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海报
引言
《World of Tomorrow》，中文翻译《今夕何夕》，不到17分钟的动画短片。
导演为唐·赫兹菲尔德（Don Hertzfeldt），出生于1976年，美国著名独立动画导演。该短片曾获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短片”（提名），第43届动画安妮奖“最佳动画短片”（得奖）。美国独立动画导演：唐·赫兹菲尔德，在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上
赫兹菲尔德在独立动画领域名声极大，作品在全球范围内流传，获得的奖项超过150项。毋庸置疑，这是一位天才型独立艺术家，同时又广受社会的关注和认可。他的作品也深受国内文艺青年的喜爱。相比于吉卜力、宫崎骏、新海诚等日本动画，赫兹菲尔德应算小众。不过，也有近万名资深动画短片爱好者，在豆瓣为《今夕何夕》打出8.6的高分，该片还荣获第2届豆瓣电影年度“评分最高的短片”(提名)。
《今夕何夕》海报
赫兹菲尔德的动画短片作品，质朴近乎笨拙，简约近乎粗糙，却透露着浓郁的诗意与深邃的哲思。观赏他的《今夕何夕》，乍看之下是一部动画片，再看是一部科幻，三看则是寓言，四看是诗与哲学，宛如一首来自本源的歌，清新玄妙，空灵缥缈。16分钟，一起看尽人生的孤独，人世的荒诞，以及天才艺术型导演，对此献上的深深关怀与无限温情。
01.大开脑洞的剧情与丰富的主题
《今夕何夕》讲述了一个超时空接触的科幻故事，脑洞很大。
片头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艾米丽初代，一个人在家玩时，偶然接到了来自未来227年后的视频电话。那是艾米丽三代在试图与她进行超时空接触。艾米丽三代是羊角辫小女孩的第三代克隆体，她俩既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个人。说是，是因为三代承载了前两代所有的回忆；说不是，是因为身体已是克隆体，毕竟不是本尊本身。
在这场自己与自己的超时空对话中，艾米丽三代一直在用平静、平淡，近乎冷漠的机器人语气和语调，一个人滔滔不绝自顾自讲述着。而艾米丽初代的回应童稚可爱，萌得不要不要的。三代跟初代讲述了未来人类社会与科技状况，分享了自己的回忆、工作、感情经历，更透露了人类世界面临小行星撞击、即将毁灭的悲惨结局。
艾米丽三代超时空接触
《今夕何夕》，作为科幻，主题丰富且趣味盎然，涉及克隆人、时空穿越、人脑外联网技术、人脑记忆数据化、意识上传与生命永恒、机器人、星际经济、小行星撞地等等。
作为寓言，自始至终反思社会阶层极端分化、科学技术高度发达带来的荒诞与疼痛，同时肯定了文化艺术的价值。
作为诗与哲学，《今夕何夕》深刻地表达孤独、爱、幸福、回忆、死亡、生命等母题，发人深省，启人深思。
02.人生的孤独
① 工作与亲密关系
从艾米丽三代的讲述中，观众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从工作到亲密关系都极为孤独。城市是一座盛大的狂欢派对，千千万万人在里面，共同啜饮孤独的滋味。美国如此，中国亦然。
艾米丽三代爱上无生命的岩石
在艾米丽三代所在的未来，人类和机器人同时在星际间穿梭，各星球经济繁荣。可是，艾米丽三代说，她的工作是监督机器人工作，她喜欢孤独，她很享受一人孤独地在太空工作。她曾爱上月球上的岩石、火星上的汽油泵还有热带岩洞中的怪物西蒙，她曾以为那就是“爱”，可这种与无生命物体或怪兽宠物间的亲密关系，令她更加怅惘。不失为都市人群的一帧小小写照。
② 孤独，寂静如死亡
回到地球上、想要与人建立连结的艾米丽三代，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她爱上了另一个克隆人，虽然他身体老化得很快，但两人之间彼此相爱，“彼此相爱，就像我们都是初代一样”。正当艾米丽三代真切地体会到爱与亲密关系的滋味时，忽然，大卫死了。死亡带走我们的挚爱，这种失去，每个有过人生阅历的人，都能感同身受。
懂得爱与悲伤的艾米丽三代
艾米丽说，深夜孤独，寂静得仿佛能听到死亡的声音。但她反而感到高兴，感到骄傲——因为她为挚爱的离世感到由衷的悲伤，而这种悲伤，让她感到自己仍活着。她再也不会迷恋上岩石或油泵了。艾米丽用昔日的回忆与悲伤来对抗孤独、对抗死亡的寂静，人生大抵如是，尤其中年往后。
03.人世的荒诞
① 社会阶层极端分化
两百多年后的未来，科技虽然酷炫得令人咋舌，人类社会还是那个人类社会。基于财富不均的阶层分化无法弥合，底层人民渐渐消失在“无人看见”的“外联网”中。有经济能力的人，可以一直克隆自己的身体，把意识与记忆延续下去；没有经济能力的人，把挚爱亲人的脸部保存下来，放在电子仿生机器人脸上，假装所爱还在身边。另一部分不富裕的老一辈人，临死时选择把意识数据化，上传到小黑匣里，试图在数据的世界里延长寿命。
电子仿生机器人
艾米丽三代的爷爷，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小黑匣里的例子。虽然意识上传只过了一个多小时，爷爷在里面已经生活了四年有余（人间一小时，天上已四年）。他给艾米丽三代寄了1000多封信，其中一首诗富有代表意义：
Oh，
Oh God，
Oh God，
Oh God，
Oh My God，
Holy Mother of God，
Oh，
Oh,
Oh,
Oh God.
全诗其实只有一句感叹词“Oh God”（哦，天），却仿佛给人带来其它语言或画面无法描述的黑匣生活体验。那是怎样一种生活体验？荒诞，重复，无聊，孤独，苦闷，无奈，搞笑？或许只有等到我们也都意识数据化的那一天，才能体会吧。
② 地球毁灭前的流星雨
阶层贫富分化带来的另一事件是“尸体流星雨”。60天后小行星即将撞击地球，面对这场大灾难，无人能够幸免。富人选择把意识上传到小黑匣，再把小黑匣发射到宇宙深处，谋求生存机会。而穷人则绝望地使用廉价的时空穿越技术，渴盼一线生机。然而这个技术还只是试验技术，最终导致几百万人误穿到太空，再作为流星落回地面。
上传意识到黑色立方体里
尸体流星雨
几百万尸体的流星雨，场面荒诞，悲壮，令人毛骨悚然，同时也带来极为深刻的对于死亡的思考。
当死亡无法避免时，艾米丽三代选择平静面对，而不是逃避。她深深地怀念初代，怀念童年，怀念妈妈。她想要与内心、与本源相关的一切重新连结。
所以，她穿越时空与初代接触，并从初代那收集了“我与妈妈一起散步”的回忆画面。
当死亡来临时，真正能给我们带来安慰的，是我们真正活过的那些真实、充实又幸福的体验。
04.赫兹菲尔德式的诗意与温情
① 追光机器人与无脑大卫展览
在表达人生孤独、人世荒诞的主题时，《今夕何夕》从头到尾还是浸润了导演赫兹菲尔德式的诗意温情。在月球上惧怕黑暗、永无止尽追逐光明的机器人，像极了吾辈晨昏忙碌、不舍昼夜的劳动者。导演献诗调侃，而这种调侃，也无异于歌颂：
追光机器人
The light is the life.
Robot must move.
Move, robot, move.
But why?
光明即生命兮，
机器人自需追，
追兮追兮，纵不知为何？
Move, move, move.
Robot.
Forever move.
吾辈必不停兮，
聊乘化以归尽，
追兮追兮，日升又日落。（翻译来自网络字幕组）
无脑大卫艺术展
而导演把更大的认可给予了文化艺术。他提到未来博物馆展厅的那个具有争议的展览，即“无脑大卫”，极尽细节描摹刻画之能事。大卫从出生开始到死亡，都生活在一个透明玻璃试管中，供人观摩。虽然没有大脑、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想法，但双眼闪耀着清澈的、迷人的光芒。孤独的人在夜晚与他说话，中午就餐的人对着他吃饭，久居他乡的旅人，返乡时会特意去博物馆拜访他，确认他还在。
大卫是整座城市的朋友，是整座城市的感情寄托。
② 匿名回忆展览与珍藏回忆片段
另外，赫兹菲尔德还让回到地球上的艾米丽三世，开了一个展示匿名者回忆的画廊，让人们通过欣赏陌生人“有情”的回忆的方式，感受人与人间绵绵若存的连结与温暖。
匿名回忆展览
其中，艾米丽三世珍藏了已过世爱人的一个回忆片段，那是他走下楼梯时，看到风中自在摇摆的绿色植物的画面，她看了6000多次。初代艾米丽天真而喃喃地说，你怀念他了，我看出来了，你想念他了。导演在此处，表达克隆人艾米丽三代的记忆之绵远，怀恋之深长，感情之厚笃，越过屏幕，直达观众心底，产生深深共鸣，令人几欲泪下。
今夕何夕？我们真地活过，活着，也将活下去。
结语
水仙花，水仙花，水仙花！
黄色水仙花，若璀璨星辰布满银河。
太阳出来了，雨还在下，雨还在下。
雨会一直下，但太阳也会一直在。
片尾初代艾米丽童稚的声音，哼着华兹华斯的诗，暖透人心。生命，毕竟唯有生命——毕竟唯有唯一的、当下的、鲜活的生命体验，才能给我们带来真实活着的感受。所谓爱与幸福，所谓生命的意义与价值，莫不发乎当下这一刻的生命，这唯一源头。死者永远嫉妒还活着的人——不管你现在的生活如何，不管生活如何孤独，世间如何荒诞，愿我们都能对这当下的宝贵生命，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