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传|九月
写作| 10月秋风低语
注:故事角色,使用别名
顺序:
——一生中最被遗忘的哭声是三次。一次是因为父亲的死,一次是因为我的“初恋”,一次是因为母亲的结局。
北海妈妈生前住的房间窗台上放着一盆山茶花。寒冷的寒冬里,花开满了树枝,这山茶是妈妈从家乡带来的千里迢迢。
它扦插时,还不足半米高,我的父亲,把它扦插在老家平房的屋角。随着光阴的流逝,后来,它长成一棵小树般,但是,后来,随着老屋的拆迁,原来的位置,被盖起高耸的大楼,这棵茶花也被铲除。母亲心疼这棵茶花,用它根部原来的土壤,取了茁壮的新枝,扦插到了小花盆里。
茶花很难成活,母亲扦插了十几盆,最后,只剩下这一棵,10年前,母亲从家乡,把它带到了我这里,它陪伴着母亲不离不弃,顽强“屈辱”地蜗居在小花盆里,它被放在母亲生前住过的房间窗台上,迎着朝霞和风雨。
在紧靠窗台的书桌上,放着一张母亲的照片,照片用红木相框装着,照片中的母亲,很瘦,穿着一件紫红色的棉袄,那张照片,是她60岁生日时所拍。
在桌面的玻璃底下,压着一张我和弟弟还有母亲三个人的合影,母亲站在正中间,我和弟弟分别站在两侧,我们依偎在母亲的身边,一人挽着母亲的一条胳膊,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我们三个人唯一的一张合影。
照片的背景,是老家低矮的平房,平房的一角,父亲扦插的那株茶花,当时还不到我的肩膀处,那年,我在老家读初中,弟弟当时读小学,那时的母亲,发丝乌黑得没有一丝白发,一枚发夹,把头发别在耳后。照片是父亲借同事小黄的相机拍摄的,因为父亲不会设置自动延时拍摄,所以,本来要拍全家福,却成了我和母亲还有弟弟三个人的合影,父亲则是那个负责拍照的人,照片是他去世前的那年冬天拍的,仿佛预示一般,第二年的三月,他就离开了……
我对着书桌台上相框中母亲的照片,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喃喃地说:妈,又一年了……
01
第一章
39年前的夏天,我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我的父亲,是当地邮电所的一名职工,母亲当时是机房的话务员。
小时候,座机电话,并不普及,镇上的居民发电报、汇款还有打长途,都要到邮电所来,所以,镇上的人,我们都很熟悉。
我家,就在母亲上班的机房一侧,父母在镇政府申请批下紧挨机房的一小块地,盖了一间五六十来个平方的小房子,房子是平房,那是父母利用下班时间和节假日,一个拌沙一个搬砖头,然后一块砖头一块砖头磊建起来的。
02
房子很小,只有两个房间,房子冬冷夏热,靠北面紧挨机房的房子,那是父母的卧室。
随着弟弟的降生,父母把他们那间偏大的房间让给了我们,他们在房间的中间位置,用衣柜隔开了一堵墙,然后将房间一分为二,那隔开的空间,就成了我和弟弟各人的一亩三分地。
17岁那年,我在县城的中学读高二,弟弟读初中,那天周末回家,我路过供销社门口,看到一伙人在那里交头接耳议论什么,我背着书包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立马打住话题,眼睛齐刷刷望向我,我心里很不解很莫名其妙。
03
回到平房的门口,往旁边母亲值班的机房瞅了一眼,母亲并不在里面,坐在里面的是另一个邮递员小黄(黄鸣俊),他是半年前分配来的大学生,每天跟着父亲翻山越岭送信送报纸,算是父亲的徒弟。
我问他:“小黄,怎么今天你在机房值班,我妈呢。”小黄听见声音,扭过头来,他想说什么,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我掏出钥匙,正准备打开家门,听到身后有汽车的声音,一辆邮局的车辆停靠在平房一侧的马路边,我看见母亲从车上下来。
她的神情很不对劲,眼睛很红肿,明显哭过,头发也有些糟乱,耳边的一只发夹,吊在发尖上,我楞楞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她走过来,缓缓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不安地看着她,问:妈,你怎么了?
04
母亲的眼神有点迷离,脚下蹒跚不稳,她好像喝醉酒,又像是梦游一般,我赶紧上前去扶她,她把额头抵在门框边,我扶着母亲背部的手,能够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于她身体的颤抖。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笼上心头,我想起刚刚路过供销社门口时,那些人看我的眼神……
头顶仿佛有一个黑洞在迅速地旋转,有一股巨大而无法言状的吸力在拽着我往里扯,我感到腹痛如绞,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渗透出来,汗水滚落进眼眶,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看不清母亲的样子,只听到耳边母亲虚弱而缥缈的声音传来:你弟回来了没有,你们跟我一起上车,去医院看你爸……
那年的3月9日,我和父亲天人永隔,那天早上,母亲还在小厨房为他下面条,出来时,看到父亲倒在地上,在送往县城医院的路上,父亲就走了。
05
第二章
母亲为了多赚一点钱,辞掉了话务员的工作,到了镇上的罐头厂上班。
她的双手没日没夜地浸泡在池子里切洗春笋和荞头,这是我们当地罐头厂春季的时令主打产品,每天回来,看到她的十根手指头,肿胀得像胡萝卜一样粗,背都直不起来。
这是父亲去世二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我赶在母亲收工前赶回家做晚饭,我以前住校,但是,自从父亲去世后,我每天搭公交车上学,早出晚归,那天,发现她提前回家了,她沉着脸,我一只脚踏进家门,怯怯地叫了一声妈妈,她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几张试卷,质问我这几天为什么没有去上学,到哪里去了……
06
原来,早上母亲出门时,老师找上门来,问我为什么没有回学校参加摸底考试……在学校,我瞒着老师说:由于我父亲去世,母亲病了,我要拿课本回家复习;而早上,我照常背着书包出家门,瞒着母亲说我去上学了……
看到母亲怒不可遏的样子,我的神经,成紧绷的弦,父亲去世后,我一直不敢哭,我不仅怕母亲伤心,还怕她离开我们,母亲天生丽质,父亲去世时,她还不到40岁,父亲去世不久,就已经有人急不可待地想给她介绍对象。
我泪流满面地对母亲说:妈,我不想上学了,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养你和弟弟好不好,你不要去罐头厂上班了……
07
“啪”地一声脆响,母亲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从小到大,母亲从来不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
她举着像胡萝卜一样的双手,红着眼睛问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你不读书,你能够做什么?你以为你现在具备养家糊口的能力了吗?接着,她越说越气,抽出门角的一根扁担,就要抽我。
弟弟放学推门进来,扑到母亲跟前,抱住了她的腿,哭着求她:妈妈,你不要打姐姐了,她看你工作太辛苦了,去砖厂给别人挑砖去了……
08
别过头,我的眼泪,刷刷地流淌了下来,母亲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用胡萝卜一样的手指,掀开了我的衣领,我肩膀上的皮肤,因为红肿和磨破了皮,紧紧地贴在衬衣上,一掀开,痛得我眼冒金星,我“嗷”地一声,蹲在地上。
临睡前,母亲捣了草药,小心地把草药敷在我的肩膀上,第二天,她目送着我走出家门,看着母亲返回屋内的背影,我欲言又止……
其实……我逃学,不仅仅是因为,我想为母亲分担肩上的重担,还有一个“秘密”,日日夜夜折磨着我,那就是在懵懵懂懂中,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身影占据着我的视线,占据着我大脑的每一寸空间,无法述说,无以言表,难以启齿,独自捂在自己的日记里,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和忧伤,困扰着当年的自己,让我根本无法安静下来看书和学习。
09
后来,母亲听从了建议,没有再去罐头厂上班,她买了一张双层的铁架床,搬到了我和弟弟住的房间,我睡在上铺,母亲睡在下铺,弟弟照常睡在他自己的小空间里。
母亲把她和父亲住过的房间,把靠路面的一面墙体打通,用家里剩下的一点积蓄,找木匠定制了几个货架,然后批发了一些日用商品,在家中的客厅里,新添了几张木桌和几条凳子。
每天早上,母亲就架起一口铁锅,在门口开始炸油条,我和弟弟早早起床磨豆浆,附近的居民,和上学的学生,大多在我们这里吃早餐,本来风雨飘摇的家,因为有了这个小店,有了母亲的支撑,有了街坊四邻的帮衬,生活有了起色,久违的阳光,从窗户中穿透进来……
10
高中毕业的那年夏天,知了在树梢间高声鸣唱时,卫校的录取通知书寄来了,我被该校护士专业班录取,母亲看着墙上父亲的相片,说:女儿即将去外地读书了,你要保佑她在外平平安安的……
平房的一角,父亲扦插的那株茶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仿佛就是经历了一晚的夜风吹拂,在第二天,绿叶之间,竟然冒出了几个小橄榄式的小花蕾。
我站在齐肩的山茶树后,把入学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弟弟从树后探出头来,害羞又忐忑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散币放在我手里,然后跑了,我看着弟弟的背影,泪流满面。
11
弟弟打从娘胎出来,就分外地“吝啬”,小时候,他常常为了一点“小利益”,害得我被母亲打,我知道,这些钱,他看得比什么都重,那是过年父母和邻居给他的压岁钱,大多是毛票。想不到他竟然积攒了好几十元钱……
随着那年冬天,寒假的来临,我迫不及待地登上回家的长途汽车,回到望眼欲穿的家,看到几个月没见的母亲,她的额前,又新添了几缕白发。弟弟他吃得比我多,却不长个,那时候,瘦得一根藤一样,黑不溜秋的,我买给他的衣服,长到膝盖那里,母亲笑着说,男孩子长得晚。
回到家,习惯地去看屋角的那株山茶,暑假还是小橄榄似的花蕾,在那年冬天,树上竟开出了小碟子般大小的几朵茶花,它们红得如血,这是我的家乡,最好的山茶花品种。
12
第三章
几年后,我从卫校毕业,回到家乡所在的乡镇卫生院做了一名护士,那时,我21岁,我之所以选择回到家乡工作,不仅仅是因为母亲和弟弟,还因为一个人,他就是黄鸣俊。
当我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和能力匹配他,可以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我爱他时,却获知他即将调离家乡邮电所的消息。
我为他努力读书,想尽快长大,用最快的方式来到他的身边,原来风雨兼程的路上,赶赴的只是一场空欢喜……
13
那个从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他的男孩,在我回家乡工作后不久,他不仅仅调离了家乡,而且,我还得知他即将结婚的消息……
内心的波澜起伏还没有平静,在第二年的冬天,又传来他意外去世的消息,这戏剧性的情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得知他意外身故时,距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是因为意外从高处坠落……
14
还记得那天在值班室里,听到同事讲他身故的消息时,我无法相信,我的脑袋轰地一声,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差点栽在地上,我努力抓住眼前凳子的扶手,揪住那个“传谣”同事的衣袖,有点歇斯底里地问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去诅咒别人,他与你无冤无仇,他才刚结婚多久呀,你怎么可以为了搏取话题,这样恶毒地去诅咒他,你太无耻了!
我怒不可遏。同事用力甩掉我揪住她衣袖的手,她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你有毛病啊……值得如此吗,你又不是他老婆……
我用尽全身力气,给了对方一巴掌,她惊愕地捂住脸站在那里,值班室瞬间鸦雀无声,我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15
有一种类似于轰炸机的轰鸣声再次在大脑里盘旋,那种声音,和父亲去世那年,如同一辙,我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梦游一般沿着去往县城的路,走啊,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蒙蒙的细雨。天黑透了,我的世界,突然空空荡荡地……我想去祭奠他,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得清他的住址。
当我浑身湿透回到家中时,母亲急坏了,连连问我去了哪里,我精疲力尽地说: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让我躺一会。
没有人知道我那一夜,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那段苦恋,那个爱着的人,他没有等我长大,甚至,自始至终,他从来都不知道我爱过他,就这样走了……
16
黄鸣俊,从此,他的名字,是插在我心坎上的一把刀,一碰就汩汩地流血,时间久了,它就和我盘根错节的血管长在一起,这是我痛彻心扉的初恋。
在第二年的春天,我辞去了卫生院的工作,独自背着行囊远走他乡,我只想离开这个伤心地,我告诉母亲,让我出去吧,不要让我困在这里。
我带着一点积蓄,踩着它乡的月光,先后到过好几个地方,投递了好多份简历,最终,在离家千里的北海停留了下来,我喜欢这个海边的城市。
17
第四章
或许,是经不起岁月的蹉跎,或许,是因为母亲日益见长的年纪,不忍再让她为了我而忧心忧虑,在27岁那年,回老家过春节时,我带回了同事所介绍的对象:李彦,他是位勘探员,家在湖北十堰市,家中还有父母和兄嫂。
我和李彦,婚前并没有很深的接触,他话不多,给人沉稳的感觉,或许,我内心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乐观”心理在作祟。
比如: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他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全国各地跑,我们聚少离多,可以减少我们相互面对的时间,减轻我对婚姻的压力,我认为,彼此因为有了距离,那么婚后就会减少很多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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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彦没有经历刻骨铭心的热恋,至于爱情,曾经痛彻心扉过一次,已经足够,平淡如水,又或者相敬如宾,有什么不好呢,这就是我当时真实的心情写照,我以为,我和李彦就会这样平安无事地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29岁那年,医科大学毕业的弟弟,留在了上海工作,老家原先平房和邮电所的位置,被一家企业投标所得,时间的风沙,怒吼着,把一切抹平,留在记忆中的,只有照片中,那低矮的平房,以及那株山茶,没有了父亲,也没有黄鸣俊的身影……
母亲拿到26万元拆迁款,她把其中的20万元,分别给了我和弟弟。当时,我还住在单位安排给我的职工宿舍里,我对李彦说,我家老房子拆了,我母亲没有地方住,我想把她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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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把那张10万元的银行卡递给了李彦,然后,又打开了抽屉,取出一本零存整取的存折,这些是我工作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我说:我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我们供一个房吧,我要把我妈接过来。
我和李彦结婚后,一直住在单位的职工宿舍里,虽是夫妻,其实更像是合伙人。虽然他从来不在我前面提他的存款与薪水,但是,结婚了,蚂蚁也需要一个窝,何况,我快做妈妈了。
几个月后,我们搬进了“新宅”,房子在郊区,三室一厅的三手楼,写的是我和李彦的名字,离我上班的地方有很远一段路程,但是,我们手头上只有这些钱,李彦不愿意月供,他说这样会压力大,不如一次性买一个旧楼,不要那么穷讲究,有个栖身之所就行。他坚持己见,我也只能如此。
20
母亲住在北面的小房间,她执意把南向的房间让给我和李彦。李彦说,孩子还没有出生,等分开来睡,还要好几年,所以,他把我准备用来做婴儿房的房间,做成了他的书房。
婚姻现实和平淡得想打瞌睡,但是,毕竟,李彦在家的时候,只有那么多。因为有母亲的陪伴,和即将出生的孩子,依然充满向往。
在我们婚后的第三年深秋,我们的孩子李艾一岁多了,我和李彦的婚姻,因为一个人的“意外介入”,而变得摇摇欲坠……
21
第五章
那年,我30岁……
一天中午,正在午睡,手机在枕边震动,迷糊着眼睛看到区号显示是老家打来的,我按下了免提:“顾月:想不到你的手机号码没有变,我还在琢磨着打不打得通。”
电话是老家卫生院的旧同事打来的,母亲还没有搬来北海前,我每次回去,都习惯性去原来的工作地坐坐,所以,还在那里工作的几个旧同事,都彼此留了联系方式。
22
一番寒暄后,她直截了当地在电话里说:“你知道早一星期,我见到谁了吗?”
“你能见到谁,总不会是说见到鬼了吧!”,我说。
“咳!这话就对了,比见到鬼还受了惊吓,因为上一周,黄鸣俊到医院来了!”
“什么,你说谁?”,我睡意全消,惊骇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追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黄鸣俊?”
“还能有哪个黄鸣俊啊,就是以前你家旁边邮电所的那个黄鸣俊啊!”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么多年过去,我听到他的名字,依然无法平静,我结结巴巴地问:“他……他……不是死了吗?”
“没有,这些人就是爱扑风捉影的,他那年,调到区邮电局工作去了,发生意外的是另外一个姓黄的……我们那天还说起你,为了这件事,打了一个人一巴掌……”在这样的深秋里,我竟然大汗淋漓……
23
同事的话,依然在耳边回响,他离婚了……他现在是单身……他现在是单身……他现在是单身……他那天还问起你……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一个星期,我思绪混乱,我手里拿着一张写着数字的纸条,那是一个手机号码,为打还是不打,心里在激烈地挣扎着,我摸出一个硬币,在心里说,如果掷出去三次都是数字,我就拨打他的电话。在硬币抛下的那一刹那,其实,我的内心,早已知道自己真实的意愿,别说抛三次,就是抛一百次……
当我终于颤抖着手,拨通那组看了一千次的阿拉伯数字时,那边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中音,我的鼻子一阵阵发酸: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沉默了许久,我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那个故事关于我21岁那年的事……
24
黄鸣俊到北海来看我和母亲时,是一个月后的事……
那天,在送他回酒店的路上,我们坐在海风吹拂的礁石上,看着夕阳如巨大的火球沉在海底,再次的分离,如即将降临的黑暗在一点点地逼近,我们同时站了起来,我望向他,“让我抱一抱你吧,为你死而复生。”,我艰难地说。
我颤栗地张开双手,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他,然后,我转身离开,我越走越快,他从身后拽住了我:“顾月,离婚吧。跟我走……”好像过了几个世纪,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何尝不想如此,抛下一切,就这样跟着他走。
25
我看到不远处,一条小船正在靠岸,船头的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我想到我的孩子……我流着眼泪,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曾经那么渴望,能够和他在一起,扬起生命的风帆,像无数人一样,轰轰烈烈地爱一次,但是,那毕竟是过去式,我已经30岁了,青涩和浪漫,只是过去式,对我来说,此生,还能够再见到他,已经了结了我的心愿,如此甚好。
在海面开始越来越幽深和黑暗时,我们是两列背道而驰的列车,要到达的,是人生不同的终点。
26
再次相见,是2021年的清明,一轮落日,把墓园染红,又是万鸟归巢的黄昏,在父母的坟前,我看到一束鲜花,那是不久之前,从枝条上剪下来的,切口还渗着汁液,还带着它的芬芳,那是如雪的栀子。
我用眼光四处搜索献花人的背影,在夕阳的山坡下,有一个依然挺拔的身影,走在夕阳的光晕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慢慢地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天地间。
在暮色中,我的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