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面上的“咀嚼头”是对某种食物味道的永远描述,令人难忘。
我之所以把“有嚼头”作为编剧创作的标准之一,首先是因为不能接受一些人把电视剧视为“方便面”“快餐”,也是有感于前些年“味同嚼蜡”的影视剧隔三差五冒出来的现实。只有创作出“有嚼头”的文艺作品,才能入耳、入情、入心,才能潜移默化地传递正面的道德取向和价值判断。一部电视剧最重要的是故事、人物和语言,把这三方面做好了,作品自然就会“有嚼头”。好的故事不是凭空得来,是有源之水、有根之木。好的作品都从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中汲取养分,将特定文化内蕴融入故事。譬如《神医喜来乐》的中医药文化,《玉碎》的玉文化,《小站风云》的稻耕文化,《闯天下》的杂技文化等。同时,还要为剧本设计坚实的历史背景。有浑厚文化作叙事底蕴,有实实在在的历史事件作剧情驱动,故事就能扎下根,人物展示命运的平台才坚实。这样就不会“走事不走心,写史不写情”,或只有情节没有情怀,也避免了虽然矛盾冲突不断,却终落得一地鸡毛的琐碎。
文学是人学。当年聆听曹禺先生讲《雷雨》,印象最深的是他对繁漪、周朴园、周萍、四凤这几个人物的剖析。事件可以借鉴,桥段可以虚构,要写出人物的独特鲜明,就必须靠积累。《潮起潮落》中李幼斌扮演的渔民鲁明宽,被国民党抓壮丁上了军舰,后参加起义成为新中国海军一员,这是我采访了许多老海军后才确立的艺术形象;我在天津生活30年,十分熟悉天津人为人处世的“温润”之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商人气质,以及到了节骨眼上敢于仗义行事的秉性,于是,我把它融在了《玉碎》男主角赵如圭身上。再说《神医喜来乐》,我听做中医的亲戚讲民国年间郎中的行医之道。同样的病,穷人来,无钱可赚,索性行善积德,几服药下肚就好了;为富不仁的财主来,就让他慢慢恢复,一瞧就是几个月,把银子赚得差不多了,再给他除根儿。乱世里郎中瞧病有风险,老到的中医遇上有权有势的人物,如履薄冰,除了琢磨病,还必须琢磨瞧病的人,免得一味药下得不对、一句话不合口味,惹祸上身甚至掉脑袋。喜来乐这个人物就是在这样的积累中塑造成型的。
电视剧语言的容量特别大,最忌书面式造句、报告式辞藻。我有一个习惯:剧本交给导演前的最后一稿中专门打磨语言。《我的故乡晋察冀》主人公耿三七,原是保定府山货店小伙计,直到他参加抗日当了游击队司令,“赔本的买卖不做,亏心的事儿不干”这句口头禅还一直挂在嘴边。我在拍摄前,走遍河北、山西各地,不仅收集大量故事、人物原型,还认真搜集当地方言、俗语,这样电视剧语言才丰富、厚实、有人气儿。
几十年创作生涯,我深感真正用心的创作就是拼积累、耗心血。但凡靠积累琢磨出来的剧本,无论是故事、人物还是语言都会“有嚼头”。虽然同时需要创作技巧的锤炼、艺术灵感的催化,但从根本来说就是一种“能量转换”,一种对经验的艺术提炼。为了不落得江郎才尽,必须不停积累。“活到老,学到”这句老生常谈对于剧作者的确是六字箴言。
先贤造字的用意也是颇“有嚼头”的。嚼,口字边,释义之一是古代酒器,有饮酒之意;释义之二是指进餐时要像有身份的人一样“细嚼慢咽”。与吃相关的还有一个“吞”字。吞字上面像一个“夭”,提示人们“狼吞虎咽”是要折损寿命的,“细嚼慢咽”才是养生长寿的正理。借用到写作来,也颇为对位,急就章免不了草率谬误。从故事编织、人物塑造到语言打磨,即便有了丰富积累,也还是要耐下心来“细嚼慢咽”,这才能打造出真正有筋骨、“有嚼头”的好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