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三冬的好,一天之外很难出去,何况是避难,不是旅行。
八月,重庆是火炉。老挝刚来的时候学到了这条“老军路”的厉害。“我永远没有睡过席子。现在不能不买一张。
睡在凉席上,照旧汗出如雨。墙,桌椅,到处是烫的;人仿佛是在炉里。”(《八方风雨》,《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392页)走遍中国,大长见识;颠沛流离,却大吃苦头。“生活苦了,营养不足,又加上爱喝两杯酒,遂患贫血。贫血遇上努力工作,就害头晕———一低头就天旋地转,只好静卧。”老舍总算是一人吃饱,全家无忧。胡风在宜都时,全家二十一口人,上有老下有小,吃饭都得分两拨。“十来口老弱病残,有的是从来没出过门的妇女。二哥是从来没离开过土地的农民,只有大哥在外面做过小生意,老四虽然能干可又不务正业。看到这一群缺少生活能力的家人,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沉重得很”!(《回忆录》,《胡风全集》第7卷第401-402页)这得有王熙凤的本事才能皆大欢喜,胡风夫妇是城里的“知识青年”而已,一深入生活,发现生活是个大泥潭,他们却不是游刃有余的泥鳅。二哥的孩子,痾痢一两个月,骨瘦如柴,偏偏二嫂还疼爱地给孩子吃猪油拌饭,胡风太太梅志看到了,急得大叫去制止。二嫂以为这是舍不得给孩子吃,要饿死孩子吗?城里人也不能这样啊!她委屈得大哭,直到第二天,梅志带他们去看医生,普及了一点医学常识,才知道拉痢疾是不能多吃油荤,误会才算消除……虽说是兄弟,但他们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做客可以,要锅碗瓢盆成天在一起,不是锅碰了碗,就是瓢撞了盆,这时,你只能骂万恶的战争把他们逼在一起了。
遭逢兵荒马乱的岁月,已属不幸,倘若东奔西走中生了重病,可是中了魔鬼的彩,林徽因就是中彩了。逃难途中,她生着很严重的肺病,发烧体温超过四十一度,却得不到及时医疗。一个重病人就是躺在医院里都是折磨,她却在逃难:“我们在令人绝望的情况下又重新上路。每天凌晨一点,摸黑抢着把我们少得可怜的行李和我们自己塞进长途车,到早上十点这辆车终于出发时,已经挤上二十七名旅客。这是个没有窗子、没有点火器、样样都没有的玩意儿,喘着粗气、摇摇晃晃,连一段平路都爬不动,更不用说又陡又险的山路了。”(林徽因1938年3月2日致费慰梅信,《林徽因集·小说戏剧翻译书信卷》第21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12月版)这辆破车,偏偏在一座以土匪出没而著称的山顶出了故障!任你是金枝玉叶,也逃不过风吹雨打。我想,经历过抗战逃难的人,一定深深地品尝了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那年月,没有最好的选择,只有幸运的选择。闻一多全家要逃难,偏偏老父亲坚决不走。闻一多1938年6月13日的信上写道:“男闻讯甚为忧虑,若全家皆走,而大人一人在家,纵托安全,男等心中亦无宁息矣,仍望再作考虑,改变前意,以免男等罪戾。”(《闻一多全集》第12卷343页)而胡风多年后仍然纠结的是不该鼓励父亲出来:“我看着他不停地吸着水烟,沉默着不和我说话,我知道他内心中该有多复杂的感情啊!我动员他离开生活了七十多年的家乡可能是错了,我太不理解他了,我只看到他刚强的一面,但叫一个白手成家的老人,丢了辛苦盖上的房子和一切家业出来逃难,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回忆录》,《胡风全集》第7卷第395页)他的父亲后来死在逃难路上,继母也在十天后死去。胡风悲痛地说:“夜里拟成了挽联两副。这与其说是哀悼死者,还不如说是安慰生者。十年以来,父亲和大哥经常提到要我把挽联和祭文做好,好像这就是老人一生中对我最后的希望!”(同前,第461页)命运的黑影轻易地便吞没了我们生命的微光,一个书生,最多在纸上叱咤风云,给父亲尽孝的,居然是一副挽联,想来也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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