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刘双阳Joy Liu
编辑 | 朗门
责编 | 陈沉沉
前段时间，纪录片《tinder诈骗王》上线。
豆瓣8.2分，一周就占据口碑电影榜上第一名。
都是真人真事，讲的是女孩们以为遇见了真爱，结果发现，对方不过是一个“高级”诈骗犯。
女孩们的真心不仅被辜负，还被骗走了全部积蓄，甚至背上巨额欠款。
最后她们团结起来，向媒体揭露了这场跨国际的“杀猪盘”骗局。
与此同时，她们也遭到了网络暴击。
“拜金”、“活该”、“恋爱脑”……侮辱言辞铺天盖地涌向她们。
但在我看来，这些评价存在很多对女性的误解。
因为即便是作为心理咨询师的我，也差点被杀猪盘骗过。
没被骗钱，也被杀戮
去年8月，在朋友的推荐下，我开始使用一个交友软件。
注册的第一天，就有一个人加了我微信。
他说话很幽默，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得到他热情洋溢的回应。
不知不觉间，我们每天开始打一两个小时甚至更久的电话，和彼此聊天。
那时疫情严重，他说怕见面有风险，所以没有很快约我见面。
聊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在小红书（而不是微信）告诉我，他去了香港出差，不方便用自己的电脑买基金，问我可不可以用他的身份信息，登陆一个马来西亚的网站帮他操作。
其实当他问出那句话时，我已知晓，这个人就是杀猪盘了。
但内心仍旧崩塌了：所以之前的一切情感，都是假的吗？
我想很多受害者，都经历过这样的自我怀疑，在某一瞬间，觉察到了一点点不对劲，但心里仍有某个声音会“不甘心”。
侥幸想：万一是我错怪了他呢？
而罪犯也会充分利用这个心理，不断对当事人施压：
“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我也没有别人了”
“这个事情对我很重要”等等
很多人被杀猪，并不是因为“贪图钱财”，而是因为有情感。
因为对对方有情感，不想要让对方失望，最终才走了最后一步悔棋。
后来我分享了这个经历，收到了很多读者反馈，发现不少女性跟我有相似的遭遇。
再后来，南京警方在11月发出通报：
仅一周的时间，南京全市发生了6起超过百万元杀猪盘案件，受害者都是单身女性。
其中：
雷某28岁，在海外留学，被骗138万；
惠某40岁，中学教师，被骗100万；
姚某大学教师，被骗270万；
丁某30岁，外来人员，被骗99万；
程某36岁，银行职工，被骗240万；
单某40岁，银行职工，被骗242万……
骗子虽然没有在我这里成功骗到一分钱，但在某种程度上讲，却仍旧完成了对我的“杀戮”。
他像是一个未向我展示全貌的黑色冰山的一角，在我们短暂的遭逢中，深深撼动了我对于安全、信任、亲密和美好的笃信。
大洋彼岸的骗子
如果说类似犯罪的杀猪盘团伙，还是误入歧途的男性对女性的一场屠戮，那么远在欧洲，还有另外一场对女性更惊心动魄的绞杀。
这就是《Tinder诈骗王》的故事。
29岁的塞西莉是一名资讯科技顾问，伦敦大学硕士毕业。
从小就喜欢迪士尼动画的她，能熟练背诵《美女与野兽》里的每一句台词。
使用Tinder(国外一款手机交友软件)已有7年经验的她，已在Tinder上完成1024个配对。
虽然还没遇到合适的对象，但她仍相信在软件上有遇到「白马王子」的可能。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她刷到了一个名叫赛门的男人——
这个人不仅帅，生活和社交生活都异常丰富多彩，一下子就吸引了塞西莉的眼球。
关联的ins账号上有几十万粉丝，照片里全都是商务会议、奢靡派对、直升飞机、马术等等照片。
塞西莉手指右滑，俩人居然“配对成功”。
赛门马上发来消息，说他暂时在此地出差，邀请塞西莉喝杯咖啡，然后就发来了一个奢华酒店的地址。
在贵气十足的酒店咖啡厅，他们见面了。
真实的赛门出现在眼前，他比手机上看起来更绅士得体，风度翩翩。
一杯咖啡的时间，他们变得越来越亲密，在聊天中塞西莉得知：
赛门是以色列钻石大亨的儿子，LLD钻石执行长。（后来塞西莉在谷歌上搜到了他们家族品牌的网页，以及各种商务活动的新闻，证实了他的身份）
他有一个2岁的女儿，但是已经离婚了。
——赛门如此坦诚，让赛西莉觉得，赛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于是，她逐渐放下了防备。
很快，赛门对赛西莉展开了攻势——
邀请她乘私人飞机去各地，住顶级酒店；
信息秒回，随时报备，让塞西莉十分有安全感；
给她送上超大玫瑰花。塞西莉说，她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大的花束；
甚至放弃大单生意，专程飞到赛西莉的故乡，只为与她见一面…
塞西莉彻底心动了，他们确立了恋爱关系。
随着两人感情升温，赛门提出要跟她同居，让她在伦敦帮忙找房子，预算是15000美元一个月！
塞西莉说，他们像在拍电影一样。
在一次性爱后，塞西莉发现赛门的背上有伤疤。
赛门坦白自己曾被人陷害，在南非坐过牢。
因为钻石生意总是牵扯到各方势力，所以他经常遭受着恐吓，甚至是死亡威胁。
所以这不是一般的王子，这是一个既完美又脆弱，需要被拯救的王子啊！
《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就这样成了现实。
就在塞西莉彻底陷入了对赛门的深深迷恋中时，有一天她收到了赛门发来的照片。
照片中他衣服沾有血迹，身边的保镖也受了伤。
赛门说，他们被仇家报复，并且现在仇家能根据自己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找到他的位置，所以他希望塞西莉可以暂借信用卡给他，这样他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见自己的爱人深陷于水火之中，塞西莉觉得自己需要义不容辞地帮助他。
这就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前前后后，她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后，又向9家银行贷款，拆西墙补东墙，累计金额共25万美元。
在纪录片里，一共三位受害者站出来讲述自己被骗的故事，这其中，塞西莉被骗的金额最多。
截至目前为止，塞西莉仍旧奔波劳命于偿还这些债务之中。
而诈骗犯赛门只被关了5个月就放了出来，在社交网络上表现得很活跃，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在纪录片播出后，网友们一遍感叹骗子骗术的同时，也有部分网友评价塞西莉和其他受害者是“恋爱脑、拜金女、捞女”，说她们是“罪有应得”。
可以如此简单粗暴地描述她们吗？
制造“爱情”，制造杀猪盘
现在，让我们暂时化身为刑侦队破案人员，来捋一下赛门的作案思路。
其实不管是在东南亚的杀猪盘团队，还是在tinder上实施诈骗的赛门团队，他们都抓住了一个核心：
就是了解女性在爱情里需要什么。
也许有人会说，他们只是熟练运用PUA或煤气灯式心理操纵，但这还远远不够。
被骗的女性几乎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有一定支付能力的独立女性。
并不是如大家所言，她们坠入噩梦的原因，是因为金钱，而是因为“爱”。
所以，所有杀猪盘的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制造爱情”。
试想一下，你会在什么情况下，会不顾一切去拯救一个人呢？
最可能的情况是：这个在危难之中的人，是你爱的人。
赛门的作案思路也是大致如此。
首先，他太了解女人想要什么了。
在今天，很多女性已经不需要在经济上依附男性，
在她们这里：有趣，体贴，有同理心，有精神共鸣等特质，要远远比有钱更重要。
《Tinder诈骗王》中的第二个受害者说，她从小就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女孩子，所以她并不需要对方来保护她或者为她花钱，但她希望对方是一个有趣的人。
我想，这大概也是当代年轻女性的“精神G点”。
如果塞西莉还只是被好莱坞浪漫电影和迪士尼动画“洗脑”的话，身在中国的我们，不仅上述两项一个没落下，还从小就被浪漫韩剧“洗涤”，可谓是三管齐下。
在爱情的影视剧作品里：
男主不管事业多忙，都一定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家门前；
你发烧了，他火速赶来照顾你；
你上班时能收到他送来的大束花；
他的一切行踪你了如指掌；
他每天都粘着你，让你感觉到他根本离不开你……
他的宇宙的中心和尽头，全都是你。
赛门有没有做到呢？
当然啦，他太会了！
就在你已经为他神魂颠倒时，他走投无路，向你求助，你会怎么做呢？
身为局外人的我们，可以轻易地说“我肯定没那么蠢”，
但把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愿景，都建构在两人关系中的她们，仅仅只是“恋爱脑”吗？
不，塞西莉觉得那是作为女友应尽的义务。
况且赛门已经通过种种方式，向她证明了自己完全有偿还能力。
这一点也很重要——熟练地利用社交网络包装自己。
他的社交账号里的动态，不仅说明他有钱，还生活得多姿多彩。
所以，与其说赛门给自己“钻石王子”的身份是试图用钱吸引女性，不如说他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自己不缺钱，完全有能力偿还用对方信用卡消费的高额贷款。
纪录片中有一个细节：
塞西莉对借出去的钱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时，收到了一张赛门开给她的50万美元支票。
这个金额也超过了她当时借给他的钱，所以塞西莉根本没有怀疑过他。（当然，这张支票是假的）
以前我在看关于杀猪盘的报道时，总会看到类似于“他们会借着让你投钱，带你一起赚大钱”的名头行骗，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后来我终于想清楚了，我不否认有一少部分人会因为“贪财”而沉迷其中，当更大的可能性是：
这个女性在抱持着帮助，救助，甚至拯救自己所爱之人的心情，才同意了对方的什么帮忙开账户，借用银行卡的请求啊！
纪录片里，在赛门说要巨额现金时，塞西莉问了他为什么要现金，他的回答是：无法被追踪。
然后她向多家银行贷款提取了现金。
因为她把他的安全，放在了自己的安全之上。
塞西莉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在履行一个女朋友“应该”做的事，只是希望拯救爱人于水火之中。
塞西莉的身上，有千千万万个女性的缩影，而她只是碰巧遇到了骗子而已。
这一切，不应该全部归因于她，不该归因于那些女性受害者。
解构这场爱情骗局
在我做了上千个小时关于亲密关系的咨询后，我愈发觉得：
这场爱情骗局背后，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
还跟我们的历史文化，时代背景，以及当下的主流思维等密切相关。
传统心理学总是把人看成是分割的个体，去研究各种人格特质，却忘了我们都是在社会文化，经济制度和历史脉络中彼此塑造的。
爱情也同样如此。
男权文化下生长的爱情，注定畸形。
因为它是建立在对女性的压榨和剥削之上的。
如果你深入到我们文化里那些最广为流传的故事和传说中，就会发现，女性始终被放在一个次要的，“辅佐”的角色中。
《新白娘子传奇》里，白素贞拥有千年的功力，换成现代人的语言，那就是能力和才华爆表的水平。
但是她在剧里要做什么呢？
她的唯一目的，就是报恩，也就是成为许仙的好妻子。
你会发现她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辅佐许仙，让许仙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好大夫。
我这么说并不是要贬低《新白娘子传奇》这个故事，恰恰相反，这是我童年时期超级喜欢的爱情故事。
它可能代表了女性作为“贤妻良母”，最高成就和最理想的婚姻状态——
一个集美貌，智慧和能力于一身女人，一心一意辅佐她丈夫的事业，助他飞黄腾达，实现他的人生理想，然后两个人又生出了一个可以考取高考状元的儿子。没错，必须是一个儿子。
在这样的爱情脚本里，女性被塑造成善解人意、把他人放在第一位、愿意助人、甚至愿意自我牺牲的角色。
善良和乐于助人都是美好的品质，但它们也同样可以拿来被人利用和压榨。
从家庭里大大小小的无偿劳动，到杀猪盘里需要被拯救的“男朋友”；
从职场中的同工不同酬，到因为生育和育儿要遭受的种种歧视；
从被家暴，到被卖给陌生人用铁链拴起来生育8个孩子，然后彻底疯掉……
女性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在这场杀戮中，我们经常听到的，都是指责。
我们指责“施害者”，说他们是“渣男”，是“人渣”；
同时我们也指责“被害者”，说她们“软弱”，“恋爱脑”。
但指责之后，除了陷入到更深的无助中，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如果，我们今天不指责任何人。
而是看到，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创造了这样一场杀戮，是我们共同创造了这样的文化和思维。
那么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点什么？
如果女性接受的教育，是把自身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而不是把爱情放在自己之前，会发生什么？
如果女性不再承担所有的无偿劳动，而是把更多时间用来发展自己的事业，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会发生什么？
如果男性也去承担自己那部分的无偿劳动，支持女性自身的发展，会发生什么？
写 在 最 后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正处在一个“爱情的至暗时刻”之中。
正如复旦大学中文系梁永安教授所言，当代爱情让我们有种“无根感”。
如果说，从前的爱情是“知根知底、青梅竹马”，
那么当代人的爱情就更像是“萍水相逢，偶然奇遇”。
大多数的情况是，你们都来到某座城市，你们对彼此之前的生活完全不了解，你们只有在网上或者现实里，偶然相遇。
某种程度上，这对关系的两个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挑战。
在这种情况下，爱情的风险就更大了，骗子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来对女性进行“屠杀”。
再进一步，即便是进入了婚姻，我们也经常能听到各种出轨、撕逼、离婚的故事。
如果还牵扯到争夺财产和孩子抚养权，或家暴等故事，那就更让人恐惧了。
身边人大多会说“不婚不育保平安”，或者“还是搞钱比较好”。
我们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质疑爱情的存在。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们既不把爱情婚姻捧上神坛，也不把它踩在脚底下，用平常心去看一段“亲密关系”——
把“我”与“你”都放在同样重要的位置上。
不管女性男性，好的爱情意味着，你把自己的感受，放在跟对方感受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照顾对方。
往往良性的爱情，是你跟世界丰富连接的一部分，它可能非常重要，但不是你的全部——
伴侣也不是你的拯救对象。
比如他在外面欠款，你想支持一下对方。
但你需要考虑的是：不能建立在牺牲自己的基础上。
超过自己的支付能力，去银行借贷给他，这显然不是好的方式。
考虑自己不是自私，而是关系长久的基础。
女性总被教导：考虑考虑孩子吧，考虑一下家庭吧，考虑一下父母吧，或者考虑一下老公吧！
那么请把这句话也加在其中：请考虑一下自己吧。
如果一段关系让你感觉到自我怀疑，有那么一点不对劲时，也请你及时向他人求助，或者慢慢积攒力量去应对或离开。
愿所有女性和男性都不必活在隐形“杀戮”之中，愿我们都能构建我们想要的爱情！
作者：刘双阳（Joy Liu），后现代流派心理咨询师，繁荣成长工作坊创始人；擅长领域：家庭治疗，伴侣咨询，开放式对话，个人成长，亲密关系等。公众号：繁荣成长工作坊。编辑：朗门；责编：陈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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