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派新闻记者陈晨
《扬名立万》上映一周多,票房2.42亿韩元,8日获得票房、切片、上座率等数据指标的一贯豆瓣评分7.6(9.1万人得分),口碑流传,被认为是11月该剧场“淡季”中引人注目的黑马。
《扬名立万》票房破2亿海报
这个民国各路奇人齐集拍电影的故事,将凶杀悬疑、无厘头喜剧杂糅在一起的怪奇影片,在扬起重重迷雾又盘剥层层真相的过程中,给观众提供了丰富的观感体验。
故事的构建上,剧本提供了密集的反转,小到对人物的设定,大到整个电影的事件和立意,都是一个不断往上翻的酣畅过程。比一个悬疑故事更加分的,是影片在另一个维度上对于拍电影这件事的讨论,关于电影的行业梗和迷影梗遍地信手拈来。
导演刘循子墨是万合天宜元老级人物,曾经当过演员的他,塑造的形象也曾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2013年,由他执导并参演的《报告老板》横空出世,每集短短几分钟,但见创意和野心满满,几乎将各色经典和时下流行的大片翻拍个遍,清奇的脑洞和不走寻常路的脑回路,将耳熟能详的影视作品解构得让人哭笑不得,其独具一格的叙事风格,受到年轻观众的追捧和喜爱。
这次在《扬名立万》中,喻恩泰饰演的烂片导演郑千里想象中那部恶搞拼贴传奇电影的解构方式和炮制经典桥段的手法,堪称刘循子墨《报告老板》的高配plus技术升级版,向观众现身说法“一部烂片是怎样炼成的”。随处可见的致敬段落,也足见刘循子墨对电影的热爱,而其中对于艺术之于现实意义的探讨,令影片立意更添几分耐人寻味。
喻恩泰 饰 郑千里
刘循子墨成长于一个艺术家庭,他从小就跟着画家父亲学习油画、国画。此次影片中,上海滩第一豪宅的富丽堂皇之下,雕塑、名画、陈列到色彩的运用,都是这位导演私心里的小乐趣。传统艺术并不能满足天马行空少年的创作欲,互联网给了他另一番大展拳脚的空间。
有人说,《扬名立万》的成功代表着草根的、野生的创作能在商业类型片实体市场中如鱼得水的能耐。作为最早拍摄网络视频短剧的一批人,刘循子墨在长年密集的网络喜剧创作训练中越发游刃有余,知道怎样短平快地直击观众,也善于出其不意给到惊喜。他也有过迷茫和挫折,第一次想要拍电影,建完剧组,却遭遇投资方撤资。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想接任何工作,觉得没把电影拍了心里不踏实。
也有人说,拍好这部电影,刘循子墨真的完成了在新生代导演里的“扬名立万”。如今他说,这个词还为时过早。电影上映前,他在微博上写下“小作文”,结尾说,“这部电影今天就要上映了,叫《扬名立万》,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无愧于心。”
电影上映期间,导演刘循子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讲述关于这部黑马电影创作中的用心,和从网络短剧走来的一路热爱。
【对话】
厘清逻辑是难点,不被类型束缚人物
澎湃新闻:电影讲的是个拍电影的故事,对你来说,这部电影的诞生过程是怎样的?是一个集体创作的成果吗?
刘循子墨:一开始,我和柯达、(张)本煜哥一起做网剧,网剧完了以后,就想有没有机会更进一步做电影。我们花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去做这个剧本,当时都建组了,但因为一些原因投资方撤资了,一下幻灭了。
那个时候感觉特别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东西,人家随便给一点创意什么的,我就一直钻牛角尖那去想,一直钻。后来公司给我接了一部戏,但我当时不太想演,我老觉得,应该先把电影的事完成了以后,自己才能踏实一点再去干别的。当时我们公司另外的一个编剧,给我推荐了一部日本电影叫《广播时间》。看了电影以后,我的灵感一下就特别澎湃了,我突然知道这个东西应该怎么做了。
因为第一次拍电影,我觉得,要拍得生动,得从生活中取材。看一看身边人,我们都是做影视的,就觉得做个剧本会其实挺有意思,后来又找来(编剧)里八神,加入了凶手也在现场的创意,才有了现在的脚本。(电影中)剧本会的情形,跟我们自己创作的时候挺像的,大家一起的这种创作方式,也是我特别习惯的一种方式。
柯达 饰 陈小达
澎湃新闻:怎么看待大家评价这个电影有点像“剧本杀”?
刘循子墨:我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我都没玩过剧本杀,我也不知道它的相似点是什么,我们开始创作的时候,是因为我们平时开会就是这样的。他们去犯罪现场的时候,人家跟我讲,现在剧本杀是有一种实景的,一帮人在现场去找一些线索,我觉得这个方面有可能有一些相似性。
澎湃新闻:这个文本其实算很复杂了,人物多,关系乱,场景单一,又要设置很多反转,又有类型上的冲突,第一次做导演,哪些部分的挑战比较大?
刘循子墨:我觉得主要是逻辑方面的问题,我平时自己看电影的话,其实挺盯着一些逻辑的细节,有时候一部电影我前面看着挺好,突然一个人做了一件什么看起来不合理的事,或者逻辑上有一什么bug,我后边就不太相信了。盯了别人的电影那么久,这次轮到自己的电影,就希望尽可能地所有逻辑关系全都说通。
第二是群像戏,怎么让每一个人物都让观众喜欢,都做到比较饱满,也是一个比较困难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大家的一些评价里,不同观众有他们各自挺喜欢的人物,我就觉得,那我们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吧。
澎湃新闻:说到这个群像,确实挺考验导演的。尤其一开始在一个单一开会的场景,要展现很多前史和关系,怎么样带观众进入而不觉得冗长?
刘循子墨:人物确实很多,而且这个电影最重要的,也是为了呈现人,前面就必须得用一些台词、行动,非常高效地交代一些问题,他们之前发生的爱恨情仇,也是观众不知道的东西,所以前半部分的台词会稍微密一点,必须让这些人物在比较短的时间里,在观众的心中立住,后边感动或者唏嘘的东西,才能出得来。
为了在这个空间里能尽量丰富,我们设计了一些像戏中戏的想象空间的画面,就是怕观众会坐不住,用了一些形式上的东西去调剂。在台词上,也是经过精心的设计,我们希望做到的是没有一句废话,每一句都是言之有物,的确会信息量大一些。
澎湃新闻:关于民国奇案的素材很多,在做这个故事的时候,有去搜罗一些资料找灵感吗?
刘循子墨:大致看了一些,最主要参考的是阎瑞生案比较多,因为那是民国比较轰动的大案子,其实也没有太参考,不管是民国的,还是一些世界上各种各样的案件,都会看一些,都是为了学习推理的这个过程,整个的案件还是原创的。
澎湃新闻:悬疑和喜剧这两个类型,会有冲突的地方吗?如果好笑,会对某些悬疑感的营造破功吗?怎么去保持一个平衡?
刘循子墨:的确会有一些冲突的地方,一开始我其实就特别怕,这种前面稍微比较偏重喜剧,后边又变成比较注重悬疑的成分,也很怕中间会有一些让观众看起来有割裂感的地方。所以在剧作的时候,也是有意在前面铺一些悬疑,埋一些悬疑的线索,后边在不影响紧张感的情况下,补一些喜剧的点,稍微做一些融合。
至于说平衡,是看以什么为主,因为我们一开始,并没有设定主类型是什么样的。我最开始的设想就是做这些人,做属于他们的人物的东西,而不是说让这些人物像工具人一样,去完成制造悬疑或者制造笑料的功能。每一个人会在中间做一些什么事情,是我们一点点推导出来的,在他的逻辑范围内行动,那么这两个元素,其实不会成为阻碍,反而多了一些特点。
不在乎喜剧标签,我就是一个很快乐的人
澎湃新闻:这次选择的演员中,有一直以来合作的万合天宜的老朋友,也有许多第一次合作的演员,表演风格上会有一个需要调和的过程吗?
刘循子墨:我觉得,所有人都是去完成电影剧本赋予角色的这种风格,不是谁靠向谁。当然的确有一些,说实话,跟(张)本煜哥,还有柯达合作这么久,已经有很多默契了,我很明白他们有哪些能做到,哪些是他们的弱势,在写剧本的时候,就会稍微避开一些这种东西。至于其他演员的话,原来也是看他们一些作品,也知道他们的一些表演方式。不过也有一些调和,保证演员个人的发挥不超过一个整体的限度。
张本煜 饰 齐乐山
澎湃新闻:像张本煜这次演了一个比较不好笑的、悲情的角色,没有去做一个搞笑担当,给大家分配角色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的?
刘循子墨:我比较了解本煜,之前他的一些角色属性,可能大家有比较程式化的印象,觉得他是一个挺搞笑的角色,要不就冷一点狠一点,会比较单一。我认识平时生活中的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物,所以我也想,在这次的电影里,让他有更多展示的魅力的空间,也展现他身上的特质,比如说很有情义。
至于其他演员的选择,写剧本的时候,我对这些人物都有大致形象了,但我自己又留了一部分想象空间去好奇。比如像尹正,我是一开始个人真的非常好奇他,我特别想看他会怎么诠释李家辉这个人。我也特别好奇,像喻恩泰老师,他怎么用演技去搞定这个一开始他和我剧本里设计的外在形象并不符合的导演的样子。
尹正 饰 李家辉
澎湃新闻:对于你们这一帮万合天宜的演员,观众会有既定的标签。像白客这些年就尝试了很多不同的角色,转型算是比较成功的,你们其他人会有类似的想要撕掉标签的想法吗?
刘循子墨:毕竟演员的话,前面既定印象这么深,我觉得的确需要后边让自己的戏都更宽广,所以他挑了一些很好的角色,而且他表现得也很好。像我们导演这种,我倒不在乎这些,因为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很快乐的人,无论从网剧到电影,我拍的东西都是我喜欢的东西,大家可以从中感受到我想表达的东西就好了。我也没有想过我前面拍搞笑,以后就不拍搞笑,没有这么想。
澎湃新闻:你们的创作状态是什么样的?一群喜剧人在一起会特别欢乐吗?想不出包袱的时候怎么办?
刘循子墨:大家的大目标肯定一直都是一致的,就想做个与众不同的东西,绝对不能是随大流那种,就是甭管怎么样,得挖掘一点新奇的东西,创作一点新的东西,我们才会有兴趣把眼前的创作进行下去。至于细节上的东西,那就是该争论就争论,都对事不对人,最后看谁能说服谁。
《扬名立万》剧照
我觉得,我们创作的时候还挺苦的,想不出包袱就是硬想,真是硬想,我不是特别崇尚那种,如果你当时想不出来,你先去干别的事情,然后等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灵感就来了这种态度。我想不出来的话,我就会一直轴在这,所以我们有时候一帮人开会,突然卡在一个地方,就集体沉默了,然后各自开始刷手机,看会不会有什么启发。我记得当时做网剧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困了两天,什么都想不出来,结果两天大家就是这种卡在那硬想的状态,为了一个反转。
澎湃新闻:你和团队里很多人,从很早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一起合作,当时的梦想里有“扬名立万”的畅想吗?
刘循子墨:我好像没有这么想过,我们就是想踏踏实实做点东西,像我们现在这种程度,想扬名立万的话,我觉得还为时过早,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比较好。有可能刚开始做的时候,都有一个梦想,想着以后出名或者怎么着,我们走到剧中人物的最后一步,就是完成心里的一种“扬名立万”吧。
《扬名立万》海报
从《报告老板》到《扬名立万》,创作的最后一环交给观众
澎湃新闻:这次电影里能看到很多迷影的部分,这也是你在《报告老板》里就表现出非常擅长的部分。解构经典影视剧的兴趣和灵感,一开始是从何而来?
刘循子墨:我看电影的话,有时候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我会想,如果这个时候演员说另外一句话,会不会情绪或者这个情节就急转直下;或者如果这里用另一种情绪应对,会不会有其他新奇的事情发生之类的。喜欢开这样的脑洞,我看电影,还特别喜欢看一些视觉风格强烈、形式感强的东西,可能和我原来特别喜欢广告有关。拍《报告老板》的时候就是这种心态,再加上这种喜欢各种各样的外在形式包装,就有了这样的风格。
澎湃新闻:这么多年短剧的拍摄,对于创作长片有怎样的助益,或者一些不适应需要调整的地方?是不是会更站在观众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创作?
刘循子墨:我一直把自己当做普通观众去完成一些东西。我觉得,跟观众的感觉就是相敬如宾,我会站在观众的角度去看一个剧本,但我不会说,根据观众的喜好去影响我的大多数创作。
拍短剧确实是比较锻炼创意,因为我从一开始的创作,就是追求创新的。我一直以来有一个想法,如果观众都能想得到的话,要我们创作者来干嘛?从短剧开始,我觉得更多的是天马行空的一些东西,不受束缚,但这的确也是一把双刃剑。在网剧的过程中,有些东西你可以稍微飞一点也没关系,观众的容忍度会高,而且毕竟在手机或者在iPad上看,对于真实感、特效的重视度都会低一些。但是电影把观众困在一个黑屋子里边,让你安安静静地坐两个小时,观众的容忍度和评判标准确实会不同。
澎湃新闻:喜剧笑料的这个层面呢,短剧的梗和电影的会不会有不同?
刘循子墨:这个我觉得倒还好,幽默就是一种方式,看你的度而已。只是我个人不是特别喜欢一些过于低俗的梗,我觉得,这是按照创作者的个人兴趣喜好设计的,我喜欢的一套东西,是在哪都可以的。短片可能因为时长,会需要梗更密集一些。我是比较喜欢铺情绪的那种,前面有铺垫的,一点一点来,所以电影铺得比较过瘾。当然,短视频追求的笑更简单,是一个很直接的目的。在电影里,比起笑,更重要的是讲一个完整的故事,且对笑料“不过时”的要求也会更高。
澎湃新闻:你的成长经历中,有一个很正统的学习艺术的背景,之后去做的片子,相对你学的专业来说,是比较“歪”的。传统古典艺术和网络流行文化,对你的影响分别是怎样的?
《扬名立万》剧照
刘循子墨:对,那种系统学画画,给我打了很好的审美基础,让我知道就什么东西在我眼里边是行不通的。但是因为我平时想法太多了,我就没办法像我父亲一样,静下心来画画。所以在成长过程中,网络就给了我需要的发挥空间,可以把我的想法表达出来,我也从网络上一直在吸取新的东西。
澎湃新闻:学美术的这个经验,是不是也让你在设置这个豪宅的时候,能够加入很多自己的审美趣味?
刘循子墨:的确,我和美术指导一起商量很多东西。最开始,我们设定的民国,但想到之前的民国其实都被拍烂了,尤其是电视剧什么的,大家心中可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民国的样子。当时上海有万国建筑博物馆之称,所以我们就从众多的风格中,选了一种最能代表当时上海的ArtDeco风格去诠释它,但因为成本问题,没办法做到尽善尽美,只能把一些东西花在刀刃上。
秦霄贤(饰 大海)拍下的合照。
另外,中间有很多的细节,例如一些颜色的趋向性,会给人心理上的某种感觉。就像你看到红色,你会觉得特别炙热,蓝色的话,你会觉得沉稳,这就是运用色彩的趋向性给人的一种暗示,像里边的道具、画作,也兼具表达深层次含义的功能,我觉得大家可以去挖掘。这些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彩蛋吧。
澎湃新闻:网上对片子各种各样的解读还挺多,你希望观众怎么看待和解读这部电影?
刘循子墨:片子上映以后,我觉得最后的创作一环,交给观众就好了。我们片子里边不是有一句话吗,作为观众的解读肯定比我们更高明。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