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前意外的烧伤,
刘浩明身上留下了伤疤。
完全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他人异样的目光里,
俞灏明经历过羞耻、逃避和反抗,
直到日后才发现,
重新接受身体的过程,
也是他的一场成人礼。
”
长久以来,俞灏明一直因为外界泛滥的同情心感到困扰。有一次在酒店的电梯里,他遇到一位“路人粉”,对方偷偷瞄了几眼,憋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俞灏明吗?”“是。”他回答。沉默中,电梯降到了大堂,路人粉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回头,“灏明加油!”同时做了个夸张的表示鼓励的手势。
“当然会觉得挺温暖,但心里其实非常的无力。”俞灏明说。意外烧伤已经过去了五年,可那种让人难以忍受又无法拒绝的眼神总是冷不丁地出现,公众认识的俞灏明,还是那个丢失了美貌的男演员。
几个月前女艺人唐安琪遭遇烧伤,网络媒体趁机盘点了一通烧伤明星的陈年旧事,毫不意外,俞灏明又被拎了出来。他只能一遍遍地回应涌过来的关怀与同情,在最近的专访里,他请求媒体告诉大家,“我很好,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真的已经彻底翻篇了,请关注我的作品。”
一次次地被拉扯回烧伤的原点,他冒出了个疯狂的想法:在镜头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伤疤,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清除公众印象里最后一点陈渍。但俞灏明的父亲第一个表达了反对,“你所在的行业很吓人,这种想法有点幼稚。”父子俩为此争执了很久,一时间谁都没能说服谁。
在俞灏明心底,疯狂的想法其实多少跟父亲有些关系, 只是他一直没有说破。
从小到大,俞灏明在父母心中完全是“乖乖孩子” 的形象,直到现在,他每天都要接到母亲好几通电话,尽管只是衣食冷暖之类的话题,他也从不觉得烦扰。“从不叛逆,从不反驳我,”俞爸爸说,“我说这件事不要做,错的,当我用这种语气,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见过俞爸爸本人,才会明白俞灏明所说的“权威”是什么意思,这位成功的商人给了儿子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也曾事无巨细地安排他的生活。在家族里,俞灏明孝顺知礼,被表兄弟们当作楷模。俞爸爸说,“孩子从小就有点怕我,依赖我,他觉得很多事情只要老爸一出来就好了,他就放心了。”
2010年10月,俞灏明在上海与任家萱搭档拍摄一场爆破戏时,意外烧伤,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他对助手说:“打电 话给我爸爸,让他赶过来,千万不要让我妈知道。”
俞爸爸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病房里躺着两个黑乎乎的人,剃掉了头发,全身裹着纱布,他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儿子,只能问助理。这时候俞灏明的意识已经十分微弱,处于休克状态。俞爸爸走进去,拍拍他,说:“没事,爸爸来了。”
深二度灼伤,全身烧伤面积39%,“那不是一般的疼,真的是炼狱。”俞爸爸现在说起来仍然露出揪心的表情。康复治疗期间,俞灏明必须穿上特制的弹力衣,给皮肤施加压力, 防止增生,每次穿衣都要耗费两个小时,极为痛苦。肩部烧伤 严重,胳膊抬不起来,只能用手指抵着墙壁,靠指尖的挪动一寸寸向上。俞爸爸记得儿子小时打预防针的情景,“看到针怕得要命,吓得发抖”,他从未想过儿子能够扛过来,而且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康复治疗初期,俞灏明怀疑自己再也不能恢复原先的容 貌,患上了抑郁症,烦躁,易怒,时常因为母亲催促锻炼这类 琐事发火。伤后第一次照镜子,俞灏明看着红肿的脸庞,喊来 医生,“医生,我的双眼皮怎么不见了?”
医生要求俞灏明每天游泳,以此舒缓皮肤。一次在游泳 馆,门口的保安拦住了他,“你不能进去。”“为什么?”“你脸 那么红,有皮肤病。”俞灏明非常生气,觉得自尊心被冒犯,但 没有争辩就离开了。父亲劝他,保安也是职责所在,并到医院 为他开具了医学证明。父亲一直告诉俞灏明,对恢复不要预计得太好,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久后,俞灏明去了美国,康复环境更好,同时也让他 暂时逃离那种“被社会绑架的相处方式”。三个月后,康复效果显现了出来,信心也随之恢复,为了最后一点面部的疤痕,俞灏明专程飞往韩国,但专业整形医师告诉他,“这样已经很好了,没有必要做手术”。
回到家中,一个惯常的父子交谈的场合,俞爸爸突然对 儿子说:“我没有想到我儿子,在这个事情当中,你还能够扛 得下来,我觉得你了不起。”
“从小到大,我爸基本上没有夸赞过我,唯独是我经历 了这样一个事情,那是第一次。他本身是一个特别强势、特别 牛逼的人,得到他的认可真的太难了,它给我的满足感跟冲击 是完全不一样的。”俞灏明说,“我没说话,那个时候,眼泪都 已经忍不住了,一直憋着。”
在俞灏明康复治疗期间,父亲对他说过,“这个行业不能做了,你要考虑做别的了,对男人来说, 皮肤这些没有关系的,你不要在意。”后来恢复状况越来越好,俞灏明又重拾了信心,“爸我不做这个做什么 呢,19岁开始这行,别的我什么都不会。”
那段时间,他在湖南卫视参与主持的《天天向上》,每一期节目都会打出“天天等灏明”的字样,俞灏明在上海家中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感动得热泪盈眶。
2012年春节刚过,发生意外的那部电视剧的制片人姚嘉,探望了俞灏明,希望他早些复出,拍完中断了的电视剧, “这个圈子特别喜新厌旧,等到第三年,大家很可能就会忘掉你。况且再等下去,电视剧的号召力也没有了。”
尽管俞灏明的伤情并没有完全康复,还有可能因为增生留下疤痕,但俞爸爸从大局考虑,鼓励儿子复出拍戏。
在电视剧《爱在春天》片场,俞灏明发觉每个人对待他都小心翼翼,尤其害怕说话不当伤害到他。在拍摄吹奏萨克斯的近景时,剧组专门为俞灏明做了一个创可贴大小的模具, 贴在嘴唇上部以掩饰伤疤,拍了一天后,俞灏明觉得虽然伤疤看不见,但是表情变得僵硬,干脆不戴了。
俞灏明非常担心,担心自己的伤疤在别人眼中成为一种 缺陷、一种需要照顾的不便,他特别不能忍受那种过分关怀 的目光:导演问他是否需要遮住受伤的伤疤、摄影师建议选 取特定的拍摄角度。他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可能 觉得我可怜,我非常不可怜,我其实就真的不可怜,我都不在 意,你们为什么要在意呢?”
俞灏明坐对面的沙发上,谈起伤疤,他往上捋了捋衣袖, 似乎有意露出胳膊,这大概是他对抗他人目光的一种方式。
在外部世界适应俞灏明身体变化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心 中累积起一些逆反,但仍然得体地应对着,直到自己的父亲 也提出了遮挡疤痕的要求:“那时候我爸跟我说,你的手要遮 住,不能让人看见,别人会觉得很难受。”
“我听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面很受伤,我觉得,我 的确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有缺陷了,那又怎么样?遮遮掩掩, 让人感觉你特别自卑,我不喜欢这种状态。一种叛逆心理,一种自尊心的反抗,我就给自己一个声音,我不会把它给遮起来,我反倒要把它露出来,伤疤是俞灏明牛逼的印证,不是什么羞于展示的缺陷。”俞灏明觉得,那会是对他自尊心的一种安慰。
摘掉了口罩、手套,俞灏明越来越坦然,直至冒出了那个袒 露身体的看似疯狂的想法。“到后来,就不单单是我自己爽就好了,我希望那些身体有缺陷、或者稍有不完美的人,都能抬起头, 知道自己其实很牛逼。哪怕遭遇一些恶言,我觉得都无所谓。”
俞爸爸虽然也为俞灏明日渐彰显的自信和主见感到高兴, “他现在是个男人了。”可是对于展示全身伤疤这件事,他仍旧不理解,“你从事的行业属性不一样,形象仍然是第一资本,不能说完全是偶像的形象,最起码走出去不能是‘体无完肤’。”“你是否觉得灏明把公众、把娱乐圈想象得过于美好,但其实是有点残酷的?”我问俞灏明父亲。 “我是这样想的,我毫不隐瞒,我就是这样想的。”他回
答说,“我是单纯从保护他的角度考虑的。”
接受《时尚先生》采访的那两天,俞灏明已经进了《外滩的钟声》剧组,晚上10点,他结束了工作,身体陷在沙发里,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说起刚出道时的自己以及那时候对娱乐圈的想象,他说: “那时候很傻,比较安逸,洋洋自得,沉浸在虚荣心里。”
跟偶像剧中的桥段类似,从中学到大学,总是有女生说 “哇,灏明你好帅!”超高的回头率、暧昧的好感,难免在少年的心里留下一些优越之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向娱乐圈发展的资本。2007年参加《快乐男声》选秀时,俞灏明上台自我介绍,冒冒失失地说:“各位评委好,我叫俞灏明,我走的 是偶像派路线。”逗得评委们一番大笑。
因《快乐男声》选秀爆红之后,俞灏明见到机场挤作一 团的疯狂粉丝们,起初“有些蒙圈”,渐渐地也陶醉其中,走出机场时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多停留一会儿。同一届的“快男们”,也都非常在意粉丝们的热度,为此时常互相攀比、调侃。
俞爸爸发觉了儿子的变化,“飘。”他评价说,在餐厅吃饭时,俞灏明会因为服务员的耽搁而发脾气,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有次全家人到海南参加活动,刚走下飞机,俞灏明迅速架好墨镜,“爸,我去一下洗手间。”俞爸爸看穿了动机,毫不留情地敲打他,“你不要去找了,没有粉丝来接你,也别戴着个墨镜,就算摘下来也没有人认出你。”
对那时的俞灏明来说,外形差不多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出门必须化妆打扮,买来的衣服从来不会穿第二次,偶像剧中表演如何、剧情是否精彩倒在其次,“只要帅帅的”就一切都好。“以前会觉得外貌是我的资本,一个可以吃老本的东西,会给你无限的机会。”
2012年俞灏明刚复出那阵儿,舆论的反响非常大,在当 年年底湖南卫视跨年晚会上,他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演唱了 一首《其实我还好》。在他平静演唱的时候,昔日好友谢娜、 王栎鑫等人,已经在台下哭作一团。那场晚会在俞灏明亮相期 间,收视率达到了顶峰。
随后,各种节目都争相请俞灏明登台,湖南卫视的制片人姚嘉曾对媒体说,“我一直在努力推他,带他上《一起去看流星雨》《8090向前冲》。出事后,也想力所能及地去帮他,再三跟他说,只要你能演、还想演,我就能等。”当时的一切都让俞灏明觉得,自己还能走回原先那条偶像明星的道路。
但当重回娱乐圈之初的热闹日渐散去,俞灏明的事业遇到了瓶颈。五年来,他换了三家经纪公司,事业方向也在偶像明星和实力派演员之间摇摆。俞灏明仍然像入行之初一 样,相信自己会越来越好,只是“以前会有一种优越感,感觉 身边所有的人都会帮助我,一直拉扯着我往上走,现在我不 再把这当作理所当然”。
现在,如果在机场遇到粉丝接机,俞灏明会选择快步离开。“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已经不能满足我了。”俞灏明说,“而且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大明星,或者当红的艺人,也还没有站得住脚的作品,那种场面反倒会让我没有底气,感到不自在。”
最近的两年里,俞灏明的作品的确不多。在烧伤成为标签后,有汽车品牌找过俞灏明,请他参与主题为“蜕变”的宣传策划,他答应了,因为“品牌和精神比较契合”。也有演说节目请他演讲,分享心路历程,他拒绝了,因为“有点多了,不想 总停留在过去”。
“身处这个圈子里,而且标签摆在那儿,难免会有人从 各种角度来消费你,我自己也控制不了。从我们这个职业的天 性来说,的确也需要曝光,但过度消费的我从来不接。我不想 让一场事故成就自己。”俞灏明说。
发布单曲《愚先生》前后,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策划了一个 “素颜”计划,找来网媒全程跟拍,在网络上引发一轮关注。宣传说,“这个时候需要一点动静出来,灏明他并不排斥素颜。” 不过,与镜头坦诚相见的主意直到现在都没有付诸实践。
俞爸爸对于裸露身体的想法虽然没有改变,但也不再说 什么,“不重要了,允许他撞一撞南墙,他现在是个男人了。” 俞爸爸曾经对儿子“手往口袋里一插扮酷”的影视作品不屑 一顾,但也务实地看待转型,“原来是靠脸蛋吃饭的,受伤了 以后就能对人生的感悟不一样,变成一个实力派,那是不可 能的,(这种理解)太肤浅了。”
像身边大多数人所期待的那样,俞灏明打算成为一名实 力派演员,闲暇的时候,他会找来许多影史上的经典电影,他喜欢《达拉斯买家俱乐部》,渴望像马修·麦康纳一样,演绎极致的角色,哪怕也暴瘦个20斤,或者像小李子一样在泥里打滚,也都在所不惜。
虽然焦虑没有远离他,但已经与康复治疗时全然不同,“现在的焦虑在于,我需要一个机会去证明自己,去实现自己。”俞灏明说。
“经历过这一切,烧伤,还有事业的起伏,看得出你还是 喜欢演艺事业,但你喜欢娱乐圈吗?”我问俞灏明。他犹豫了 一下,回答说,“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