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零态LT,作者 | 余甜子,编辑 | 胡展嘉
抛去“眯眯眼”掀起的舆论浪花不谈,《雄狮少年》本身也是富有争议的。
就像很多人去按摩,是为了那一下下酸爽。按摩师傅的骨节摁进痛处,酸、痛、麻,三味一拌,那一种舒服说不出来。《雄狮少年》找到了这么一个酸麻痛点,一击打发掉了电影前半段俗套剧情引来的哈欠连天。
因此影片上映后,反响呈现出少见的“三极化”:一面是略显惨淡的票房,一面却是热热闹闹的高口碑,多以豆瓣8.3的高分和猫眼、淘票票的平台上众人好评为据;不过细细一看,这高口碑里也有蹊跷,与观众的动情和业内人士的肯定不同,比例可观的影评人表达了对电影的不满,甚至透出一丝丝愤怒。
票房惨淡有与电影质量本身无关的客观因素,比如2021年电影市场整体偏冷,也存在监制张苗所形容“无IP,无明星,无流量”的原因,同时,现实主义风格的动画电影原本就还未培养起一群固定观众,类型上的模糊感也妨碍人们走进电影院。
不过另外的“两极”倒来自于电影本身:一方惊呼感动、高燃、爆哭,一方斥责俗套、虚假、难看——那么《雄狮少年》到底是观众心中的“通俗”,还是影评人笔下的“媚俗”呢?
01 废物与少年英雄的瑰梦
《雄狮少年》的故事并不复杂,总受欺负,自诩为“废物”的小镇少年阿娟有了舞狮梦,他在夺取冠军的过程中经历了许多困难,最终成功夺冠。
这是一个“废物”做起昂贵英雄梦的故事,但梦想,是富家子弟才配去想的事;穷而追梦最痛苦,好好的梦想竟生下来就跟道德挂上了关系——制作团队找到了中国式的共情点,它是藏在普通人平静面孔下的无奈与酸楚。这种与梦想的紧张关系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逐梦不易”,它来自更底层的地方。
综艺节目《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走红了蒋龙和张弛组成的“逐梦亚军”初心组合,他们的系列作品《这个杀手不打冷》《最后一课》《台下十年功》等就符合这种传统意义上的“逐梦不易”。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的蒋龙与张驰
如果说他们跷跷板那一边压住的是生活、能力和大环境,压住《雄狮少年》主角阿娟的则是羞耻感和被剥夺的资格。这是一种更能够被同情的,同时也是由于底层,所以更隐蔽的“逐梦不易”。
因此这样一种剧情不仅能打动到还在追梦的少数人,毕竟谁没有被客观环境制约而委屈辛酸的经历,并且辛酸已越来越成为一种频繁发生却有口难言的情绪;《雄狮少年》最关键的是狠狠共情了已经放弃追梦一些个人,或者共情了放弃梦想的那个你;它对这一切无奈表示深深理解。就是这种痛点能让电影院里几百号观众一下回到最初的地方。
寻摸到了观众的痛点,“燃”才会既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
莫名其妙是因为观众大约都还记得前一个小时让人打瞌睡的俗套剧情,于是不由得对自己最后被点燃感到莫名其妙;顺理成章是一旦一个困境让观众深深共情,就极易代入其中,于是电影中困境的解决就仿佛是现实中困境的解决,你希望事情是这样,事情竟然真的就成了这样,“燃”的情绪就会被充分调动起来。
伴随纤毫毕现的视觉奇观、恰到好处的流行摇滚配乐(一水儿的乐夏乐队),观众和阿娟一起踏上了荒唐走板的逆袭之路:那个不曾思索自身的废柴少年圆上了瑰色奇梦。
02 昂贵的梦与哀哀现实
《雄狮少年》有一条故事暗线,即阿娟舞狮梦的嬗变。
最开始,虽然很不充分,但电影还是交代了阿娟之所以舞狮,是为了同名的那个美丽女孩,为了能见上在广州打工回不来的父母,也是为了自己不再受欺辱。但随着电影第二部分剧情展开,这些动机都不见了。
父亲在工地受伤,成为植物人,“为了去广州见父母”这个动机便消失了,而阿娟为了积攒父亲的医药费等支出选择到上海打工,碰见了跟自己同名、启发自己舞狮的女孩,对方富裕的家境让阿娟意识到自己舞狮梦的荒谬,这个时候,追求美丽舞狮女孩的动机也消失了。
此刻恰恰是阿娟真正去体悟舞狮到底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的关键时刻——如果仅仅是为了女孩,为了见父母,那他现在就可以放弃舞狮了——要不要停下来?为什么还是停不下来?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此时答案才真正浮现:舞狮只为给自己一个交代,这是对自己的成全。至此,舞狮才彻底成为一件只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将追求的根基立于个人意志之上是颇现代也颇流行的一种叙事。唐大年执导,任素汐、李保田、王子川领衔主演的电影《寻汉计》扑街,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有观众认为它所呈现的爱情观、价值观陈旧老套,不够新,不够自我,也不够独立,没能抓住时代的脉搏。
然而,就像是虽人人喊女权、喊女性独立,但中国婚姻以及男女关系基本面上并没有走出“男主外,女主外”的根本格局一样,这种“新”,既是一种新,也是一种俗,是一种已经萌芽、正待发展的普世价值观意义上的“俗”。从这个角度讲,阿娟舞狮梦想的嬗变实质上是成功完成了“通俗”的表达。这种“通俗”的表达,《哪吒之魔童降世》也做到过。
然而问题也出现在这一点上。
如果只是单独来看这个以自我实现为目的的圆梦故事,并不存在问题,然而一旦将影片结尾以及影片第二个阶段矛盾的处理方式结合起来,就会疑窦丛生。在片尾彩蛋里,阿娟并没能靠着舞狮逆天改命,高光之后,他又重回上海,重复着父母进城打工的命运。
原本电影在进行到第二阶段,即阿娟的舞狮队伍取得初赛胜利后,制片方是可以引入一个内部矛盾让电影往纵深处发展,不过制作团队选择了一个外部矛盾,即由于父亲成为植物人,阿娟不得不暂时放弃舞狮,转身到上海打工支撑家庭。
由于电影将矛盾指向命运与偶然,便几乎失去了外部矛盾的优势——恶不再有具体的指向,而是一种无力抵抗的命运,剧情逐渐沦为一种没有力气的东西。被命运围困住的少年竭尽全力去做的,不是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做昂贵而无用的梦,这让整个故事显得既不充分,也不合理。
03 有佳句,无完篇
神话IP到现实主义的勇敢一跃、振奋人心的少年心气以及纤细到发丝的动画渲染和恰到好处的摇滚配乐...《雄狮少年》不是一部敷衍之作,但也正因如此,它才被赋予更大期望。
无论在故事结构还是喜剧方式上,影片都大量借鉴了周星驰在2001年自编自导自演的动作喜剧《少林足球》,相较之下,后者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有前后逻辑一致的完整叙事。《少林足球》讲的是一个“众神归位”的故事,它故事的起承转合都是依据这个核心展开的。贸然模仿《少林足球》的故事结构来讲述一个底层故事不得不说是有偷懒的嫌疑的。
难怪有人称,《雄狮少年》赚的每一分钱都应该拿出来一半给周星驰,拿出两成给徐克、李连杰,再拿出一半给马东。
电影承袭了一些套路,不过没有将这些套路走到底,因此之后没能自圆其说,变成一种完整的表达,于是就陷入了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尴尬。主角阿娟的逐梦故事就呈现出这种分裂。他受到启发决定舞狮,遇到障碍,克服障碍,获得成功,然后现实一点改变都没有。追梦的表达和残酷现实的表达就像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在电影里割裂地存在着。
在配角方面,《雄狮少年》未能免俗地引入了一位女性角色来引导阿娟走向舞狮之路,又富有创造性地澄明两个阿娟悬殊的社会身份,最后,不了了之。
对比一下《功夫足球》里最终解决了主角困境的女性角色,她是“以柔克刚”哲学观念的艺术演绎,先不说这种演绎的生动与否,至少她的存在是故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过,因手臂惹得众人围观,罗丹就把雕塑都给砸了,这真是失败的艺术品。但这个故事也许还有不为人知的后招,突兀的手臂才是量变冒出的小芽,作为一种阶段性成果,抓住了吉光片羽的创作者可以由此开始,创造出足以与这只手臂匹敌的四肢、躯干、头颅、五官——于是真正的作品才得以诞生。
但显然,《雄狮少年》离真正的作品还有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