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路边野餐》无法避免电影41分钟的漫长场面。这不仅仅是场景调度值得关注,更重要的是,这个长镜头内部的情感与整个电影的情感、氛围的创造密切相关。
摄影机首先是静止,继而流畅跟随,随后在短暂停留后再次跟随,忽而又抄近路赶上,旋拾级而上,迎来一个重要角色。然后跟随着小船、姑娘和木桥迂回徘徊,转而在理发店驻足停留,钩沉当年的往事。随后在演唱会淹留,不熟练却真诚地歌唱一曲。在告别之后跟随主人公穿过长长石阶小巷,最后止于摩托车的跟随。
在这个客观真实的长镜头内,展现的却是主观的情感幻象。长大后追求洋洋的卫卫,陈升当年年轻的妻子,以及知道『多少年以后』事情的陈升。
陈升穿上了光莲要送给林爱人的衣服,在理发店演绎了光莲和林爱人的手电筒取暖,唱了一首『小茉莉』,并把磁带送给年轻时的妻子。
这个长镜头打破了物理时间的限制,展现的是心理时间,是陈升渴望弥补以往的遗憾(亦是在弥补光莲的惆怅),重回历史的温馨,同时又伴随着预设了落尽梨花月又西的悲凉。
在这个引人注目的长镜头中,使用了很多与故事有关饱含情感寄托的物体、景物,如花色衬衣,磁带,手电筒,风车等等。
这些物体不仅在长镜头中出现,亦是整部电影不可或缺的情感符号。没有指针的时钟,球状的灯,照片,磁带,鞋子,火车,衬衣,蜡染,皆是人物情感的寄托。
球状的灯会让陈升两次想起当年和妻子张夕相望相亲的时光,水中的鞋和芦笙苗人则让他遗憾于未能给母亲尽孝。
一个手电筒,一张照片,一盘磁带,一件衣服,则凝结了光莲和林爱人近在咫尺却又天各一方的失落,皆是往日情感的结晶;血染的蜡染则沉淀了失去儿子的伤痛。
电影中的人物都在经历时间不可逆的折磨,并且知其不可而为之地进行对抗。儿子喜欢钟表,花和尚开一个钟表店来缅怀被活埋的儿子,未能救活儿子,光莲则选择了行医,『我们开诊所不也是同样的原因』。
为了彰显这些凝聚情感的物体和景物,电影把它们用作了重要的剪辑点。电影的很多镜头总是始于一个物体,终于一个物体,用在一场戏的衔接或者转场。
如第一个镜头终于火盆。电影会从接水的水桶剪接到悬挂在房间的球状的灯,会从灯到花瓶,到桌上的书和坏掉的风扇,再到灯,地上的空酒瓶,以及磁带。电影亦会从鞭炮的烟灰剪接到地上的酒瓶。
《路边野餐》重在营造一种情境,一种氛围,对时间的恐惧、留恋与试图摆脱。相对于情境、氛围的营造,电影忽视了现实生活逻辑的展示,没有在日常生活中呈现陈升更为细致、残酷的生活体验,使得电影有些浮泛。
巴赞这样说,『每一种表现方式为了达到教育或审美的目的,都免不了引入艺术的抽象』,《路边野餐》用现实的幻象取代了客观现实,导演的艺术就在于虚构。但《路边野餐》少了些对虚构的分寸掌握,少了些限度的控制。
这点或许是《路边野餐》和《花样年华》的区别,也是差距。
《花样年华》从日常生活入手来表现感情,赋予日常生活形式美感。
苏丽珍和周慕云在餐厅三次吃饭,第一次看看对方另一半喜欢吃什么,第二次则是苏丽珍明知故问为什么打电话给我,第三次则是嗔怒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两人在家中的吃饭则演变为模拟苏丽珍丈夫亲口承认自己有外遇,来试探苏丽珍内心的情感。
就像他的名字,王家卫喜欢在『家』上作文章。
《春光乍泄》中何宝荣和黎耀辉他们会对骂来宣泄内心的怨怼,但硝烟尽处恰恰是炊烟起时。和解后何宝荣会关心提醒黎耀辉自己睡的地方也要喷一喷,休息时他非要和黎耀辉挤沙发,或者睡在黎身上挤在一张小床上,抑或是把床和沙发摆到一起,用缠着胶带的手。
前一个镜头何宝荣说没有烟了,睡觉中的黎耀辉说我下去给你买,何宝荣说不用了,下一个镜头黎耀辉已然裹着衣服走向了香烟店。
前一个镜头黎耀辉生气地说你是不是人,让一个病人给你做饭,下一个镜头他已经在裹着毛毯给何宝荣做饭。
就像一直对王家卫电影的『故弄玄虚』有微词的香港影评人石琪所说,《春光乍泄》王家卫做到了『开门见山、简单直接,回归于最基本的人间情缘关系……全片尽量化繁为简,几乎没有什么剧情,不再借用什么警匪、杀手、武侠或男欢女爱的俗套类型』,王家卫做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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