿着军绿棉大衣,两手筒在衣袖里,脖子缩在竖起的大衣领子里,正在那儿眯着眼打盹。听到我来的动静,他忽然扬起脑袋,抬眼狠狠地瞪了我一下,厉声问道:“小孩,你干么的?”吓得我浑身一激灵,扭头就往回跑,踉踉跄跄,瓜子也撒了一地。我无非就是想看看发电机这么个小玩意儿,怎么一转它就能发出电来,顺便再闻一鼻子汽油味罢了,没料到却惊扰了他的好梦,让他如此动怒。
我仓皇逃回场内坐下时,电影早已开始,银幕上几个日本鬼子正在偷偷摸摸进村,头戴钢盔,端着三八大盖枪,猫着腰,蹶着腚,蹚水过河一样,小心翼翼,挪着步子往前走,即便如此,也没躲过埋在村口的地雷,轰隆一声响,鬼子被送上了西天,场上观众一阵欢呼叫好……黑白的画面,烂熟的情节,让那个手拿驳壳枪、头扎白手巾的游击队长身影在我眼前渐渐模糊起来,看了六遍的《地道战》还是将一大群瞌睡虫给我带来了,从耳朵钻进脑袋里,让我开启了“睡场子”模式。
“散场子了,快起来喽!”大姐摇着我手臂,晃着我脑袋,并冲我耳朵大声叫喊,我半睁开睡眼,瞅着银幕上的演员表字幕在一行行往上翻滚,周围的人们都已纷纷起身,耳畔一片嘈杂,不时传来呼儿唤女的叫喊声。小妹早就因“睡场子”被爸妈带回了家,大姐一手拎着小板凳,一手拖着我,跟随人流往外走,我就这样一路上迷迷糊糊地被大姐牵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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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村上免不了会传出几则跟昨晚电影相关的新闻:后街心老郑家,昨晚老少几口都去看电影,没人在家看门,圈里母鸡被黄鼠狼叼走了三只;张家二楞子和孙家毛头在电影换片子时不知为啥,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毛头被豁掉一颗大门牙,二楞子脑瓜开了瓢,现在俩人一个关在派出所,一个躺在公社医院;邻村的大军子把咱村的桃花拐跑了,到现在也不见个人影子,可能带省城去了……
小朋友们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则会给昨晚种种原因没能去看电影的小朋友介绍电影中的故事情节,模仿着剧中人物腔调说两句俏皮台词,诸如“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连说带比划,眉飞色舞;还有的孩子学着电影中的武打架势,你白鹤亮翅,我黑虎掏心,互相过几招,其中一人被打哭了,俩人都被校长拎到办公室猛训一顿,罚站半天。当然,更多的话题,则是聚成一团猜测咱村下一场电影啥时候会来?可能放什么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