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一句诗道尽了天下多少母子情深的画面,我国自古就是崇尚孝道的国家,感人的故事,成语不胜枚举。
然而,在广东番禺,有一个叫邓明建的四川汉子到农资店买了两瓶农药,勾兑好后亲自送到了亲生母亲李某手中,母亲死亡后,他请来民警为母亲办理死亡证明,但细心的民警却发现,李某并非自然死亡!
此后,广东番禺区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批捕了邓明建,可当邓明建弑母一事传开后,四川老家的乡亲们却主动替邓明建喊冤,他们说:邓明建是个孝子!
明明是把母亲推向死亡深渊的“恶魔”,在村民们口中却是一个孝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邓明建弑母还另有隐情?——个中缘由,还要从1991年开始说起。
1991年,四川省阆中市金子乡金子山村的老邓家,举行了一场婚礼,他们家的大儿子邓明建娶妻华述英,但婚礼过后,邓家却乱作了一团,因为,邓明建的母亲在第二天突发脑血栓,中风偏瘫了!
邓父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因此,性格强势的邓母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可如今,他们家的主心骨倒下了!
在九十年代的阆中金子山村,很多五十出头的老人都会突发脑血栓、中风等疾病,如果病症较轻,治疗又及时,老人是可以得到一定恢复到。
但当地的医疗条件有限,医生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可能的保守治疗,缓解老人的病症。
卫生所的医生在给邓母做完检查后,给她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中草药后,就让邓家人把邓母带回家照料。
一开始,邓母的情况比较严重,她的嘴巴歪到了一边,话也说不出来,和家里人沟通只能一顿吱哇乱叫,家里人猜中了她的意思,她就停下,若没能猜中,她就能一直叫下去。
邓明建的姐姐说,母亲的脾气不好,她们姐弟四个,小的时候就没少挨母亲打,只要她们姐弟哪里让她不满了,她就能抄起手边的东西,劈头盖脸的打过来。
挨打的时候,还不准她们哭喊,哭得越大声,她就打得越狠,每一次都要等到她们求饶,母亲才肯停手,所以他们姐弟四个都怕母亲,母亲患病后,性格就更暴躁了。
邓父不同意,她就对邓父动手,她们父亲腿脚有残疾,也跑不开,只能任母亲撕打。
起初,母亲无法动弹,是邓明建抱着母亲上厕所,给母亲洗澡、换衣服、梳头发、剪指甲,可以说,他对母亲的照顾可以说是达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
后来,母亲情况好了一些,邓明建就给母亲做了一个用于上厕所的架子,每天母亲上完厕所后,他就给母亲倒马桶,而这些事情,作为女儿的她们从来没做过。
可就是这样孝顺的邓明建,也没得到患病母亲的一点宽容。
病痛难忍时,母亲的脾气会格外的暴躁,对邓明建又掐又打,有时候邓明珍姐妹看不下去,会拦着母亲,但邓明建却宽慰姐姐们,说:“让妈打,只要她能好受点……”
在邓明建的悉心照料下, 邓母一天天好转,给邓母看病的医生说,后来邓母能说话了,每次来复诊时,他都能听到老太太说:“恼火得很,我浑身都痛!”
患病的邓母常常四肢无力,人也没精神,腿肚子还会时不时的抽筋,最重要的是,她脚底还长了一个会复发的鸡眼。
每一年,邓母都要到医生这里,请医生帮忙把鸡眼切除,多年下来,长鸡眼的位置已经被剜出来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一动就疼。
而且,她说手脚也不听使唤,还常常头晕,种种症状都让一生要强的她恼怒异常,她恼自己生病,又恼自己为什么没病死,要这样活着受罪。
据邓明芳姐妹说,每当被疼痛折磨得受不住的时候,母亲就会叫父亲给她买农药,她要喝药自杀。
邓父不同意,她就对邓父动手,她们父亲腿脚有残疾,也跑不开,只能任母亲撕打。
另外,邓父还会特意把家里种地时,用剩下的农药都藏起来,因为邓母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若让她接触到农药,她肯定会喝药自杀。
在照顾母亲的同时,邓明建也扛起了耕种家里土地的担子,可没几年,邓明建与华述英的儿子也出生了,靠着家里贫瘠的土地,他们根本无法负担母亲的医药费和养育孩子的费用。
于是,在1995年华述英远赴广州打工,而邓明建则继续留在家里照顾母亲。
可到了2000年,夫妻俩发现,仅凭华述英一个人打工挣的几百块钱,根本无法满足家里的开销,于是,邓明建狠了狠心,则随着妻子一道前往广东讨生活,把母亲留给了父亲照料。
刚到广东时,邓明建所在的厂子里效益不好,有时候工资也发不下来,为了保证父母和孩子的生活,邓明建就找亲戚朋友借,每个月至少要凑够几百块钱,然后寄回家里。
后来,挣到的工资多了,他往家里寄的钱就从几百变成了一千,按姐姐的说法就是:“他挣得多的话,就多给家里寄,挣得少,没办法,就寄得少一点。”
因着邓明建给寄回家的钱,和村里帮着办下来的低保,老两口的日子也还过得去,但这样平静的生活在2010年被打破了——这一年,邓明建的父亲去世了。
为了生活,邓明建夫妻必须回到广州打工,但母亲更不能没人照顾,办完父亲的后事,邓明建就找来弟弟和姐姐们,又还请了村里有名望的长辈,想要商量好如何安置母亲。
原本,邓明建是想着把母亲托给姐姐或者弟弟照顾,无论母亲住在谁家,他都给出五百块的生活费。
但姐姐们说,她们是嫁出门的女儿,本身有婆家的老人要奉养,而且当地的风俗是儿子给父母养老,她们把母亲接到自家去并不合情理,再加上母亲的脾气还不好,容易和婆家人产生矛盾!
而弟弟也说,当年他们家穷,他娶了两个媳妇,最后都受不住母亲的脾气和家里的条件而跑了,现在,他是入赘了女方家,处境和姐姐们没两样,自然也照顾不了母亲。
看着自己养大了四个儿女中有三个明确拒绝了照顾自己,一生要强的邓母掉下了眼泪。
当时,邓明建的舅舅和村里的长辈都看得出来,几兄妹哪里是照顾不了母亲,不过是嫌弃偏瘫的母亲是个累赘罢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邓明建是赡养老人的第一人选,可如果邓明建在留老家照顾母亲,养家的重担就会重新落在华述英的身上,而以华述英的工资,根本供不起母亲的药费和孩子的学费。
最后,邓明建咬了咬牙,带着母亲前往广州,他和妻子一边打工,一边照看母亲。
原本,夫妻俩在广州租住的是当地的一个小隔间,隔间只有8平米,但却挤下了床、卫生间和厨房,对夫妻俩而言,住处狭小逼仄并不是问题,因为一个月只要一百块钱租金,足以抹平所有的不足,况且,他们已经在这样的房间里住了十年。
可母亲行动不便,若和他们夫妻挤在同一个小隔间里,磕了绊了怎么办?为了能在有限的条件下,让母亲住得舒适一些,夫妻俩特意重新租了一套两室的套间。
自从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后,邓明建每天一下班就往家里跑,就为了伺候好母亲的一日三餐、帮母亲洗澡梳头。
附近的邻居们都说,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儿子儿媳都孝顺,每次身体不痛快了,都是邓明建背着她,去到一公里外的门诊去看病,然后再把老人家背回家……
但老人安土重迁,在广东其实是不习惯的,她也曾给女儿们打过电话,透露过想要回去的意思。
但女儿们却明确表示了拒绝,她们坚定的把母亲推给了邓明建奉养,还理所当然的说:邓明建夫妻俩对妈妈都很孝顺,母亲跟着他们在广州生活,她们很放心!
但她们从没考虑过,邓明建也有自己的孩子要养,也没有想过,给自己的母亲哪怕一点点的赡养费,减轻邓明建夫妻的负担。
即便如此,邓明建也没有对姐姐们有过任何怨言,在家乡风俗的影响下,他也认为,赡养母亲本身就是他的责任,姐姐和弟弟们有自己的家,所以哪怕是咬着牙,他也得撑下去。
而邓母心里也是心疼邓明建夫妇的,来到广州后,只要身体状况允许,她都会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去外边的垃圾桶里翻找些矿泉水瓶、纸皮等,拿去卖钱,补贴家用。
但更多时候,她只能窝在家里,被病痛折磨,偶尔,还会和附近的一位老太太聊会儿天,那位老太太从她口中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还不如死了好过!儿子儿媳孝顺,他们负担太重,我不想连累他们,真的不想活了!”
甚至,邓母还曾在和女儿通话时说:“我如果喊建娃子买农药,吃了人没了,你们不要找弟弟弟媳的麻烦!”
原本,在邓明建夫妻的照顾下,邓母在广州过得不错,但天有不测风云, 2011年5月初,邓母在外边的小坡上摔了一跤。
自此,她不仅无法下床,还大小便失禁。只能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邓母越发觉得,自己活着就是在拖累儿女!
邓母知道邓明建从小就怕自己,自己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但想要让儿子去给自己买农药,仅凭自己的“威信”可能不好使,所以,在2011年5月16日早上,她先是拦住了要去工厂上工的儿子,让他留在家陪自己。
邓明建没多想,立马去工厂请了假,回来后,邓明建就想着带母亲去看病,可才靠近床边,母亲就一把抓住了他的下身,然后威胁他,让他去买农药。
一开始,邓明建是拒绝的,可是他不松口,母亲就不放手,剧烈的疼痛和对母亲的天然畏惧让他妥协了,当时他想的是:满足母亲的要求就好了!于是,在当天早上九点,邓明建就出现在了镇上一家化肥农药专营店里。
“我要买农药,喷菜杀虫的,要毒性大一点的。”听了邓明建的要求,药店老板拿来两瓶农药,并告诉他,这两瓶农药勾兑起来,毒性就厉害了!
整个买药的过程,也就是三分钟左右,邓明建付了钱就跨上来时骑的电瓶车,返回了家里。见他回来,母亲第一句就是问他买到农药没有。
邓明建老实的说买到了,并把农药放在了地上,并不愿意母亲接触到农药,可瘫痪在床的邓母趁着他上厕所的功夫,用还能动弹的半侧身体捞起了农药瓶就想要往嘴里灌。
邓明建吓了一跳,这农药是他按着药店老板的说法勾兑好的,他答应母亲买农药回来,可没想着要让母亲喝,立马伸手阻拦。可看到他伸手阻拦,邓母反而不着急了。
“你给我打开!”邓明建不愿意,可出于对母亲的惧怕,他最终还是在母亲的注视下打开了农药瓶,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他面前灌下了农药,没多久,邓母就咽了气。
后来,邓明建说,当看到母亲咽气时,他的心很痛,沉默的看着母亲十来分钟后,他默默的帮母亲擦干净了嘴边的农药,然后把农药瓶丢到了门外的垃圾桶里。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邓明建给妻子打了电话,让妻子请假回家,给母亲料理后事。
华述英胆子不大,回到家后,根本不敢踏进母亲睡的屋子,邓明建也没和她说母亲是服药自杀,因此华述英也只以为母亲是病死了。
两口子商量了一下,也没想到要怎么给母亲办理后事——如果是在老家,他们肯定请了人来将母亲葬了,可这是在番禺,他们根本找不到丧葬队伍,更没法找到可以安葬母亲的地方。
后来,夫妻俩想到了他们的老乡刘建明,刘建明找人打听到,像他们这种情况,可以把老人送往殡仪馆火化,不过火化前需要派出所开具死亡证明。
于是,在5月16日中午,当地派出所就接到了刘建明打来的电话,通话中,刘建明告诉民警,他同事邓明建73岁的母亲在出租屋中自然死亡,希望派出所能帮忙开具死亡证明。
当地派出所接到过不少请警方帮忙开具死亡证明的案例,所以派出所按照流程,到现场去确定一下相关人员的具体情况,如果确认人员死亡且无疑点,就会按规矩出具死亡证明。
但当民警来到邓明建的出租屋时,却发现了不对劲——房间里的农药味相当强烈,出于对生命负责的态度,民警将邓明建带回了警局讯问。
很快,邓明建就承认母亲并非自然死亡,而是吞服了他买回来的农药,中毒身亡的,他也知道母亲吃了药后会死,但为了让满足母亲的愿望,让她从痛楚中解脱,他才放开了拦着母亲的手。
这时,邓明建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直到2011年5月31日,他被番禺区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对批捕,也是这时,他才知道,给母亲买农药,不仅是害死了母亲,还害得自己成为了杀人犯。
虽然邓明建供述了案件经过,但警方依然需要收集更多的证据,于是,民警来到农资店,调取了相关监控,监控中,邓明建亲自购买了两瓶农药后离开。
而据邓母的尸检报告显示,邓母是因农药中毒而死,因此,一个证据链路就完整的呈现在了警方眼前——是邓明建购买农药毒死了母亲。
但真相究竟是邓母要自杀,所以威胁邓明建买农药,并递到自己手上,协助自己自杀,还是邓明建不愿意照顾重病在床的母亲,所以才买农药毒死了母亲还有待查证。
但在番禺的走访调查中,民警得知,邓明建是一个十足的孝子,平时把邓母照顾得很好,而邓母也早就有服毒自杀的意图,似乎,案情正如邓明建交代的那样,他是因为惧怕母亲、为了满足母亲心愿而协助母亲自杀。
可在番禺的调查只能表示,在把母亲接到身边的一年里,邓明建是孝顺的,却不能证明邓明建没有杀害母亲的意图,为了还原真相,民警又特意来到邓明建的老家,进行走访调查。
在邓明建老家,民警听到当地村民们众口一词的说:肯定是他母亲逼他的!其中,邓明建的舅舅说:“邓明建是尽到孝心的,他呀,真的就是一生打工为爹娘,死后为母坐牢房!”
后来,邓明建的亲友和乡亲们还把邓明建种种孝行写成了书面材料,同时也在邓明建弑母案开庭审理时作为证据,证明邓明建没有杀人动机,同时也请求法院对其从轻判罚。
为邓明建进行辩护的律师也表示,邓明建其实是很矛盾的,他其实一直希望,在他的照顾下,母亲能多活几年,所以才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一直都在好好的照料母亲,但他又是软弱的,因此才会在那天屈服于母亲的强势,最终导致了母亲的死亡。
在狱中,邓明建除了愧疚自己造成了母亲的死亡外,唯一惦念的就是他的妻子华述英,只有小学文凭的他,在被捕两个月后,给妻子写了一封信。
信里,他满含愧疚,他说:我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嫁给我二十年,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嫁过来的第二天,就开始陪着我伺候生病的母亲……
2012年月10日,邓明建弑母一案终于在番禺区法院一审开庭,在法庭上,邓明建表示认罪,而他的辩护律师也为他进行了罪轻辩论。
同时,公诉方也在深入分析案情后,认为被告人邓明建犯罪情节较轻,又能如实供诉自己的罪行,因此也建议法院从轻判决。
2012年5月30日,广州市番禺区法院刑事审判庭对邓明建弑母案进行了判罚,判决被告人邓明建故意杀人罪成立,但因情节较轻,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而被告人邓明建则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予上诉。
中国法律里,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其实是表示,被判罚者可以不必坐牢,但需要接受为期四年的社区考验(矫正),若四年内表现良好,无犯罪行为,考验期满后就不需要执行撒年有期徒刑,也就是说,在庭审判决后,邓明建就可以出狱了。
出狱后,邓明建和妻子回到了广东番禺的家里,并积极的寻找工作,后来,他在一家机械厂里做起了螺丝工人,拿着无底薪计件的工资,但每个月一千多的工资却足够减轻妻子身上的负担了。
但他买农药助母亲自杀身亡一案是公开审理,因此在出狱后他也遭遇了许多人的指指点点,最开始的时候,还会有各路记者赶来对他进行采访。
邓明建说,他其实很害怕记者的镁光灯,不愿意一次次地重复自己帮助母亲自杀的过程。
但尽管不愿意,他也依然会在记者到访时,客客气气地递上牛奶,然后带着苦笑,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
出狱后最让邓明建难受的还不是蜂拥而至的记者,而是他再也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孝子了,因为当时的他,只是一个罪人,每当看着没有母亲的屋子,他的心里就空荡荡的,因为母亲死后,再也没有人指挥他做这做那,也再没有人会喊他“建娃子”了。
或许,邓明建再也等不到一声“建娃子”就像人到中年的人们,送走了自己的父母后,哭着说:以后我就是没爹没妈的孤儿了……那是同样的心酸,也同样惹人泪目。
但于邓明建一案中,我们能看到的不仅是生老病死,更多的是法律意识淡薄带来的危害,也是没有足够知识力量支撑的农家汉子,在遇到困难时的求助无门,最终只能咬着牙扛下所有的艰辛。
其实,早在2003年,我国就落实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政策,如果邓明建一家有那么一个人懂得如何用好新农合,以保障自身利益,或许,邓母早在十多年前,就能够得到一定的治疗,也就不至于发生后来的悲剧……
但随着各种社会福利的普及,我们也相信,如邓明建一样的案例会越来越少,因为,就像抗击新冠的这三年时光一样,国家永远以人民、人命为先,他们永远奔走在为人民服务的道路上,也永远是我们最坚实的后盾,为人民遮风挡雨!
参考资料
南方日报:孝子侍母18年后买农药助母安乐死 曾因拒绝遭打
人民法院报:广州“孝子”帮助母亲“安乐死”案一审宣判
人民法院报:广州番禺“孝子”邓明建弑母案纪实
广州日报:孝子买农药助病母安乐死 兄妹乡亲为其求情
广州日报:邓明建:不配当孝子 没脸见乡亲
三联生活周刊:“孝子弑母案”:当法律遇上乡土