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杜固体(作者原创许可)
此前笔者为《荡寇志》 (《水浒传》俗书,清代刘万春书)
今天我们继续品读《荡寇志》第九十六回“凤鸣楼纪明设局,莺歌巷孙婆诱奸”,看看后续发展如何。情节简介:戴春问纪明勾搭阴秀兰为什么不能成功,纪明骗他说对方是诗礼之家。戴春无奈,只得作罢,但是神不守舍。纪明见其上钩,便假意又去打探一番,回来说阴婆原来是自己的表嫂,于是假意帮戴春出主意,让其假扮自己侄子戴福官,谎称去西川做生意发财回来,买京货拜访阴家。戴春果然答应,第一次二人去因为阴婆推脱阴秀兰患病,没有见到,直到第二次去才见到,自此戴春隔三差五便求纪明带自己去,但纪明故意不提做媒之事。戴春终于忍不住说明,纪明又骗戴春出许多聘礼,为阴婆母女租自己家隔壁房子居住,这才帮其做媒成功。这期间纪明邻居孙婆也认识了戴春,其子孙大光与纪明同做男女媒人,戴春终于成功娶了阴秀兰。没过多久,阴婆仇家富吉随高衙内到曹州上任,偶然见到了阴婆,却暂时没有动手。孙大光得病身死,阴秀兰日日去孙家陪孙婆聊天,戴春教其不要总去,阴秀兰心生不悦,后此事被孙婆所知,便要报复戴春。正巧一日,阴秀兰到孙婆家后园,给了孙婆报仇的机会。
都头曰:此回堪称是《荡寇志》全书中最猥琐,也是最画蛇添足的一回,此回中出场的人物如戴春、纪明、阴婆、阴秀兰、孙婆等,不是形容猥琐便是内心狡诈,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到头来都不过是与他人做嫁衣。而此回与前后相邻两回放在一起,也被很多《荡寇志》读者称作“谜之三回”,因为这三回的内容大部分篇幅都是描写和荡寇没什么关系的戴全、戴春兄弟故事,就连作者的好友范金门也忍不住吐槽这部分为“旁文中之旁文”,至于作者为什么要写这部分“可删”的无聊情节,我们将在下面加以分析,还是先看看此回涉及的历史典故。
此回所涉及的典故只有一个,那就是戴春如愿以偿娶了阴秀兰后,阴秀兰听他母亲的吩咐,端的欢欢喜喜伴着戴春。范金门在句末批道【八字扪之有棱。邶风踊跃用兵,踊跃乃奋勇之辞,而不知何故,中藏无数溃离怨咨情状。今欢欢喜喜四字,亦复如是。】范金门在这里引用的“踊跃用兵”,出自《诗经》中的“国风·邶风·击鼓”一诗,原诗为【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这首诗站在一位远征异国,长期不能回家的士兵视角,表现出了对远方家乡和妻子的思念之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更是成为后世形容夫妻情深的名句。范金门认为这首诗虽然描写主人公面临国家征召时,很积极主动地投身军伍,为国效力,但是其实内心隐藏着一份离开家乡亲人的愁怨之情。而文中虽然写阴秀兰欢欢喜喜伴着戴春,但不过是为了图对方的钱财,并不是真正欣赏戴春其人,反倒是心生厌恶不得不表面敷衍,这一看法还是有道理的。
说完典故,我们再说说本回中作者创作上的三件事。第一件就是避讳问题,前面我们已经讲过,《荡寇志》是清代小说,限于当时的文化政策,写文章时需要避尊者讳,比如遇到和皇帝名字一样的字就要换成其他同音字代替。本回中写戴春与纪明“二人同上街去,到了蒋大隆京货庄上,买了几色京货,都是轻巧细软值钱的东西。”范金门在句中批道【捏造名号,皆前传马士宏之滥觞也。】所谓马士宏,即是水浒原著中李逵被罗真人戏弄,丢到蓟州府厅时坐卫的府尹马士弘,金圣叹在该处批道【偏撰一名,如真有之者。】范金门认为俞万春笔下的蒋大隆正是模仿施耐庵笔下的马士弘,都是杜撰人物姓名。但由于清朝皇帝乾隆名爱新觉罗·弘历,原著中马士弘的弘字正与其相犯,因此不得不改成宏字。而梁山好汉穆弘也因为与乾隆“撞名”,所以在书中被改成了穆洪。
第二件事,是关于作者俞万春生平之事,此回中“孙婆的儿子大光,染患时感症,里虚发斑。接了几位名医,医案上写着十四日慎防重变,一通升麻、柴胡、葛根,提得肝风鸱张,神昏痉厥;又是犀角地黄汤、牛黄清心丸,反领邪入心包,果然到了十四日,呜呼哀哉,伏惟尚飨。”范金门在句末批道【前借大光作男媒为孙婆故也,而此时收拾大光何必细写病源,想作者亦有所感而云然也。】范金门说作者有感而云然,是因为作者俞万春除了是名作家外,还是一位医生。据其子俞龙光记载,俞万春“已而归越,以岐黄术邀游于西湖间。”并“著有《医学辨症》”一书,但根据其他记载,俞万春的医术似乎并不高明。清代名医王士雄的《归砚录》记载:“山阴俞君仲华,下方桥陈念义之高弟也。人极豪爽,有侠气,饮酒谈兵,轻财好客,兼佞佛。久寓省垣,与余交最深。惟谈医不合,闻余论景岳,辄怒形于色。余谅其信师过笃,不与较也。然遇时感重证,必嘱病家延余主治。而其二子皆误于温补,虽余与故孝子张君养之极口苦谏,奈乔梓皆不悟,和而不同如此也。俞尝撰《结水浒演义》一书,又名《荡寇志》,尊朝廷以诛盗贼,命意极正,惜笔力远逊耐庵;且误以扶阳抑阴之旨寓意于医,适形偏谬。杨大令素园尝着论非之。夫以仲华之才之学谈医,而犹走入魔道,医岂易言哉!故录之,愿后人勿轻言医。”按照这条记载,俞万春医术师从“下方桥陈念义”(《荡寇志》中陈念义的原型?),由于过于信服其师,且不顾实际把“扶阳抑阴”那一套用于看病中,导致自己的儿子长期没有“对症下药”,最终都短寿早逝,不得不说这听起来很恐怖,现实中俞万春由于医术不精坑了自己“儿子”与小说中几位“名医”坑了孙大光何其相似,不知道这是不是作者有所反思,抑或是作者终其一生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反而讽刺那些与自己在医术上“和而不同”之人。
第三件事,就是此文开头我们说到得俞万春为何要创作“谜之三回”。笔者经过仔细阅读原文以及批语,认为这其实并不是作者画蛇添足,胡编乱写,而是有其意图所在。而这个意图有几个方面的原因,由于下一回仍然会提到这个问题,因此我们本回中只说其中一个原因,最终的总结留到下一回。范金门在此回回末评中说【戴全戴春上回并提,而戴全传不满四百字,戴春传几及万言,论篇幅如此悬殊,而命意实相准而立。……两篇文字多寡悬殊,而配搭极匀,合而观之,实以杀人报仇与引奸卖俏作一合传也,相形之下,谑亦虐矣。】本回中出场人物基本都是猥琐形象,且说来说去不过是男盗女娼之事,似乎与全书主旨无关,但这其实是作者刻意安排讽刺梁山的。当看到“杀人报仇”和“引奸卖俏”两个词语时,大家第一时间会想起什么?没错,那就是水浒原著中的王婆说风情、武松杀嫂一系列故事。在原著中,武松的所作所为顶天立地,历来为人所称道。但俞万春在这里用含沙射影的手法,炮制出了一个大致相似的情节,却把其中的人物均设置成猥琐形象,这么做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讽刺原著中武松的行为,言外之意就是你武松所谓的“杀嫂祭兄”不过是和“引奸卖俏”的王婆是一路货色,而所谓的戴全等梁山好汉,不过是不忠不孝之徒,最终被剿灭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