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儿子易
不是校歌。
因为有乔祖望,才有了乔家的儿女。《蜗居》里郭海藻的母亲有一句形容男人的话:
男人,说句难听话,是只管脱裤子,不管收种的。
这句话,形容乔祖望极其贴切。当乔一成的母亲怀上七七的时候,她是不想要的,连居委会的人也上门劝她别生太多孩子。可是,乔祖望坚持让乔一成的母亲生下七七,不是因为所谓的父爱,更不是因为乔祖望有什么父母心肠,仅仅因为:那是他的种,他的种,谁敢打掉他的种。
曲阿英。
乔祖望的晚年,儿女都不在身边。
他的身边是一个叫曲阿英的女人。曲阿英是乔祖望的保姆。跟《都挺好》里的苏大强死活要跟保姆蔡根花结婚一样,乔祖望的晚年也死活要跟他的保姆曲阿英结婚。
但乔一成比苏明玉要狠得多。乔一成彻底断了给老头子的供给,并把老头子彻底扔给了保姆。
一个有所图的女人,一个图享受的老头子。两个各有算计的人,很快彼此算计上了。
老头子摔了,曲阿英走了,照顾老头子的是乔家的儿女。老头子出院了,曲阿英回来了,带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妇还有女儿,彻底霸占了乔祖望的家。
她赶走了乔四美,把乔祖望赶到了小床上,她不断地给乔祖望要钱,并且私自停了乔祖望的药。她只给乔祖望一碗冷饭吃,并且为了防止乔祖望拉了,她要收拾,她甚至连饭都不给乔祖望吃饱。
在乔祖望临死前,曲阿英想要名分,想要彻底继承乔祖望的房产。
乔祖望答应了。可其实,乔祖望的房产早就被划在了四美的名下。可其实,乔祖望在临死前,早就想好了,要把房产留给七七。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宁愿早死。
意外死亡。
乔祖望被诊断为,意外死亡。
乔祖望答应“后天”给曲阿英一个名分。于是,他选择了在“明天的晚上”撞地而亡。
原著里这样写道:
乔老头子下半身还挂在床上,上半身却扑在床前的地上,脑袋触地,头撞破了,一地的血,厚厚地,凝住了,一汪血红的胶质似的东西,扑鼻的血腥气。
乔祖望临死前,已经不能动了。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去奔赴死亡。
乔祖望,被称为“乔精刮子”,他真的是到死都没有被任何人占了便宜去。
在乔祖望死后,乔四美觉得怪,她前一天刚去看过乔祖望,乔祖望还叫了她的小名,可是第二天乔祖望就死了。
四美熄了灯,在黑暗里睁着眼想了半夜。
不知怎的,想起了久远久远的一件事。
老头子那个时候赌了钱回来,是习惯给自己带一份宵夜来吃的。有时是一碗辣油小馄炖,有时候是一份豆芽回卤干,有时是一个五香茶叶蛋。从来都是他一个人自己吃的,就有那么一夜,四美起夜,拖着鞋子,睡眼朦胧,小狗似地闻着香,寻到老头子的屋门前,从半掩的门向里张望一下。老头子怕是手气好,这一晚特别的和气,招了手叫四美进屋,拿小碗拨了几块回卤干叫四美吃,四美一下子喜得觉得头都飞了,呼呼地吃起来,老头子冲着她笑。
四美,忽然地就想明白了。
这个没有父母心肠的老头子,自私了一辈子,突然地,就这样赔上自己的老命,无私了一回。
四美在一片黑暗里突然捶打着床板压着声音,哭将起来。
有些父母和子女的仇怨,一直到死才能和解。如同乔祖望和乔家的儿女。
乔祖望活着,只担了父亲的虚名,而他的死,却彻底落了父亲的实质。乔家儿女,彻底无父无母了,而他临死,终于想起了儿女。
乔家的儿女,不会多怀念他,但是,他永远是父亲。
血缘。
乔家的五个儿女,都是乔祖望亲生的。
他们是血肉至亲,可是,乔祖望并没有因为这些孩子是自己的血肉至亲,就多爱他们。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乔祖望这个人,没爱过妻子,没爱过儿女,更没爱过曲阿英,他只爱过他自己。
在他的妻子死后,他毫无悲伤,照样晚上出去赌。而当他的儿女忍受着饿肚子的断肠之苦时,他总是要自己吃好喝好玩好,甚至是洗好。
尤其是三丽被欺负的时候,作为一个父亲,他竟然能为了钱妥协。正如乔一成所说,他不配当一个父亲。
可这种不配当父亲的男人,甚至都没有心肝和感情的男人,竟然会在乎血缘。
如同《北辙南辕》里的彭湃一样:他活着的时候,最爱自己,他死了的时候,会考虑亲情和血缘。
而亲情是什么呢?
很多时候,亲情根本不是后来培养起来的一种漫长的感情。它就是一种血缘。因为是父亲,因为是兄弟姐妹,即使没有后天太多的情感交织,可因为血缘,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乔祖望每个月给儿女钱,不是因为爱儿女,而是因为那是他的儿女,乔一成辛苦拉扯大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不是因为他就是爱自己的弟弟妹妹,很多时候,他就是没办法,因为,他们是血肉至亲。
如同乔家的儿女对乔祖望,如同乔祖望对乔家的儿女。
那是自己的种,于是乔祖望只能给钱,因为是自己的亲爹,于是,不管多坏,都有会一种情愫,或爱或恨。
乔家的儿女,到底在讲什么?
《乔家的儿女》这本书,在文笔上远不如阿耐的《都挺好》。阿耐的《都挺好》,讲的是原生家庭。而《乔家的儿女》这本书讲的是亲情。
我甚至觉得,这是我看过的关于亲情描述地最好的一本书。作者没有塑造一个无私的“乔一成”的形象,作者没有把齐唯民父子这样无私的人,当成主角去写。作者写了一个自私到极致的乔祖望,写了一个咬牙切齿爱着的乔一成。
可是,自私的乔祖望在死前无私了一把,而咬牙切齿地爱着的乔一成,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
而这才是亲情里最冲突的,最精髓的部分:
亲情没有那么伟大,很多时候,面对那个烂包的家,我们不会像孙少安那样无怨无悔,我们也无法如同孙少平一样去看透那亲情的本质,我们大多时候会像乔一成,极度地想要逃离,但不得不接受,不得不留下。
而亲情也没有那么凉薄,再无情的父母,再无情的儿女,因为有了那一层血缘,还会有片刻的温情,还是会在死亡的关键时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会想“我彻底无父无母”了。
亲情,就是岁月和血缘的交织,岁月会让亲情的升华和变质,而血缘是一根线,生生割不断的线。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它都在那里,腐烂着,或者灿烂着。
我想,大概亲情里,最永恒的一种感受是:无奈。
无奈被爱,或者无奈不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