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老子
艺术野史
忙碌的字怎么能解开?张勋说这是心灵的死亡。
闲字何解?艾青小儿子艾丹说是门里有棵树。
记得多年前在北京访问著名演员王姬,那是一次不带报社任务的采访。说到她在拍《北京人在纽约》时的经历,深深戳心的经历,我一直没在任何地方写,上一周我看她忽然参加江苏卫视的一档文化情感特色节目《阅读·阅美》时,又提到这个故事,我想,王姬既然都说了,那我也再复述一次吧。
王姬曾说:“作为演员,我赢了吗,作为母亲,我输了”。
在拍摄《北京人在纽约》时,王姬已有孕在身,却一直坚持工作。可能是紧张的节奏和巨大的压力,儿子出生后出现脑神经受损和癫痫的症状,后被诊断为先天智力障碍的自闭症患者。虽然过度劳累可能并不是造成孩子患病的唯一原因,但作为母亲,王姬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这些年,她与丈夫倾尽全力为孩子治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她说:“我愿意用我的脑子去换我儿子的脑子,只求儿子一生健康、平安。”
我看她在6月27日的微博里说,“有一次带着蜗牛去散步,幸福的家庭都很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进入一个大家庭就有支撑!当你为孩子没考上好学校生气,当你为孩子没按你的意愿生活而烦恼,请静一下,想想世上还有我们这样一群家长只盼望孩子能正常。他们只要平凡普通我们就幸福快乐。自闭症的孩子们加油!”
我突然有些感动。当我后来在8月26日下午的话题大戏《新原野》成都媒体见面会再次与王姬面对面时,她认出了我,于是打招呼变成了:你怎么越来越瘦了……
《新原野》媒体见面会
一晃五年过。
“可是你还是那么有风采。”说这句话,我很坦诚。我从不避讳1994年元旦节那天,《北京人在纽约》刚在央视开播时对“阿春”印象的深刻:忙与闲,忙盲茫,时间地点和那个对象,遗忘、记起,进出内外……一个女人、媳妇、母亲、女儿,生活是肥皂香水眼影唇膏的年代变得更加扁平,门与抽屉,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如此慌张,来往匆忙,阿春成为一代中国女人的个性代表,后来说这叫“时代御姐”,其实她是挺跳脱这个圈子的人。不可否认,她曾经在荧屏上万人瞩目过,她身上那种“丰困享太平”的性情让我很着迷。
“我生了老二一个星期,必须得去美国给《北京人在纽约》配音,没有机会坐月子,现在腿上背上都留下了一些小毛病。”正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坚强的王姬没有被击倒,以“生活吻我以痛,我要报之以歌”的态度更加努力生活,给孩子更多的爱。我因为客串万方编剧的新话剧《新原野》媒体见面会的对谈嘉宾,再次与王姬谈及23年前的“阿春”,她的回答是:我倒忘了都20多年了。
1994年,王姬因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中“阿春”一角而家喻户晓,并荣获第12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女主角奖。此后,她迎来了事业的高峰,一路获奖无数,成为观众心中名副其实的实力派女演员。不过,多部影视剧作品让人们淡忘了王姬“话剧演员”的身份。毕业于北京人艺学员班的她,是科班出身的话剧演员,而且在她心中,话剧舞台始终是最神圣的,也是最难割舍的。
实际上,在2012年饰演历史剧《三国归晋》郭太后、《我的极品老妈》、《我们的生活比蜜甜》之后,王姬终于回归到话剧舞台,出演《新原野》中的“六团”。一个完全陌生似乎又完全熟悉的王姬来了:《新原野》往往会给人以《原野》续篇的错觉:1937年,戏剧家曹禺创作了话剧《原野》,金子、仇虎、焦母、焦大星……一个看似简单的复仇故事,却蕴涵着复杂的人物性格和情感。时隔80年,曹禺之女、剧作家万方推出了话剧《新原野》,讲述上世纪50年代到“文革”期间,一对乡村婆媳的纠葛。在《新原野》中,丈夫在城中另有所爱,新婚不久便出走,媳妇“六团”与婆婆“服仙”在彼此的怨恨中相守度日。18年后,丈夫回来要求与“六团”离婚,“六团”在恨意中走上了极端……
《新原野》,大众第一反应是不是对《原野》的改编?“不是改编,是新的创作,来自于我的中篇小说《杀人》。”人物关系和剧情与曹禺先生的著作《原野》没有太多关系,只是因为这个故事也写到了婆媳关系,并且发生在原野上,所以改名为《新原野》。万方自己也说:“这篇小说充满戏剧性,我一直想改编成戏剧。把它改名《新原野》,其实是我作为女儿想和父亲有一种情感上的联系。”
- -《新原野》彩排
极端往往是冲突的起火点,那些平凡但隐忧潜伏的过往,一旦中了时代之枪而失忆,王姬初版的“六团”就要重新起步学做媳妇,慢慢发现自己过去的世界处处扭曲是非,违拗人形,毅然返璞,执意拼凑良知的碎片,领着自己和家人走出心笼而跌入更深的心笼,这当然不是走向真诚,要不然戏剧性会差很多,这样平凡岁月时的惊悚故事,竟然流露出道德勇气的讯息,让人在荒谬的深渊中邂逅一丝希望的曙光。王姬告诉我,“婆媳关系”,是这部戏最重要的因素。那天来到现场的三位主创,除了没结婚的闫楠,万方和王姬都觉得这是非常有意思、不可解除的关系。“会看到女人一直以来缺乏的安全感,婆媳、丈夫,爱恨情仇纠葛,会很震惊,这些都是生活中的点滴积累出来的。从仇恨,到相依为命,到最后发生可怕的结果,会觉得女人非常可怜。”万方望着我说,这部戏听上去很沉重,但导演赋予了这部戏“凶猛的欢乐”的因素,“排练场笑声不断,悲和欢是在我们生活中交替起伏的,有悲有喜。把三位可怜人的悲喜爱恨,极强烈在舞台上展现出来。”
哲理常常是平板的,阐释哲理的寓言才是历代艺术工作者赖以攀登创作高峰的阶梯。这里面纯技术的难关容易克服,创作者心智品位的高下却骗不了人。
我历来是偏爱资深一代编剧家、演员或家学渊源者的作品,觉得从导演到编剧到演员,心中多多少少都飘浮着忧患意识,有大地的老根,有传统的脉搏。饱学之士,不论悲剧喜剧,往往都会体现沉厚的深度。难怪王姬说万方的这出《新原野》台词如诗如画,我算是大开眼界。制作人王可然第一次看到万方的剧本就被打动了,为了给《新原野》找到合适的主演,王可然苦苦“追”了王姬和冯宪珍数年,终于等到王姬和冯宪珍分别答应在剧中扮演媳妇“六团”和婆婆“服仙”。王姬说:“我以前也是话剧演员出身,舞台特别考验演员的功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我刚拿到剧本的时候,越读心里越忐忑,觉得这个剧本好难啊。幸好请来了这么有创意的国际级的女导演,我觉得这个戏请女性导演导特别好,因为女人更加了解女人。”
其实,王姬在现场说,能接这个戏,还是有颇多渊源。“我和可然结缘十几年前,当时他做一部戏,我最终没能出演。当时以为是他冲动,没想到坚持做了那么久,把不赚钱的玩意,做到现在有声有色。我很感动,这次是还愿。还有曹禺先生的戏,我在人艺就排过,《北京人》。后来我出国了,这次回来算是再续前缘。之后《日出》曹禺先生还推荐了我,我也很感动。还有和万方的合作,始于电视剧《爱的方式》,诸多缘分,让我当时没看剧本,就答应了。”王姬从19岁进北京人艺,25岁离开,六年美好的时光都在舞台上度过。“曾经我很恨舞台,因为感觉对我有约束,少拍了很多影视剧。可是现在发觉是对它又割舍不断的眷恋,特别想回归而且,我觉得现在的影视演员,应该多回到话剧舞台上表演,那种魅力是独一无二的。大家忽悠钱也差不多了,浮躁也够了,应该回到艺术舞台上。”
这部戏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是充满着中国特色的婆媳关系,竟然是由一位外国女导演来执导。立陶宛的拉姆尼·库兹马奈特,是欧洲戏剧节的常客,曾获立陶宛国内最高戏剧奖。可是这一次,会水土不服吗?“还是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比如剧中我和丈夫有个情节,我是牵着他的衣袖。可是导演就觉得我应该牵着丈夫的手,她不知道那个年代,牵手都是特别顾忌的。我心里特别别扭,最终导演还是尊重我的选择,这就是东西方的差异。”闫楠也有类似的经历,让他在自己母亲怀里撒娇,他就是觉得奇怪。“外国人的眼光看戏,都是新的。她会把很沉重的部分,排出来特别浪漫,像童话。当然,她也能像火山一样有爆发力。”很多人说解压需要看喜剧,闫楠则坦言自己要看悲剧,“看完之后才会珍惜现在的生活,这真的是一部非常好看的悲剧。”闫楠这样形容这部戏,“无数仇恨和压抑积累成一堵高墙,但是一丝光线透过缝隙,让你看过去都是满满的爱。”
的确,戏剧是告诉你人有多少种活法,遇到问题有多少种解决,理解你对生活的感悟力。对于邀请外国导演执导,万方也表示导演能理解,毕竟情感上的伤害,是对女人最深的痛。“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来讲述这个故事。距离产生美,还有惊喜,新的视角。平时你是习惯性看待事物,如果换一个角度,苦难和欢乐会不一样。拉姆尼给大家带来惊喜,虽然是个凶猛的故事。”
我相信,编剧、导演、演员这几位一体,是有文化历史感的文人戏,也是一套值得所有男人去看的女人戏,这如同大导演胡金铨未必适合拍摄小桥流水的张爱玲,肯定可以驾驭风雪夜归的舒舍予。
本是说王姬的一则稿子,拉拉杂杂说了太多《新原野》,这个戏是个新戏,在前几则推文里,我甚至都找不到几张新鲜的排练剧照,那天见面会飞快而过,王姬被众媒体拥进化妆间再度受访。主办方在演出前生拉活拽把王姬弄到成都,只露这么一面惊鸿,大家确实是想念王姬了——我记得那天她恭恭敬敬跟各位戏迷打招呼:拜托大家支持《新原野》。
马上要出演“六团”的王姬,离阿春都23年了。清画大家金冬心有首《画芭蕉》的诗,好适合这成都的秋意:绿得僧窗梦不成,芭蕉偏向短墙生。秋来叶上无情雨,白了人头是此声。
终是《新原野》招降了王姬,而不是王姬走上了新原野。
原创:谢礼恒
编辑:李佳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